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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姝宁暗暗掐了自己左手虎口一下,留下一弯月牙状的指甲痕迹,意识这才清醒过来。她听着庑廊外雨打落叶的声响,嘴里轻声嘟囔着:“活见鬼了不成……”
明明连见也不曾见过,也不知为何竟会想到了他身上去。
她摇摇头。招呼一直守在外头的柳黄打了伞,送自己回潇湘馆去。
走至半道,却在细雨霏霏间,偶遇了父亲谢元茂。
她在伞面下裣衽行礼:“父亲。”
谢元茂便问:“从玉茗院回来?”
谢姝宁仰脸看他经年不见岁月痕迹的面孔,回道:“是。母亲留了三伯母说话,我便先回潇湘馆去。”
“哦?你三伯母在?”谢元茂听到蒋氏在同宋氏说话,愣了下。
“我去时,三伯母便已在了。”
谢元茂闻言略沉默了几息,而后摆摆手放行,让谢姝宁下去,旋即抬脚大步往内书房走。
谢姝宁停在原地,看了眼他远去的背影,这才惊觉,算一算日子,原来没多久便该出三老太太的孝期了,难怪这几日他总在外走动,想必也是在为服满起复的事做准备。
如今谢家三爷在朝中如鱼得水,堪比当初的谢家二爷,甚得皇帝器重。
有他这个做哥哥的在,谢元茂的位子,应当不难办。
谢姝宁便有些意兴阑珊,无意再去想这件事。
眼下最要紧的,该是她的三伯母蒋氏嘴里说的那句话。
小万氏如果果真有那样的想法,恐怕近几日就会联络谢元茂抑或是宋氏。于谢姝宁看来,她派人同父亲商量的可能性远远大过见母亲,然而出乎她意料的事,很快就发生了。
平郊田庄上的一林子雪桃眼瞧着便要成熟的时候,小万氏终于动了。
她并没有如蒋氏所想,直接联系了谢元茂,亦没有单独联系宋氏。
她直接便给谢家下了帖子,邀了谢家的几位小姐入府赏梅。
成国公府的梅花开得早,刚刚十月,便渐次开了。燕家的梅花,也一直都是京都里最有名气的。只是这么多年来,小万氏也没办过什么赏梅宴,更不必说给谢家的姑娘们下帖子。
府上几房人,但凡有未嫁姑娘的,都收到了帖子。
长房老太太拿着请柬仔仔细细看了又看,低声吩咐大太太王氏,只管让府上的姑娘们都去。
若只是小万氏的宴,如今去不去都一样,不去兴许还能少沾染些麻烦,但这一回却是万家的几位小姐,借了姑母小万氏的名头,才开的赏梅宴。所以,这背后可还有个万家,既然他们给谢家的姑娘们下了请帖,她们就没有不去的道理。
但去,却也不能全去。
老太太便又同大太太叮咛起来:“老六家的丫头。定然是不好缺席的,老四家的,不用你操心,至于长房的几个丫头。你看着办。”
大太太苦着脸笑,做惯了能干人,这时接了这样的命令,也不敢说自个儿不会挑。
可这事,的确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年纪太小的不便带出门,添麻烦!订了亲的也得讲究个规矩,不便出门去。
最后便只定下了五娘谢萱若,六娘谢芷若,并个八姑娘谢姝宁,再由长房的大少奶奶朱氏带着一道去燕家赴宴。
谢姝宁倒是很不想去。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她还是得去一趟。
转眼间,便到了燕家赏梅宴的这一日。
今年的天亦冷得尤为的早,恍惚间秋日还未过去。冬天便似乎已经到了。
才十月,就冷得好似隆冬。北风呼呼刮着,清晨出门的时候,冷得像是刀子。
卓妈妈特地将暖和却瞧着也不过分厚实臃肿的狐皮袄子寻了出来,服侍谢姝宁细细穿戴妥当。玉紫便将手炉准备好,塞进了她手中。她身子骨比别个弱些,她身边的人。也就都尤为小心些。
临到出门,图兰又带上了一堆月白前几日才送来的丸药,随身带着以备不时之需。
谢姝宁这才赶在大少奶奶朱氏催人之前,到了二门。
谢芷若横眉冷目地瞪她:“都是一道得的消息,偏生你动作拖沓!你年纪最小,却叫我们几个年长的在大风天里等着你。像话吗?”
“六姐可用了晨食?”谢姝宁打发了图兰先悄悄去检查马车,自己则漫不经心地应对着谢芷若。
谢芷若听到她忽然不答反问,说出这么一句话来,不由怔住,皱眉道:“你什么意思?”
大少奶奶朱氏上了最前头的那辆马车。招呼着她们:“被迟了时辰,赶紧上车出发了。”
众人齐齐应声,各自准备上车。
谢芷若一早说定要同大少奶奶一辆,谢姝宁便跟五堂姐一辆。
谢姝宁便指了指打头的那辆马车,笑着道:“六姐还不上车?”
谢芷若一跺脚,带着人转身往前头去。
在她身后,谢姝宁抱着手炉,悠悠道:“六姐晨食怕是吃多了辣的,因而火气大得很,过会行车还是开了窗好好散散才是。”说完,她便上了自己的马车。
谢芷若远远听见声音,扭头怒视她,想骂却耐不住大少奶奶没了耐心,开始催促她,只得先上了马车,等着同谢姝宁秋后算账。
一行人这才真的开始启程往南城的燕家去。
马车上,向来沉默寡言的五娘同谢姝宁绞尽脑汁闲扯了几句,实在无话可说,俩人便索性不说话了,静静靠在那等着到燕家。
谢姝宁也落得个轻松,默不作声地猜测起了小万氏的用意。
眼下这样的节骨眼上,她怕是日日急得夜不能寐才是,如何还有心思开什么赏梅宴?
而且这场所谓的宴,也的确并不是小万氏开的,而是燕淮跟燕霖的几位表姐妹提出来的。真假不论,但今日肯定少不了万家的人。
马蹄声响“哒哒”响个不停,谢姝宁的心思也跟着千回百转。
——小万氏想见她。
谢姝宁神态凛然,微微敛目。
以小万氏对燕霖的疼爱程度,她想先见一见已多年未见的谢姝宁,也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可对她而言,好端端地去小万氏跟前转上一圈,可实在不是什么有趣的事。
第224章 燕家
然而即便心神不宁,马车依旧载着她,到了燕家的门前。
本以为是门庭若市的场景,可谁知到了成国公府的大门前,众人却发现,冷清得很。跟谢姝宁同乘一辆马车的五娘悄悄掀开了一角帘子,往外头探头探脑地看了几眼。不多时,她收回了视线,奇怪地道:“怎地就只有我们家的人?”
谢姝宁掀了掀眼皮,却没接话。
前任成国公燕景才去了多久?
燕家众人此时正在孝期里,原本该是连这场所谓的赏梅宴也不能办的。重孝加身,焉能肆意享乐?所以今次小万氏所谓的赏梅宴,名义上是万家的几位外甥女的意思,她这个做姑母的只是借了处地方。
过会宴上,小万氏会不会出面也是个问题。
再者今日人来得少,早在谢姝宁的预料之中。即便只是借了燕家的地方,这件事仍做的不好,外人若要置喙,也总有说不完的话,故而能受邀的人,更是寥寥无几。
谢家人到的早,后头有没有旁的人来,暂且两说,但这会,里头怕是空荡荡的,并无客人才是。
五娘见她没吭声,便收了继续说下去的心思,直到要下马车的时候,才轻声讷讷说了一句,“听说,今日的这场赏梅之宴,亦有为世子袭爵庆贺的意思,怎地根本不见人影……”
谢姝宁在后头听见了,微微摇了摇头。
到底是养在深闺里的豆蔻少女,平日里又不得四伯母容氏细心教导,竟是连传闻的真假也不知分辨。
燕景才去,燕家又怎么可能会为了燕淮袭爵的事庆贺。
就算他自己不想当个孝子,也得小心外头的口水淹死人。
“见面谢大奶奶。”
谢姝宁跟在五娘身后,俩人还未下马车,便听到外头有个沉稳的妇人声音响起。
前头马车上的六娘谢芷若,也紧随其后,下了马车站到了大少奶奶的身旁。
五娘几乎跟她同时下了车。谢姝宁则晚了一步。
那方才听见声响的妇人便微笑着渐次同她们见了礼,面上笑意轻浅,声音里倒是隐隐含着几分殷切。谢姝宁循声望过去,只见一个瘦高个。容长脸的妇人身板笔直地站在那,年纪约莫在三十岁上下,头发紧紧梳起,一丝不苟,眼神亦如那一头乌黑的发丝一般,带着种严苛的肃然。她穿一身茶色比甲,里头是暗青的中衣,衣着略显老气,倒愈发衬得她年轻起来。
不是个好对付的人。
谢姝宁只看了一眼,便在心里下了决断。
正想着。大少奶奶便已经准备领着她们往里头走。
前来迎她们的妇人在前头带路,一边同大少奶奶轻声说着话。
谢姝宁这才知道,原来她就是小万氏跟前的那位心腹妈妈,管氏。
她从未见过管妈妈,今生前世都一样。只是个婆子。论理她也不该知道才是。但偏偏就是这样一个身份低下的妈妈,谢姝宁前世却听过不止一回。
管妈妈极得小万氏看重,堪称是燕家的内管家。
然而,管妈妈并不是小万氏的陪房媳妇子,也并不属于小万氏的陪嫁丫鬟中的一员。若不是谢姝宁提前知晓,她也一定不会想到,管妈妈其实是大万氏的陪嫁丫鬟。
以小万氏同燕淮水火不相容的局面来看。小万氏肯定一早就将燕家内宅里的人手给换过一波才是,绝不会傻傻还继续用着故去的长姐用过的人。
可管妈妈是其中的一个例外。
她管着燕家内宅的一应琐事,上到能代小万氏直接下令,下到府上浆洗房用的皂角是何样的都需经她的手。
这样一个人,却被小万氏派了出来,亲自迎她们入府。
真是天大的面子……
谢姝宁打量着道旁渐渐密集起来的草木。心下微冷。
管妈妈前世曾名扬京都,连东城的那些行商,都听过她的事。
昔日燕霖亲手勒死了小万氏,在燕淮身边苟且偷生。但像是刻意的嘲讽,这样凄凉死去的小万氏却仍是要风光大葬的。而她出殡的那一日。管妈妈一头撞死在了小万氏的灵柩前。
其心忠贞,无言可驳。
然而没多久,便不知从哪传出来了奇怪的流言。
说是,忠心耿耿的管妈妈当日咬着牙关一头撞上去的时候,口中曾高声喊着,“皆是老夫人的错!是老夫人的错呀!”
谁也不知她究竟是因为主子死了,一时无法接受,得了失心疯,抑或是因为别的原因,才说出这样的话来。
没有人知道这句未经验证的流言里,管妈妈到底是在说什么。
燕家的老夫人,早在大万氏嫁进门之前,就已经没了。
所以管妈妈的话,便不大可能是指的燕家老夫人。
众人思来想去,似乎就只能是万家老夫人。
但谁也不敢去验证一番……
不过万家老夫人,自那一日开始,听闻便病的……此后苦苦撑着,到底没熬上几年,便去了。
前世谢姝宁当成话本子来听的事,如今故事里的主角就在她眼前晃荡。而今再回想,她便不由觉得里头疑点重重。
管妈妈既是大万氏的人,为何却能在小万氏手下,一呆就是十数年,而且在一众仆妇间,始终手掌大权。不论怎么想,都于理不合。除非,管妈妈曾做过能表明她衷心的大事,譬如对大万氏……又或者,小万氏心宽得很,又看得长远,实在是难舍管妈妈这个人才,所以才将她留下继续用着。
但这,还不是里头最叫人狐疑的事。
真正充满诡谲气息的,应是那句似是而非的遗言。
——“皆是老夫人的错。”
若这话不是流言,而是真的,那么管妈妈,又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是仆,说这样的话,乃是大不韪!谁给她的胆子?
然而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再加上空穴不来风。这里头定然隐藏着某些不为人知的阴翳。
谢姝宁嗅着空气里渐渐弥漫开来的梅花香气,冷冽中混杂着甜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