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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僵在那,一动也不敢动。
头顶上传来少年天然带着几分慵懒跟漫不经心的声音,“这般说来,你方才是去取消息了?”
“……是。”吉祥绷紧了背脊,连眼珠子也不敢转悠一下。
握箭的那只手似乎忽然抖了下,黑亮的箭头倏忽晃到了他的眼前,叫吉祥这下子当真是连眼也不敢眨一眨了。
他比燕淮年纪大上许多,这会跪在个子还不及自己的少年身前,却没来由觉得害怕。
燕淮说话的声音越像是漫不经心,他就愈加觉得冷厉。
吉祥战战兢兢起来,口中却没有吐露一个辩白的字。
他本是清白,何须辩白。
到了这会,他哪里还会想不到燕淮是缘由生气。
方才他见到了飞鸽,心中惊诧,却见那只鸽子并不往自己这边来,却直直往另一个方向而去。那个方向,正是谢家八小姐谢姝宁所在的位置。
他打从一开始就不信任谢家的人,其中更是以谢姝宁首当其冲。
这时看到了飞鸽,又眼尖地发现鸽子腿上绑着塞信的小圆筒,当下想也未想便追了上去,及时截杀了这只鸽子。
然而情急之下,他便忘了禀报燕淮,自作主张消失了。
这件事的的确确是他失职,是他的错,他也没有脸为自己开脱。但燕淮是在怀疑他有鬼,他从未做过对不住主子的事,问心无愧,也就没有任何必要说些分辨解释的话。
这样想着,吉祥终于僵着身子眨了眨眼。
因长时间未曾眨眼,眼睛一闭,眼角就忍不住渗出泪来。
箭头在以极缓慢的速度远离他。
良久,他才听到燕淮道:“另一个消息,是什么?”
问这话的时候,燕淮的声音微微发颤。全然没了方才的模样。
他才得了大舅舅万几道的消息,距今不过片刻时辰,按理不应该这么快就会有消息送来才是,但吉祥说有。那就肯定有。所以他心里已经认定,这一个他还未能知道的消息,是个极坏的消息。
羽箭垂在那,划过青砖的地面,发出金石“铮铮”的声响。
吉祥斟酌着字句,一字一顿地道:“消息并不是我们这边传回来的。”
“嗯?”燕淮愣了下,一时间没有回过神。
吉祥抬起头来,面露怪异之色,似有些尴尬:“属下不慎截了谢八小姐的信。”
“铮——”
黑亮的箭头卡在了砖缝里。
燕淮低声重复着他的话:“谢八小姐的信?”
难不成谢姝宁,将他身在田庄的事给卖了出去?若真是如此。想必也只能是那位云詹先生所为才是。老奸巨猾的人,怂恿一个小姑娘行事,想必容易。
他幽幽想着,却听到吉祥道,“属下不敢肯定。”
“为何?”燕淮挑眉。“起来说话吧。”
吉祥应声慢慢站直了身子,将一张卷起的纸条递给了燕淮。
那张纸是被打开过的,燕淮接过,打量了眼纸的材质,是很常见的纸,全无特别之处。随后,他就着檐下的灯光将纸条打开来。
蜷曲的纸张一点一点舒展开去。燕淮的脸色却随之逐渐变得铁青。
最后展露在他面前的纸上,竟连一滴墨点也无,这分明是一份无字天书!难怪吉祥说他不敢肯定!
吉祥觑着他的神色,试探着道:“但这信的确是寄到庄上的,属下方才还寻到了鸽舍。”
只可惜,信上根本没有字。
燕淮晃了晃手中的纸。嗤笑了声问他:“你的消息呢?”
纸上既无字,他又是从何得来的消息?
吉祥却是一脸肃容:“世子暂住此地,本不安全,而今又有信鸽飞至,定然不会是什么好事。只怕谢八小姐已然将您的位置给出卖了。”
对方只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也难叫人放心。
深宅内院长大的孩子,便没有一个是好对付的。
吉祥始终在怀疑谢姝宁。
可燕淮听了他的话,却并没有立即便应和,只是再一次望向了那张一片空白的纸,将它高高举起,对着檐下的灯,仔细看了几眼。旋即,他抛下一句“进来”,便自己拔脚率先回了屋子。
房门被重新关闭。
吉祥一头雾水,不知燕淮要做什么。
燕淮则直接朝着桌上点燃的那盏油灯而去,走到近处,亦不停顿,将抓在手中的纸张展开放在距离火焰一寸高的地方。
火舌灼灼,却触不到纸,然而炙热的温度仍旧一点点往上攀爬。
那张原本连半个字也无的白纸上,缓缓出现了一行字……两行字……
不多时,上头便被填满了。
只见上头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写满了狭小的一张纸,字迹工整清秀,署名冬至。
燕淮记得,这个叫冬至的人是谢姝宁身边的小厮,昔日更是跟着她一路从漠北回来,应是个十分得用的人。
他就着灯火一个字一个字地往下看去,眼中渐渐被诧异之色给填满了。
吉祥亦发现纸张出现了字,又见他盯着上头的字观看,却久久不语,不由局促不安起来,遂问道:“世子,这里并非久留之地,我们可是立即启程?”
燕淮目不转睛地看着手中因为炙烤而带上了温热的纸,摇了摇头道:“这上头的事,同我们没有干系,更不是你先前所猜的。”
信上写着的,是英国公温家的事。
第220章 交道
他忽然想起了前段时间,英国公夫人曾私下里悄悄派人来同他打听爵位的事。
对方言语殷切,似是真的一切都在为他着想,满含淳淳教诲之心。仿佛温家的人,千真万确是在担心他身处的困顿处境,担忧他的安危……可他既不是傻子也不是天真小儿,又怎会被他们给哄了去。
若英国公夫人真如她自己所说那般,因了他的事夜不能寐,那温家人为何亦对他避而远之。
他幼年时,尚不知何为惆怅,便被人定下了同温家嫡次女温雪萝的亲事。
这门亲事,时至今日,仍摆在那,人尽皆知。
谁都知道温雪萝将来是要做成国公夫人的,也正是因此,英国公府的温夫人,才会这般按捺不住,甚至不惜背着丈夫偷偷地来找了他。燕淮心中明白,她这是怕了,怕他无法袭爵,怕他争不过人没有个好下场,到时候万一苟延残喘,却不肯放过温家。
毕竟就算他败了,那他亦还是燕家的儿子。只要他一天还是燕家的人,那他同温家的亲事就还得作数,温雪萝迟早还得嫁给他。
但对温家而言,这就是亏大了。
他一出生就被请封了世子,所以即便当时他还是个几岁幼童,燕家有意提出这门亲事的时候,温家便一口答应。
世家女,生下来便是家族的资产,同库房里的那些东西并没有区别。许多时候,各家的友好关系都必须用儿女亲事来稳固。当时温家应下亲事,只有好处却没有一丝坏处。谁能想得到,多年后,事情会变成如今这样的局面。
一旦他这个世子不能平安袭爵,那温家就白白浪费了多年的期盼。
偏生这一群人又都是谨慎小心惯了的,断不会舍得在局面未定之前插手这件事,因而也就不会愿意出面来助他一臂之力,他们等着的。不过是现成的东西。
燕淮没有忘记,某日偶遇英国公时,对方客气又疏离的模样。
那可是他未来的岳丈……
说来可笑,这样的亲事。他可真是一丁点兴趣也无。
温雪萝的母亲,倒比她的丈夫要显得有人情味多了,私底下看上去委实和善又恳切。但那张笑意满满的面孔后藏着的,却仍是那颗只在乎爵位的心。他们看在眼中的,不是他这个人,而是燕家的继承权。
燕淮无声地笑了笑,将手中的纸张重新卷起收好。
谢姝宁竟然在悄悄调查温家的事,实在是古怪。据他所知,谢家同温家过去虽是亲戚,但多年来。已不大走动,两家关系平平,平素也没多少交集。何况一个未及笄的闺阁姑娘,为何要做这样的事?
她查的着重点,可是温家的儿子!
这件事。不论怎么想,都似乎只能往歪处去想……燕淮敛了笑,微微蹙起眉头,脑海里浮现出谢姝宁的脸,撇了撇嘴……她不是比他还要小上几岁吗?温家的儿子,温雪萝的哥哥温庆山,还有两年可就到弱冠之龄了吧。他皱眉想着。心里莫名不大痛快。
“噼啪——”
灯芯忽然炸了下。
屋子里的静谧被倏忽打破,吉祥站在一旁,沉声道:“世子,即便这上头写的事并非属下所想,但仍不可掉以轻心啊!”
就只说一个云詹先生,便不能叫人放下心来。更不必说谢家八小姐身边还有几个稀奇古怪的人。尤其是那个图兰,力气大得像是蛮牛,没有一点姑娘家的模样,叫人看着就头疼。
吉祥心里翻来覆去将图兰排揎了几句。
燕淮听了他的话,却只是道:“你不必发愁这个。眼下最要紧的是先探知内鬼跟大舅之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其次早日剔除了内鬼,我们才能返回。”
“属下已吩咐了下去。”吉祥颔首。
燕淮却并不赞同,吩咐道:“我的意思,是想要你亲自去处理这件事。”
吉祥惊讶地脱口而出:“只将您留在这,这可不妥!”
“无妨。”燕淮正色说道,“比起外头,我留在这反而更加妥当。至于谢八小姐……我心中有数。”
吉祥沉默了下去,须臾后才道:“属下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燕淮想也未想,直接便道:“在我这,还有不当讲的话?”
他这般一反问,吉祥便更不敢往下说了,然而吉祥清楚,燕淮方才明确说出了想要他离开田庄亲自去处理内鬼事宜的话,那他就非走不可。所以,他在离开之前,有一件事必须先告诉燕淮。
良久,他低下头,压低了声音道:“在胡家的那天夜里,属下在击毙了两名来犯后,偶遇了谢八小姐,于是属下便困住了她想要了她的命……”
燕淮原先还默不作声地听着,听到后头不由变了脸,勃然大怒:“这样的事,你为何不先问过我?”
吉祥什么都好,唯独三番五次喜爱自作主张,叫燕淮忍无可忍。
他明白,不论哪一件事,吉祥自认所为都是为了他这个做主子的好,但于他而言,这实在不是什么值得夸赞的好下属。
燕淮怒极,起身来回踱步,眉宇间笼上了一层若有似无的煞气:“所以你才不时说起她会出卖你我,原是里头还有这桩事!”
“属下知罪!”吉祥见他如此模样,便知谢姝宁还未提起过这件事,心头一时百感交集,也不知自己还能说什么,只得认起罪来。
燕淮怒意难消,一会想着谢姝宁是不是在怀疑那日吉祥的举动是他在背后指派,一会又暗自庆幸好在她平安无事。
他又想起那天在山上时,谢姝宁脏兮兮的睡颜,狼狈的模样,不由狐疑起来,那天夜里谢姝宁究竟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才能在他身边安然入睡……疑惑着,心里头却又隐隐松了一口气,兴许她根本就没把吉祥要杀她的事往他身上联系过……
他想着想着,禁不住猛地想到了几年前自己刺了谢姝宁的那一剑。
回忆着谢姝宁如今较之旁人总显得苍白些的面色。他眸光微闪,心头一软,遂冷面看向吉祥,在霎时将怒意都尽数收敛。冷静地道:“你速去整顿铁血盟。”
见他一字不再提谢姝宁的事,吉祥有些摸不准他的心思,但命令已下,亦拖延不得。
于是半个时辰后,吉祥就骑马闯入了茫茫的夜色里。
谢姝宁这时正亲自在厨间熬粥,听到图兰匆匆来报吉祥走了,微微一怔,并没有多言,只同图兰道任他去。
至亥时三刻左右,粥终于熬好了。一掀盖子,香气四溢。
谢姝宁便伸个懒腰,嘱图兰去请燕淮来。
图兰应声而去,才走出没多远便撞见了正迎面孤身走来的燕淮。
远远的,谢姝宁听见了响动。便伏在窗边探头去看。黑漆漆的夜里,着了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