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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开眼,永远是空荡荡的房子。爬起来,睫毛永远会坐在门口屋檐下的台阶上认真作画。小桌子上搁着一杯牛奶,一小盘烤面包片,没有涂沙拉酱的干净蔬菜。瞅见我起床,睫毛笑笑,端起东西钻进小厨房,一会儿热腾腾端出来。两人边刮对方鼻子边吃。吃完她继续作画。我躺摇椅上晒太阳,抱着一本《世界历史地图集》从“十字军东征”看起。
睫毛画起来挺投入,往往一口气画到傍晚。偶尔停下来休息,瞅一会儿天空。手边的咖啡永远是凉的。我计算了一下,她习惯20分钟喝一次咖啡。她每次放下杯子,我就赶快端起来放微波炉里加热,再端出来放那儿。如此重复,也算有点事干。
期间去了三次画廊,两次体育场,一次敬老院。
画廊生意不景气。每次都听到小老板与睫毛叹气,感慨这是一个貌似文化的糟糕城市,真正爱画的人买不起画,不爱画的人瞎买画,有点意思的原创卖不动,瞎描乱写的临蓦却颇受欢迎。所谓品味,越来越成为被遗忘的传说。小老板好心给睫毛介绍一些商业画的活儿,比如书籍封面设计,报酬更高,说完递过来一本类似的书:封面一个几乎裸体的妖媚动画女孩,舞刀耍枪,眼神挑逗。睫毛叹口气,摇头笑笑。
体育场球市更为惨淡。看台上一半人都坐不满。场上是无精打采踢得乱七八糟的所谓职业球员,场下是冽冽寒风里忠心耿耿的铁杆球迷。鲜明对比让人气愤又无奈。一次甚至踢起假球,我不懂这个,是旁边球迷喊出来的。一个胖我两倍的球迷,水牛一般伫立在寒风里,摇晃着血红国旗,大喊“去你妈的假球!中国足球死了!”,眼泪唰唰往下流。类似电影《勇敢的心》,颇为感人。看完球,不少人往球场里扔啤酒瓶子。我也扔了一个。本来打算扔两个,怕清洁工阿姨打扫起来麻烦,况且万一睫毛下次捡球扎了脚?
敬老院是唯一让人感觉温暖的地方。
老太太照例坐在桔子树下,表情木讷,口水直流。身边老人的袖珍收音机里继续唱着民歌。老太太只吃日本豆腐。睫毛告诉我,她想吃别的,可是咬不动,嘴巴里只有两颗真牙。
我们总是坐着公共汽车来回。
本来开车多好,可是睫毛不喜欢,说跟大家一样没什么不好,似乎在刻意纠正我的某些毛病?只好陪她。不过坐习惯了也不错,至少是个消磨时间的好办法。老城市的老胡同,距离市区比较远,敬老院更远。坐一趟要一个多小时。
或许这条线路比较偏僻,至今仍然奔跑着一辆老式公交车。车子破旧,到处都是伤痕,开起来哪儿都响。可能发动机老化,加速有问题,启动时经常咣当一声,车子晃悠一下,继续停在原处,然后就响起司机千篇一律的骂声。车门经常关不上,司机只好爬过来摆弄气动关门阀。车子哪儿都露风,尤其站在门口,简直跟坐三轮摩托车差不多,老让我想起来西部之行驾驶的那辆,不知道修好了没有?
睫毛不喜欢争座位,每次都是等到最后上,往往没座位,只好挤在司机座位旁边。每次如此,反而跟司机熟了。偶尔跟他聊上几句,递几根烟。司机一肚子抱怨,正好发泄给我听。说自己脾气大心眼窄,跟单位领导没搞好关系,被分配到这条偏僻线路这辆破车。老婆下岗没工作,小孩上学花钱,老父亲半身不遂在家,只好忍气吞声混到现在。如果没这些负担,宁肯去街上摆地摊烤羊肉串,也不愿意受这个整!我连连点头称是。
不过坐公交车最大的优点,就是拥挤人群中,可以一直抱着睫毛。
晚秋初冬的寒气,把两人逼在一起。抱着睫毛冰凉的小身子,下巴抵着她的头发,两人共用她那条长围巾,嗅着她脖子里散发出来温暖腥香的女孩气息,幸福无比。
睫毛的身子开始逐渐温暖,包括眼神。
令人惊喜的变化。
一天吃完饭,坐在台阶上看云彩。
“你看像什么?”
睫毛指着近处云彩问我。
“像棉花糖。”
我本想回答像女人屁股,没敢。
“像大雪封顶的小木屋。”睫毛眯着眼睛认真形容,叹口气说:“最想画类似一幅画,没亲眼看见,没有感觉,下不了笔。”
“一起去看就是,北方差不多下雪了。”
“现在?”
“现在。”
《天堂隔壁》 生活像拍电影
生活像拍电影。
其中片段如同蒙太奇镜头,一会儿定格在这儿,一会儿摇切到那儿。
两天后,有关我的生活镜头,已经由小院子切换到一个小村庄。
睫毛跟我一样。
长白山脚下。深山林场旁边一个小山村。
通过旅行社朋友联系好住处,吃住全包在一个老乡家。
睫毛扔下背包,拉着我就往山上跑。
连绵百里的长白山脉。我们穿过林场,钻过一片白桦林,踏过一条小溪,一路爬到山顶。放眼四望,壮观的北国风光尽收眼底。山背后是壮观辽阔的长白山脉。眼前一片平原,星星点点散布很多小村庄。站在高处,清楚看见四通八达的乡村小道,耕种在田野里的牛群,一栋栋用木栅栏围起来的小院子,木板钉搭起来的木屋,堆在院子角落里劈好的木条木块。靠近山坡,是大片大片交杂着深红、橙红、深黄、浓绿五彩斑斓的树林。草皮中间的空地上,牧民骑马呦喝着羊群,在草坡上缓缓移动。
睫毛拉着我坐在一块大石头上,脑袋偎在我肩膀上,凝视着眼前壮观宁静的景色,兴奋不已。她把长卷发扎成两个大把子,一顶毛线帽,一双翻毛长筒靴,长围巾垂在胸前,白色粗棒针长袖毛衣,小手缩在长袖口里,双手交叉握着抵住下巴,安静沉默。偶尔扭头看下我笑笑。
晚上在老乡家吃饭。
两口之家,老两口五六十岁,无儿无女,相伴度日。老头儿张罗木匠活儿,老太婆忙活轻便农活。两人一天到晚侃侃这扯扯那,抿着嘴笑个不停,好象几十年了还没把知心话掏完似的。
饭菜丰富,热气腾腾全是东北土菜:小鸡炖蘑菇、炝三鲜、乱炖、家乡凉菜,还有一大碗粥。吃完饭招呼我们坐火炕上聊天。
房间简陋。看得上眼的是一台黑白电视机,收不到几个台,经常出故障,看一会儿就没图像,拍几下就好。一边聊天,一边瞅见老头儿叨着长烟管不停去拍电视机。
老人喜欢述旧。讲了一晚上过去。
他们土生土长在这片土地上。刚懂事的时候日本投降,老头儿父亲是个汉奸,被拉去枪毙。老头儿被叔叔收养,以为要过太平日子。不久赶上东北解放战争辽沈战役,叔叔被国民党拉去充军,锦州战役被炸断一条腿,这条腿反而救了他的命,除了他,一起被拉去的同乡没有一个活着回来。东北解放,刚过了一段儿太平日子,开始搞运动。叔叔参加过国民党,莫名其妙被一瘸一拐拉去枪毙了。老头儿从此成了孤儿。全国开始闹饥荒,到处要饭,一路要到这个小村庄,被一个木匠瞅见收养。老头儿长到二十岁,木匠上山阀木被砸死,老头儿又变成一个人。幸亏学到木匠手艺,勉强养活自己。后来遇到同是孤儿的老太婆,两人相依为命活到现在。他们生过孩子。小孩长到五六岁时失踪了,据说给河南人贩子偷走了。后来又生了一个。小孩长得挺好,聪明伶俐,特别喜人。全国开始搞红卫兵运动,孩子跟着同学到处瞎串联,一次数万人声势浩大的批斗会上,竟然被狂热的人潮活活挤踏而死。以后再也没怀上孩子。
“现在好了,终于过上太平日子喽”。
老两口盘腿坐在坑上乐呵呵,好象刚才只是道听途说他人的故事。
这句话特别让人难过。我与睫毛眼睛湿湿的。揽住睫毛,彼此紧握住手。睫毛不时擦下眼角,表情温暖又凄伤。
每次听老人们讲述类似经历,就会想到西行之路,沙漠里一簇簇不起眼的骆驼刺。无论岁月如何艰难险阻,无论挫折如何不可思议,都不能将其击垮,永远如此顽强地执着坚持。
听着类似的生命故事,目睹老人乐观豁达包容一切的笑容,忽然感觉自己以前所谓的彷徨茫然,显得有点无病呻吟滑稽可笑?
目堵老人的相依为命,慢慢懂得到底什么是爱情:无所谓大喜大悲,无所谓劫后重生,无所谓悲欢离合,更无所谓甜言蜜语。
爱情,归根到底只是一种相依为命。
《天堂隔壁》 漫山遍野枯黄落叶
22
住了好几天。
一点没有下雪的影子。反正两个闲人,干脆住了下来。
冬季即将来临。漫山遍野枯黄落叶,踩上去沙沙作响,美妙感觉如同踩在楼兰古城松软沙子上。
睫毛把画架支在一片白桦林里,认真描绘眼前景色。
我不好插嘴,呆在一边默默观看。
她画累了,站起身子,来回走动,散步似的,似乎在收集灵感。脚尖挨着脚跟,双臂张开,小步小步踩在落叶上,小声数着数儿,好象在丈量什么,表情认真可爱。丈量一会儿,双手合掌不停点头,找到灵感似的,继续作画。
我继续欣赏着她,偶尔欣赏下画。
她又画累了,围着白桦树转悠。
白桦树一棵棵高耸入云,树干上长满眼睛一样的树疤。睫毛一个一个触摸,掏出一个小镜子,认真跟自己眼睛比较。似乎没有找到一个满意的疤,只好作罢。
我想了想,跑回老乡家,借来两条破网,系在两棵白桦树干上,跟个吊床似的。睫毛笑了,高兴地爬上去,胳膊枕在脑袋后面,闭着眼睛晃来晃去,不停哼着《那些花儿》,挺舒服的样子。
我坐旁边树干上看《瓦尔登湖》。
一会儿吊床不动了。睫毛可能晃累了,瞅着浓密树冠里露出来的一小片天空发呆。干脆帮她不停摇晃,一边认真看书。
睫毛忽然跳下来,蹲到我跟前,抱住我肩膀,认真深情地望着我。
我也望着她。深情地抚摸她的长发。
两人深深地接吻。
时间突然静止。
理性陷入长眠。
感性只集中在一些最直接纯粹的知觉体验上。
睫毛柔软好吃的舌头。蝴蝶般划过脸上的长长眼睫毛。脖子里的温暖气息。稀稀落落不停落在肩膀上的枯黄树叶。远处小溪潺潺流水声。牧场上隐隐约约的伐木声。。。。。。
好久才松开。彼此望着,默默微笑。
睫毛用力刮下我的鼻子,笑着跑开,继续作画。
我继续看书。一边回味这个终生难忘的吻。
时间静悄悄甜蜜蜜地前进。
画完一幅《白桦林》,大雪仍然没有消息。不过也乐得如此。深秋的长白山太诱人,只是呆呆坐在那儿,什么都不做,已经心满意足。
睫毛开始另一幅画。有些抽象,看不懂。
她画累了就躺吊床上休息。经常不知不觉睡着。我小心观察,一旦发现,赶快从背包里取出毯子给她盖上。秋天的冷从来都是悄无声息。
睫毛睡着了。
我一人孤独捧着书。放下书,揉揉眼睛。目光穿过浓密树冠缝隙望向天空,初冬的天空清澈异常,如同婴儿的眼睛晶莹透亮。
取出随身小口琴,轻轻吹起马斯奈的《沉思曲》。
一阵风掠过,最后一批枯叶接受了我的召唤似的,摇摇曳曳飘落下来。飘在我与睫毛身上,拼组成五彩斑斓的好看图案。睫毛身上的像加拿大国旗,我的像英格兰。
树叶飘落在空中的时候,姿态特别让人感动。
——你分辨不出树叶隐含着的神秘讯息与情绪:是在忍受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