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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味道类似古希腊犬儒派哲学家第欧根尼。他身体力行着苦行主义,过着乞丐一样的日子,毫不介意别人的嘲笑,试图以此来描述一种理想生活状态。他大白天点着灯,渴望寻找诚实的人。
——当然没他那么崇高,十分之一都没有。我只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事,只想找到心爱的那个女人,如此简单。
所谓崇高,只是一句用来给上帝挠痒痒的屁话。
如果能找到睫毛,我宁肯变得邪恶无比。
《天堂隔壁》 又一年过去了
32
时间滴水不漏地前进。
转眼又一年过去了。
有一天,感觉特别心高气爽。
如同周围的雪山全部融化,冰冷清洌的雪水全部涌进胃里。
早早爬起来,煮杯现磨咖啡,端到三楼晾台上,漫无目的四处了望。
目光一会儿在雪山,一会儿在草地,一会儿在溪水,一会儿在牦牛群。
一年又一年,眼前一切都没变,包括形只影单的自己。
变化的只是时间。
以前总是渴望突然瞅见睫毛,渴望突如其来的激动,诸如泉水给予沙漠般无限浩瀚的生命恩赐。现在不再抱有幻想。当然并非绝望。对睫毛旷日持久的执着寻找与等待,已经慢慢转化成一种生活方式。等待本身,反客为主成了与“非等待”同样重要同样普遍的生活态度。睫毛早就无处不在地充满着我,以及我的生活。
更多时候,满怀温暖,如同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温暖回忆过去,幸福面对未来。没了对重聚的大喜,更没了对失去的大悲。生活平淡如水、从容淡定、冷暖自知、无关得失、福祸相宜——这些感觉,慢慢融进血液,成为本性与生活习惯,成为“自己”的一部分。不再似以前只是偶尔体会瞬间感动,或者卖弄玄机。
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自由。
超越那些所有束缚自己的种种欲望的深刻自由。
令人感激涕零的空气一般恩赐意义上的自由。
只要闭上眼睛,就会感觉自己飞行在自由自在的空气里。
“为了让一滴水永存,最好把它汇入大海”。
——如此这般。
自己无所不在地成为着“自己”。
在“自己”浩瀚无边的概念与意义里自由飞翔。
记得青春张狂的自己,曾经一再搞不懂一个谜底:已经得到的这些,没有得到的那些,二者对于现在与未来,到底有着什么意义?多大意义?
记得阅读《消失的地平线》时的疑惑:我们是否正在从“自己”那儿慢慢消失掉?我们消失掉的那一部分到底是什么?
现在,所有答案Blowing in the Wind。
所有一切,尽在不言中。
生活,浸泡在一丝甜涩的温暖中。
如同秋天飘下的最后一片红枫叶。
脱离树枝伤感离世的同时,从容乐观无限温暖地憧憬着下一个春天,想像下一轮生命,即将在叶子落下的地方,不可阻挡的再次萌发。
我呆呆坐了一天。
手里抱着一杯咖啡,身边立着一把吉他。渴了就喝咖啡,闷了就弹吉他。如此这般,只为坐着。偶尔喂尼瓦拉,或者喂自己。
黄昏。温柔的风,从雪山那边清冽地吹过来,无处不在地裹缠着我,柔软体贴。
傍晚时候,我去附近小镇采购。
忽然下起了雨。挺大。
赶快把尼瓦拉抱起来,跑进车里。
车子在人车稀少的路上缓缓行驶。
旁边不时掠过高速行驶的越野车。车辆稀少,车速极快。
行驶到一个交叉路口,前面红灯。停车等待。
雨越下越大。雨刷器吃力地左右摇晃。
远处的雪山,草地,河流,牧场,庄舍,牦牛群,全部朦胧在大雨里,视线开始变得模糊。
叹口气。
打开音响,久违的一首老歌。朴树的《那些花儿》。
记忆是一个很怪的东西。
它总是安静沉睡。总有那么一首歌,能够把它轻轻唤醒。记忆就会溜出来,弥漫在心情里,挥洒的到处都是。
这样的傍晚,这样的雨,这样的歌,这样的心情,很久很久以前似乎也发生过?
努力回忆:
街边好象应该有一个电话亭?
下面应该有一个躲雨的女孩?
应该是这样一个女孩:长发垂落肩头。削瘦的肩膀。茫然沉静的大眼睛。蝴蝶翅膀一样张开着的长长睫毛。粗呢大外套。长长的棉围巾。怀里的玩具小羊。粗布大背包?
眼睛开始潮湿。
“我们就这样,各自奔天涯。”
——朴树如此叹息。
我也跟着叹气。
《天堂隔壁》 窗户越落越低
忽然尼瓦拉趴在窗口“汪汪汪”叫了几声。
用手背擦擦潮湿的眼睛,观察四周。
一辆中巴车,在自己右侧,缓缓停下来,等待红灯。
我摸几下尼瓦拉的小脑袋,喂它一块巧克力。
抽出纸巾,摇下车窗,擦拭被雨水模糊掉的后视镜。后视镜里的自己,胡子拉茬,头发凌乱,生活得一塌糊涂。
叹口气。瞅瞅中巴车。靠窗零零散散稀稀落落几个乘客,味道萧瑟。
擦完后视镜,慢慢摇上车窗。
目光不经意掠过中巴车,一扇窗户在慢慢落下。
瓢泼大雨中,窗户全部关的严严密密,这扇不识趣落下的窗户特别显眼。
窗户越落越低。
慢慢露出一个女孩子的模样:
一顶旧绒线帽。
篷松长发垂落肩头。
更加削瘦的小肩膀。
一条长长的棉围巾,缠绕着长长脖颈,有点破旧,露出线头。
茫然沉静的大眼睛,默默注视远处朦胧在大雨中的雪山,若有所思。
蝴蝶翅膀一样张开着的长长睫毛,偶尔眨巴一下,略显疲惫。
粗呢大外套,左胳膊肘位置打磨得有些泛白,好象舍不得扔。
一只毛绒绒玩具小羊的半个脑袋,有点脏。
脸色苍白。饱含生活颠沛流离状态中的那份沧桑,以及不向生活低头的那份固执与坚强。
整个灰色调的构图中,唯一充满活力的,是那枚挂在胸前亮闪闪的玉戒指。
——是睫毛。
我呆住了。
浑身血液没有沸腾,相反被强烈的惊喜给凝固住了。
我张大嘴巴,屏住呼吸,差点因此造成缺氧,接连打了好几个风嗝。
反应良好的大脑,好象突然被拔下所有插头,线路阻塞,神经一下子陷入瘫痪。等慢慢反应过来,中巴车已经开始启动。那扇窗户慢慢升了上去。
脑子里所有插头迅速接好,思维迅速恢复正常。
唯独有一根线没有接好。这根线负责下的神经,叫做“从容”。
其实只要发动车子,紧紧跟随,无论天涯海角,只要紧紧跟随永不放弃,幸福唾手可得。朝思暮想的幸福,唾手可得。
我却鲁莽冲动地打开车门,跳下车去,试图跑到那扇车窗前,把里面那个至关重要的人拍打醒。
我忽略掉了红灯已经转成绿灯。
我拉开车门,跳下车子,站在边远小镇宽阔街道上,还没站稳,就被后面一辆疾驶过来的越野车撞飞。
最后的视觉记忆是:中巴车停在大雨中,探出很多看热闹的人头。
“这就好,睫毛应该也会看见的。”
我痛苦地趴在地上,微笑着,放心地闭上眼睛。
世界长久地陷入黑暗。
我说过,
我做了一个梦,
一个似乎有一辈子那么漫长的梦,
我的梦在继续:
我站在木楼前的牧场上。
远处,睫毛一步步向我走来。
如同《肖申克的救赎》:重获自由的弗里曼,沿着广阔湛蓝的墨西哥海湾,一步一个脚印,坚定无比,无所畏惧地走向罗宾斯。
睫毛挂在胸脯上的玉戒指,阳光下一晃一晃。
夕阳洒在她身上,金灿灿的一片,佛光般沐浴着她。
我泪水滂沱,幸福地微笑。
缓缓挪动脚步,迎接着她。
突然天崩地裂一声巨响。
我脚下迸裂塌陷。仿佛踩上了一个大陷阱,站立不稳,倒在地上。
惊恐观察。
《天堂隔壁》 这勇气让我恐惧
脚下夹在木楼与睫毛中间的大片草地,竟然真如那位地质学者预言,轰然裂开一个恐怖的大裂缝!我正好站在裂缝中间,原本结实如铁的草地,轰然龟裂分离。一下子踩在类似北极浮冰上。
我被突如其来的灾难吓蒙了。
根本来不及反应。瞬间,大块大块的泥土草皮,夹杂断裂的岩石层,把我齐腰裹住。所能做的,只有本能地拼命扒住地面,惊骇无助地望向睫毛。
睫毛给吓呆了。
烟尘弥漫中,她捂住嘴巴,伫立在那儿。
猛然清醒,拼命跑过来。
宽阔的塌陷彻底阻挡住她的脚步。
看见了睫毛眼中深刻的绝望,与正在鼓起的试图跳下来抱住我的勇气。
这勇气让我恐惧。
反而一下子镇静下来。
我用力微笑起来,向睫毛挥动原本求助的手臂,改成告别的样子。拼命压抑住一下子苏醒过来的所有知觉:包括泪水,包括遗憾,包括悲愤,包括腰身以下撕心扯肺的剧烈疼痛。
瞬间。
泥沙草皮碎裂岩石块,一起挤压到胸口。强大力量几乎让我窒息。拼命保持最后一丝清醒,冲睫毛喊了句什么。
视力已经无法回应意识。找不着了睫毛的位置。
泥沙很快埋到脖子,已经发不出声音。
迅速的。
目光掠过模糊的雪山、草地、树丛、木屋、夕阳,一切陷入黑暗。
最后一个闪电般掠过大脑的清醒意识里,十分不满地嘟嚷一句:
“找了这么久,哪怕让我摸下睫毛的手?我F!”
立刻产生了幻觉。
仿佛走进了一栋险峻高耸尖顶式的哥特式建筑。阳光透过嵌在墙上的彩色玻璃窗透射进来,光芒四射五彩斑斓地沐浴在我跟睫毛身上。睫毛偎在我身边,幸福微笑,一起聆听来自天堂隔壁的讯息与神秘呓语,还有上苍以这种形式给予我们的启发托寓。
之后,关于我的一切,精神的肉体的,过去的未来的,轻的重的,悲的喜的,全部永恒回归到上帝创世纪前的无限黑暗中。
仿佛经历了从寒武纪到侏罗纪亿万年的漫长时间。
我的小手指突然翘动了一下。
《天堂隔壁》 我终于苏醒过来
我终于苏醒过来。
不知从何处苏醒,不知是不是还在梦中?
张开眼睛。
自己躺在一张似曾熟悉的床上。床边坐着一个似曾熟悉的模糊人形。
无力地闭上眼睛。
滚动眼球,努力涌上些泪水,润滑视力。
暗自想像:这来之不易的幸福,到底会给自己怎样的激动感受?是不是应该假装突然死去?假装瘫痪?或者假装一下失去记忆?好捉弄一下坐在旁边的睫毛?好欣赏到她眨巴眼睛冲我调皮可爱地翘起小嘴巴?
眼前又出现西递那幅剪影:油菜花儿。果树。古镇青瓦房子。潺潺小溪。红晴蜒。油画布。睫毛被落日映红的温暖脸庞。
还有长白山那幅:柔软好吃的舌头。蝴蝶般划过脸上的长长眼睫毛。脖子里的温暖气息。稀稀落落不停落在肩膀上的枯黄树叶。远处小溪潺潺流水声。牧场上隐隐约约的伐木声。
我小孩子般反复对比,偷偷幸福地发笑。
酝酿一下情绪。
如此漫长几近绝望的寻找之后,终于重逢,终于接到上苍扔给自己的一个最好礼物。
无论如何,也不能给睫毛一个脆弱苍白的眼神,
得让自己看起来显得精神一点。
这样琢磨着,再次慢慢睁开眼睛。
人影从模糊变得清晰。
一下子惊呆了。
——眼前坐着的不是睫毛。
竟然是不不?!
“你的睫毛怎么了?怎么一直说梦话?你的睫毛不是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