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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真请她出来,把她带到缆车径一号。
嘉平意外,“哪个业主打算入这种货?包蚀本。”
“我。”
嘉平讶异,“你?车小姐,这幢旧屋一无是处,又近学校,吵得要命。”
“我想买下来投资收租。”
“不是好选择。”
“我童年在这里住了十年。”
“真的。”嘉平笑,“你感情太丰富。”
“你到建筑署查查,看有否前途。”
“但你已决定买它。”
安真笑,“还得看银行愿否借贷。”
嘉平也笑,“我立刻着手做。”她抬头打量老房子,只觉古味盎然。噫,煤气灯下不知多少情侣在此吻别。安真说:“走吧。”嘉平依依不舍,“这种老屋最多故事。”安真轻轻说:“现在不知谁住在这里。”
嘉平想起来,“对,车小姐,今日政府有大事宣布。”“什么事?”
“终于通过男女同工同酬,并且,已婚女士,亦可申请房屋津贴。”
“呵!真是大跃进。”安真不胜欢喜。
“这条规则通过之后我才知道以前是多么不公平。”
安真不语。嘉平笑,“那些女官的姓名也奇趣,什么王张玉珍、刘黄美娴、区李青萍,将来不知会不会改一改。”
“别嚣张,当心嫁不出去。”“是,都说我们又丑又骄傲,”嘉平笑不可仰,“就不想想他们自己又笨又无能。”在她那年纪,根本不担心别人的看法。
车安真着手买入缆车径。区家后人仍然不愿团结,也不在乎收益,今日老三答应出售,明日老二又推翻原意,老大已经病逝,他子女又怨叔父出价太低……足足纠缠一年多,安真当一件嗜好来做,人家集邮,她为缆车径谈判。终于,区家觉得她够诚意,态度转变。
嘉平借到图则,影印给安真看,“车小姐,现在是买下这幢老房子的时候了。”
“请说你的理由。”“听讲新世界想买下华南书院那块地皮改建商场,届时把斜坡铲平,连缆车径面积会大很多。”
“啊。”“转一转手必有所获,近水楼台,机不可失。”
安真不出声,不是每宗交易都要赚钱,她想买下缆车径不是这个意思。交易终于完成,安真始终没见到神秘的区氏后人,他们只派律师代表,那年轻的聂律师已是第二代为区家服务,他好奇问:“听说车小姐你童年时住缆车径。”
“是。”“是令尊怀念老房子吗?”“不,是我自己。”
聂律师微笑,“幼时我曾拥有一只会亮灯泡的摇摇,至今我还在寻找,车小姐的魄力较大。”
安真欠欠身,“你说的那种摇摇,东京银座有小贩摆卖。”她不愿谈私事。聂律师本想攀谈几句,可是见车安真双臂护住前胸,面孔略为向上,身体语言明显表示不假以辞色,他只得适可而止。
安真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父母,付出所有积蓄,加上欠银行一大笔,她想他们不会赞成。拥有这所老房子叫她高兴,她逐户参观,租客很守规矩,公众地方维持得十分整洁,忽然之间,一只玳瑁猫轻轻走出来,抬起圆面孔,咪呜一声。
安真轻轻说:“芝兰,如果你要回来的话,一定认得路,这是你住过的老房子。”
这时,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小女孩自楼梯间转出来寻猫。安真:“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微微笑,见是陌生人,机灵地退后一步,不愿回答。安真蹲下来,“你叫芝兰。”“不。”“那么,叫安真。”
小女孩笑,“不,我叫谭穗珊。”女孩的家长唤她:“珊珊,你同谁说话,还不回来做功课。”
新世界要在三年后才商洽收买缆车径,可是,被车安真拒绝了。地皮面积不够大,发展商只得放弃计画,华南中学始终存在,每日上课或是放学的时间到了,铃声震天似响。
就这样,岁月自指缝间流过。
现在,是卓羚住在缆车径一号三楼。
一个偶然机会,她看英文报分类广告,发现老房子整幢出租,她在下班时分顺路一看,立刻钟情。
那时,都会已成形,经济刚起飞,屋价租金已经开始上涨,人心向上,生气勃勃。
卓羚立刻决定做包租。
那一年,大批英美留学生回流发展,交通方便的公寓房子非常吃香,尤其是山上一带,听上去够高贵,满足了年轻人虚荣心,供不应求。
连经纪都说:“卓小姐好头脑,把二楼及地下分租出去,你有得赚。”
三层楼间隔差不多,卓羚实时选择住三楼:每天走楼梯当运动,维持身型苗条。
经纪笑,“如今时兴怀旧,相形之下,新大厦的确挤拥庸俗,你就一定不喜欢。”
卓羚点点头。
打开二楼门,卓羚忽然说:“有煤气味。”
经纪讶异,“卓小姐,整幢房子一早改为用电,根本没有煤气管子。”
卓羚再缩缩鼻子,果然,煤气味渐散。
她问:“会不会是墙壁吸收了气味又缓缓放出来。”
经纪笑,“卓小姐讲得好不有趣,那岂非连日月精华也在墙里。”
墙壁髹白色,正是卓羚最喜欢的颜色,天花板非常高,小露台看下去是斜坡路,如有蜜友,可模仿茱丽叶那样伏在栏杆上问他,“罗密欧呀罗密欧,你为什么偏是罗密欧。”
卓羚爱煞这层旧楼。
她立刻签了两年租约。
忽然她抬起头来,“谁?”
经纪愕然。
卓羚问他,“你可有听到哭声?”
幸亏是个艳阳天,否则吓坏人,“是隔壁中学传来的声响吧。”
“可能是。”
卓羚签下名字,经纪才放下心来。
“从前,是什么人住这里?”
“我也不知道详细情形,不过肯定都是正当人家。”
卓羚也相信是。
她正要掩门,耳边又听得轻轻叹息声。
转头看去,发现窗户没关紧,也许是风声,她过去锁上才去。
招租广告发出来才三天,二楼及一楼就租出去了。
租金要多二十个巴仙,好等房客还价,可是他们一口答应,可见拣了便宜,这样一来,卓羚只需付极便宜象征式房租,她有点不好意思。
刘遇英先来看房子,他可以先挑。
那年轻人有点踌躇:“卓小姐,你说二楼好还是一楼好。”
“一楼厨房大,你喜欢烹饪吗?”
他搔搔头:“我最喜欢煮上几味。”
卓羚笑:“那就不容错过了,哪里去找那样大的厨房。”
“可是二楼的古董浴缸有四只脚,多可爱。”
卓羚故作正经:“吃饭还是洗澡,看你的了。”
不料他的表情真的有点痛苦。
卓羚笑不可仰。
“我想带女朋友来看看。”
“你自己决定不就得了,事事问她将来成为老婆奴。”
刘遇英觉得二房东小姐善解人意,十分投机,便速战速决:“我选大厨房。”
卓羚说:“谁这么有福气,拥有一个擅烹饪的好男人。”
刘遇英脸上发亮:“不敢当不敢当。”
“请问刘先生你干哪一行?”
“我在航空公司任职,出差时间甚多,一个星期倒有三天在空中飞来飞去,所以得劳驾你帮我看着门户信箱。”
“没有问题,原应守望相助。”
“卓小姐,你在什么地方工作?”房客亦有知情权。
呵,事情开始复杂,卓羚尽量简洁,“我是一个设计员。”
果然,人家的好奇心来了,“设计什么,计算机程序、服装、抑或广告?”
“书本封面。”
“本市有这样的行业?”刘遇英意外,“不是把风景图片挪来加几个字就行了吗。”
卓羚笑:“出版业也开始认真了。”
“那多好,原来是位艺术家,那么,你同我的女朋友一定谈得来。”
卓羚笑问:“她也会绘画?”
七十二行业,噫,人人都得有工作维持生计。
刘遇英十分骄傲,“她是个模特儿。”
“一定长得美。”
刘遇英立刻答:“你讲得一点不错。”
“尽快介绍我认识。”
小刘笑,“请你帮我照顾她。”
呵,卓羚想,已经同居了。
在那个时候,同居刚刚开始流行,大胆的年轻情侣觉得是可行的生活方式,社会假装开放,可是仍然戴着某种颜色眼镜。
刘遇英说:“待我有积蓄置房子,马上结婚。”
卓羚但笑不语,收下租金及按金支票。
刘遇英卖相甚佳,但感觉上资质略钝,衣着时髦豪华,但收入有限,这类人要置业,谈何容易。
当下她说:“你随时可以搬进来。”
第二天一早,卓羚起来工作。
她把客饭厅改成工作间,宽大如乒乓球般的书桌,加一套大沙发,设备齐全,相当舒服。
累了,她冲一大杯黑咖啡喝。
抬起头想,一个绘图员,一个模特儿,她的男朋友是机舱服务生,噫,不知二楼的租客做什么职业。
门铃一响,呵,他来了。
卓羚去打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高挑苗条年轻女子,略瘦,但秀发如云,大眼睛、尖下巴,异常漂亮,使卓羚眼前一亮。
直觉使她立刻说:“你是小刘的女朋友。”
那女郎笑了,眼角略见细纹,十分有韵味,“'奇書網整理提供'不,我叫余心一,朋友介绍我来租房子。”
“谁,谁介绍你?”
“港报的记者钟惠颜。”
“呵,是,请问余小姐是否惠颜的同事?”
“不,我在隔壁华南中学教英文。”
卓羚笑了:“那岂非听到上课铃才出发上学未迟?”
“就是呀,所以惠颜说我该住这里。”
“请坐,喝杯茶,你一个人住吗?”
“是,一个人。”
都搬出来了,倒应直接自娘家搬入夫家显得沉闷苍白当中也需要有若干经历。
“我带你下去看地方。”
门一打开,余心一立刻走到露台,略胖的卓羚看着她修长的背影不禁自惭形秽,长腿、纤腰,真正漂亮,人又随和,卓羚希望她会把二楼租下。
这时,余心一转过头来笑:“我决定做你房客。”
卓羚松一口气。
“请问一楼住什么人?”
“一对年轻无孩子夫妇。”总不能说是两个同居男女。
“整幢房子没有孩子?”
卓羚也觉得遗憾,“是,也没有宠物。”
“我有一只玳瑁猫,你不介意吧。”
“绝不。”
“太好了,我下星期可以搬进来。”
余心一坐下来写支票,忽然之间抬起头,有点不置信,可是终于问:“卓羚,你可听见笑声?”
这次卓羚没听见。
她犹豫片刻,若无其事地说:“怕是隔壁学校传过来的声响吧。”
“不,就贴近墙边。”
卓羚不再出声。余心一放下钢笔,走到墙壁面前,把耳朵贴上去。
“墙外是什么地方?”
“街道。”
“奇怪,银铃般笑声似透墙传来,这所老房子以前住过什么人?”
卓羚据实答:“我不知道,我也是刚搬来。”
余心一回到原来的地方,签妥支票交给卓羚。
卓羚忽然问:“你有顾忌吗?”
余心一一怔。
卓羚说:“不知什么人住过的老房子。”
余心一笑了,“这世界已经亿万年,这块土地数千年前不知作什么用途,哪里怕得了那么多。”说得好极了。
余心一比刘遇英还早搬来,非常简单的家具,许多参考书,立刻有学生来探访她,有几个留下来补习,整幢缆车径老房子顿时有了生气。
刘遇英问房东:“二楼是什么人?”
“教师。”
他放心了,他经常出差,不希望有人带坏他的未婚妻。
第二天,他带了她来介绍给卓羚认识,“我女友林色媚。”卓羚又一次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