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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管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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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个情人
1
我有一个情人。
不小心丢了。
我又有一个情人。
不小心又要丢了。
——如果每个人的一生必须用一句最简明的话总结,我的不过如此。
我经常丢东西。
丢书。丢钱包。丢身份证。丢钥匙。甚至丢情人。
为了不丢,只好把东西放在比较醒目的地方。
比如钥匙干脆吊在脖子上,叮叮当当什么时候都看得见。
经常有人打趣我:“这么大了,还挂把钥匙?”
只好把钥匙吊绳放长,贴着胸脯挂在衫衣里,麻烦迎刃而解。这个习惯得以保留到现在。
情人没办法放在醒目的地方,所以继续丢。
“这么大了,还挂把钥匙?”
高潮之后,陌生女孩光着身子趴我胸口上,轻轻把玩那串钥匙。
“小时候的习惯,一直改不了。”
我胳膊垫在脑后,靠在床头,想了想回答。
“就象改不了在酒吧勾搭女孩子的习惯?”
“偶一为之。”
女孩一会儿睡着了。
我环顾四周。
地毯上扔着乱七八糟的衣服。一张很大的床。床单一半蹬在地上。桌头灯泛出微弱的光,洒落在两具毫无生气的疲惫裸体上。
房间里弥漫着酒味。被残踏掉的香水味。酒店袋装沐浴液味。床单频繁漂洗后的洗涤味。来自两人身体的各种液体的味道。
爬下床,钻进洗手间。
用冷水洗了把脸,趴在宽大的洗手台上,无力地抬起头,凝视镜子里的自己:满脸酒气刚刚褪去,面颊潮红,眼睛红肿,头发凌乱,脖子上还留下一个被女孩咬过的红印。
摇摇头,不可救药地叹口气。
钻出洗手间,找到衣服套上。坐在地毯上,双手抱膝,托着下巴,面无表情注视沉睡中的陌生女孩,感慨生活的荒诞不堪:几小时前陌不相识,现在却赤裸相见?
站起来,走到窗前。掀开厚重的窗帘。
冬天。如同被塞进棺材里的冰冷夜晚。远方凝聚住城市肮脏尘埃的轻薄雾气。一长排会说谎的朦胧路灯。被轮胎沉闷辗过身体的孤单街道。几个为了生活继续奔波着的寂寞路人。
“床单很白,城市很脏。”
如此感叹着,离开房间。
不知为什么,不喜欢抱陌生女孩睡觉。
除非醉得不省人事。
米兰·昆德拉说过:“爱情并不是通过做爱的欲望体现的,而是通过和她共眠的欲望体现出来的”。
凑巧说对了我们这种男人的一个共同特点。
开车听着张楚的《爱情》,不停琢磨这句话。
离开时没冲澡,下身黏乎乎的。汽车暖气烘燥下迅速蒸发,车子里弥漫开来比房间更重的体液味道,妖媚腥气中夹杂甜滋滋的香味。味道怪诞,又充满一丝莫名其妙的危险。
《爱情》唱道:“希望我们的爱情不朽,那上面的灰尘一定很厚。”
依稀看见堆积在与不不爱情上的厚重灰尘。
爱情正在沧为灰尘。
《天堂隔壁》 酒吧已经打烊
冷清午夜,无处可去,干脆又折回酒吧。
我开有一间蓝调风格的小酒吧,每天晚上大把时间都消磨在那儿。
酒吧已经打烊。
宽阔的老式沙发上空空荡荡。仿古吊灯垂直挂在距离桌子一米高的地方,泛出幽暗暧昧的光。墙上挂着詹姆斯·迪恩、马龙·白兰度的大幅照片。迪恩叼着烟双手插兜独自漫步无人街头,白兰度皮衣皮裤靠着摩托车一脸坏笑。两人表情都在嘲笑生活的无可救药,赞扬着那个嬉皮年代的颓废冷漠。
现在也是一个嬉皮年代,其实“嘻皮”更确切:更多人没有信仰,把床当成精神避难所,把性当成最佳解脱,青春似乎只适合用来挥霍,找不着意义更大的事,骄傲地漠视做人原则。灵魂流浪在街上,肉体腐烂在床上。青春象一个水漂,掠过生命的湖面,只起涟漪,不留痕迹。
吧员罐头翘着脚尖,把洗干净的高脚杯逐个挂在杯架上。
皮子趴在吧台上闷头喝伏特加,不时冲罐头说些什么。罐头表情木讷,眼皮下垂,一概点头,表情活象一台自动投币售货机。我趴到旁边,要了杯威士忌。耳边响着猫王的《Are you Lonesome Tonight》。电视里播放着《裸体漂流记》:一个怪人横穿美国各州,召集人们大白天在街头拍摄集体裸照,以此为乐。
“我们也到大街上去拍这个?”皮子瞅着电视说。
“人家为艺术,我们为什么呢?”
“所以活着没劲!什么事也不能为所欲为。”
“无为,才能无所不为。”
猫王又唱起另一首《Heart Break Hotel》。
“刚才那个矮个女孩如何?”皮子冲我坏笑着说。
“还成。” 我无奈地笑笑。
皮子指的是刚才跟我上床的那个陌生女孩。
晚上跟皮子在酒吧勾搭了一高一矮两个女孩。两人偷偷猜拳,决定如何分配。结果我输。皮子选了高个,矮个留给我。如此这般。
“你那个高个呢?”我问。
“她来例假,早就走了。”
“那又怎么了?可以多坐一会儿聊聊天什么的?”
“你知道的,我目的性明确,与床无关的事从来不做。”
皮子夸张地向我耸下肩膀,灌了一大口伏特加。我倒感觉跟女孩聊天似乎比上床更有意思。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你没抱那个矮个睡?”
“你知道我没那习惯,还是抱着不不睡觉踏实。”我老实回答。
“不不?她还会回来吗?我估计够呛!你还是接受现实吧,重新找个女孩,青春苦短,不值得为谁牺牲掉。况且她又不在乎你。”
“过去的感情在,她会回来的。”
我无力地叹口气,为自己打个圆场,没有多少底气。
不不是我女朋友。
前些天过腻了平淡无奇的生活,突然抛下我,不辞而别,不知跑哪儿寻找生活真谛去了。她离开后,我一下子没了寄托,生活与情感同时陷入恐慌,在皮子鼓动下,经常在酒吧鬼混勾搭女孩,以此解脱。次数多了,不小心传染上“午夜肉体饥饿综合症”——一种最新城市流行病。
一度乐此不疲。
世界上没有乐此不疲的事。
终于有一天,发现上床鬼混解决不了寂寞与欲望问题。寂寞与欲望如同潮水,只要敞开大门,就会一波接一波,一浪高过一浪地涌进来,漫无边际,无穷无尽,根本应付不完。越发泄越寂寞。没有更好招数,只好继续如此穷于应付。
“有没有感觉,什么东西逼着自己去鬼混似的?”我叹口气说。
“对生活质量的追求:上床女人的数量代表生活质量。”皮子如此总结。
我不停摇头。盯着墙上的猫王照片感叹:那时候的猫王还很年轻,抱着吉他,翘着性感嘴唇,骄傲无畏地对视镜头。青春对他意味着荣耀与崇高,对我们却更象个大包袱。
“为什么我苦苦追求数量?”皮子说。
“你只是偏好数字。”我安慰他。
“也是。这辈子目标就是挣钱,然后跟一百个女人上床。”
“你的目标完成率已经不低了。”
“惭愧惭愧。”
与皮子告别罐头,开车来到城郊一栋废墟楼。
月光下,沿着没有扶手的空心楼板,小心翼翼爬到楼顶。坐在裸露出钢筋的水泥板上,俯瞰灯火辉煌的城市,抽烟发呆。月光扯出两条长长的寂寞影子,如同被扔到街上的灵魂站到了背后。眼前高耸着一辆起重机,夜色中如我们一般沉默伫立,类似小时候的动画人物铁臂阿童木。所谓废墟,其实是一栋豆腐渣工程,高楼建到一半突然停工,只有骨架,没有墙体,空洞凄凉。晚上经常跟皮子、不不经常开车来这儿,抽烟喝酒聊天,凝视出没云层里的苍白月亮,感慨生活。
“没钱的日子真无聊!”
皮子一脚把半块砖头踢下楼板。砖头叽里咣当撞来碰去,好一会儿才落在地面,深夜里传的特别远。
“有钱了一样无聊,跟钱关系不大。”我回答。
“关系大不大,有了钱才知道。”他叹气。
我想想也是,只好沉默。
“有了钱你最想干什么?”他问。
“过牧歌似的生活:带着爱人去深山老林隐居,狩猎为生,爱护蔬菜。”
“我要做世纪末最后一个浪子,四海为家,到处流浪,寻找所有值得我爱的女孩,爱她们,也让她们爱我。”
“她们彼此嫉妒怎么办?”
“没事,大不了到时候找你来帮忙。”
皮子很义气地拍下我的肩膀,两人忍不住笑了。
笑声空洞。
《天堂隔壁》 独自开车回家
先送皮子,再独自开车回家。
走到楼洞口,漆黑夜色里,昏黄路灯下,台阶上坐着个人。
是隔壁邻居家小女孩。读高中,却成熟得要命,忧郁得要死。
估计是《这个杀手不太冷》看多了,言行举止越来越象里面的小女孩,甚至专门养了一盆花,出门抱着,得意洋洋。经常瞅着我说像杀手里昂。我有那么丑吗?她回答说是味道,比如都比较呆。
每天夜里这时候,小女孩喜欢溜出来,坐台阶上偷偷抽烟,不停叹气。我往往这时候回家,两人约好似的,接头碰面,随便聊上几句,感叹各自的糟糕人生。
“今天难过死了呢!”
小女孩连连叹气,递给我一根偷爸爸的中华烟,老练地替我点上。
“怎么了?”我抽口烟问。
“看了报纸上一则新闻:法国两个女孩,十三四岁,跳楼自杀了!留了遗书,说活够了,谁也不怪,只想死呢。”
“或许有其他原因吧,活着总是好事。”
我一般往好处引导她,不能耽误人家大好人生。虽然不不离开后,生活没有着落,颓废的要命,无聊的要死。
“没其他原因,她们就想死呢。甚至约好男朋友来找她们。男朋友推门进来,女孩冲他们挥挥手,笑着说声再见,拉着手跳了下去呢!”
小女孩一幅羡慕又伤心的样子。
我听得目瞪口呆,只好耸耸肩膀苦笑。
“我也想死呢!”
她把还剩一大截的名贵香烟踩在脚下,捻来捻去,又掏出一根。
“还是活着好,况且你还没谈过恋爱呢,爱情多美好呀。”我口是心非地如此劝她。
“正谈着呢,才没意思呢。他老想脱我衣服,烦他呢。”小女孩说。
本来想说:“衣服脱下来就有意思了”。与心不忍。
拍拍她肩膀,独自上楼,回家睡觉。
第二天晚上到酒吧。
皮子早就趴在吧台上。
我接过罐头递过来的威士忌,拍拍皮子肩膀,两人碰杯,一起抬头看碟片《闻香识女人》。剧中老男人正在对男孩讲他的几大爱好:第一是女人,非常非常次要的第二,是法拉利。
这句话挺适合皮子。他也有两大爱好:女人和伏特加。在酒吧,伏特加不花钱随便喝。女人就耗钱多了,至少要去酒店开房间,偏偏皮子没钱,所以每次有艳遇,只好到处借。皮子形象英俊,风趣幽默,勾搭女孩十拿九稳,所以愈发债台高筑。不过也罢,毕竟希望好友能有一个强项,而不是做人一无是处。
耳边响起约翰·李·胡克的老布鲁斯《Boom Boom》。
我们跟着好听的节奏用手指敲着吧台,摇头晃脑不停灌酒,偶尔发发牢骚,嘲笑这个骂骂那个,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如此打发时间。
奶茶搂着一个女孩嘻笑着钻进酒吧。
她把女孩安排好坐下,亲亲热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