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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姝宁只准备着初三那日亲去燕家,见见燕娴,顺道再同燕淮商议吉祥跟图兰的亲事,以示庄重。
于她而言,图兰并不只是个婢女,因而图兰的亲事,也是绝对敷衍不得,随意不得。
正月里忌讳多,众人也都努力小心谨慎着,免得犯了忌讳,倒霉一整年。卓妈妈时刻在旁提点着,恨不得浑身上下都长满眼睛好盯着全家人看,免得叫人动了针剪,摔坏东西。好在一晃三日,在卓妈妈的严防死守下,府里连半点忌讳也没犯,卓妈妈这才略略安心了些。
去年出了一波又一波的事,忙的叫人应接不暇,差点出了大祸,卓妈妈都归咎于了去年正月里,图兰无意说的那句话。
谢家三房的厨房临近大街,也不知从哪溜进来一只野猫,叫众人一顿好找,终于才逮住了它。正巧叫图兰给撞见了,她下意识就张嘴说了句,“拎出去放生吧,千万不要打死了。”
正月里说“死”这等不吉利的字眼,乃是大忌讳。
所以卓妈妈今年的首要任务就是盯紧了图兰,惹的谢姝宁哭笑不得。
到了初三这日。谢姝宁领着人亲自去了趟燕家。
缓过年,吃了几帖鹿孔配的药,燕娴的精神略好了些。但这些药终究只是治标不治本,她依旧病歪歪的。见了谢姝宁就自嘲自己是药罐子,大过年的连只肉饺子都不曾吃过。她的饮食以清淡为佳,肉馅的大饺子,是万万吃不得的。
谢姝宁知道她是故意说了这话来缓解气氛的,也就顺着她的话抱怨了几句守岁的那顿饺子不像话,差点害得她将铜钱都给吞了下去。
燕娴听着,咯咯发笑。
二人说了一会话,谢姝宁才去前头见燕淮。
燕淮的精神倒看着比妹妹的还差,神色冷凝,似一刻也不曾放松过。谢姝宁猜测着问道:“那伙子人的来历。仍旧没有线索?”
他摇了摇头。
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京都的角角落落里都安生得很,没有丝毫异动,连过街的老鼠也难寻出一只来。
除夕夜里的那场雪,更是遮掩了一切。
自然。他们心中都很清楚,人只要还活着,就不会消失。那群人,眼下只是藏匿在了何处,暂且蛰伏了。上回损了几名人手,他们定然也是伤了元气。
谢姝宁暗叹一声,同燕淮提起图兰跟吉祥的亲事来。
这事是前些日子就写了信略提过几句的。因而燕淮心中也早已有数。
他面上总算有了些笑意。
这桩亲事,可算是近年来,最大的一件喜事了。
大家的心思也就都搁在了这上头,一过完年就忙碌了起来。尤其是卓妈妈,更是日日拘着图兰不让她往外头跑。图兰哪里忍得住,仍旧是时时往吉祥那去。卓妈妈管不住她。气得直要揪她的耳朵,耳提面命成亲之前,不准再去见吉祥。
婚前男女双方不得见面,是一直以来的规矩。
图兰却不听,一见卓妈妈说规矩就道她不是西越人。西越的规矩搁在她身上不起作用,听得卓妈妈是好气又好笑。管了几日仍是管不住,干脆就也真不去管她了。
时至初五,吉祥得了鹿孔的允,收拾行囊带着一大堆的药,回了燕家。
图兰不在意礼俗规矩,他可是在意的。
结果他这一走,图兰心中不舍,又不便日日去燕家见他,自他走后就日日唉声叹气。
不过很快,府里忙得人仰马翻,图兰也被扯着去量身做嫁衣,还被逼着用拿剑的手硬换了针线扎了朵歪七扭八的小花出来。卓妈妈笑称,按理这嫁衣是该新嫁娘自己绣的,但图兰焉会做衣裳绣花,便只绣这一朵意思意思就可。
但时间说宽裕却委实不够宽裕。
卓妈妈、玉紫几个都抓紧时间一道把心思放在了嫁衣上。
谢姝宁则忙着帮图兰准备嫁妆,心中时时倒生出一股嫁女的心情。
燕家那边虽则没有他们这边忙的热火朝天,但也是忙碌的。其中更以如意为甚,因了这事,他还要抽出空来督促燕淮早日娶妻,着实不容易。
燕淮听了几遍,叫他缠得头疼不已,索性躲了出去。
时人初一至初五拜年,过了初五,就算是“拜晚年”了。他就趁着初五这日,去了万家见外祖母。
第346章 外祖母
万家老夫人膝下共有一子二女,嫡长子万几道便是如今的定国公,大女儿嫁入燕家,生下了世子燕淮,次女随后嫁于成国公燕景做了继室,生下了燕二公子燕霖。万家同燕家关系应当十分深厚,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万几道过去同燕景乃是亲如手足的好友,却在两家结为亲家之后没多久,俩人的交情便渐渐淡了。
有些往事,便无人再提。燕淮幼年时,偶尔会来万家小住,万老夫人同他说着话,常常不经意地就将些湮没于岁月长河的事拣出来当乐子说给他听。他也是那时才得知,见了自己素来没什么好模样的大舅舅,原来曾经同自己父亲那般要好。
按照万老夫人的说法,这俩人是能好的同穿一条裤子的。
然而世事难料,究竟是因了什么事才叫这俩人反目成仇,除了他们自己以外,谁也不知道真相。燕淮也一直认为外祖母她,同样也是不知的。但多年后,长大了的他回忆起过去,却不由觉得外祖母非但知道,而且知道的十分详尽清楚。
但她守口如瓶,从不泄露半个字。
她不想说的事,谁也没办法从她嘴里撬出丁点。有时燕淮也会忍不住觉得,大舅舅的脾气像极了外祖母,执拗异常。好比大舅舅不喜他,便不论他如何讨好,始终都还是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喜欢;外祖母则恰恰相反,待他这个外孙子比待万家的亲孙子还要偏疼上许多,不管府里的人如何议论,几个表兄怎么抱怨,她都从不改变。
——事情,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
前往万家的路上,燕淮反复想了很久,心中却并无答案。
万家跟成国公府同在京都南城,相距并不远。他策马而行。踏着皑皑白雪消融后残留在地面上的水渍,走到了万家门前。
掐指一算,他已很久不曾站在这里。
记忆中的朱门,依旧整洁如新。映入他的眼帘,却似乎早就已经斑斑驳驳,带着陈年的旧渍,叫人心生怅然。
守门的小厮见着他,先是一怔,旋即便都吓得跳了起来,一路跑着朝里头禀报去。另一个则牵了他的马,小心翼翼地觑着他的神色,道:“老夫人吩咐过,不拘何时。只要瞧见您来了,不必通传,随时可带您去见她。”
燕淮微微挑眉。
既如此,方才那急匆匆跑远去报信的人,回禀的对象就不可能是外祖母了。
他暗自嗤笑。大舅舅倒真惦记着他,同外祖母一般无二,随时叫人留意着。
少顷,他去拜见万老夫人,但见帘子一掀,万老夫人亲自迎了出来。
年约五十余岁的老妪保养得宜,面容白皙。眼神清澈,依稀可见她年轻时的姣好美貌。她穿着身莲青色绣福寿纹的冬袄,笑着走了出来,望向站在台矶上的燕淮,说:“我正念着你,可巧就来了!”
燕淮淡淡笑了下。上前两步裣衽行礼,同万老夫人请安。
万老夫人颊边笑意愈显,回首道:“奉茶奉茶,快快让人奉茶,拿了那罐子白茶出来。表少爷喜欢。”
他并不挑剔,只那时回京后再见她时,在这吃了一盏茶,他赞了声好茶而已,难为她记挂在了心里。燕淮心里的郁色慢慢消了些,等着门口的几个丫鬟打起帘笼,亲自上前搀了万老夫人缓步入内。
正是年节上,府上的人见了他虽惊,但面上都挂着笑意,只这般看着,倒叫人不大觉得万家难呆。
正房炕上横设一张炕桌,桌上搁着只药碗,碗内只余半口浓浓的药汁,气味浓郁。万老夫人由丫鬟们扶着上了炕,靠着半旧的素缎靠背引枕坐下。燕淮就在挨着炕沿的那张椅子上坐了下去。万老夫人便将一众人都打发了出去,只将个细挑身材,容长脸,穿着银红袄儿,白绫青缎掐牙细折裙的大丫鬟留下在旁斟茶倒水。待到奉了茶,她笑着略一沉默,又道:“春琴,你也先下去吧。”
名唤春琴的丫鬟应了声,端了炕桌上那口药碗,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万老夫人背过身去,轻咳了两声。
燕淮皱了皱眉,端起茶盏递了过去,服侍着她小口饮下止住了咳嗽声,方才问道:“是什么病?”
“不是什么要紧的毛病,无甚大碍。”万老夫人自接了茶杯,笑着摇了摇头,“这人一旦上了年纪,浑身上下皆是毛病,一有个风吹草动,就难免要吃药。”
燕淮没作声。
经过当年的事,他跟万老夫人祖孙之间隔阂未消,如今坐在了一块,俩人之间依旧还有心结横着。
他道:“外祖母该好好照料自己才是,小病不治终成大病,不可掉以轻心。”
曾几何时,眼前的老妪是他年幼孤独的人生里,最重要的那抹光亮。
“不必担心,府里上上下下那么多口人,你还怕没人照看我不成?”万老夫人笑道,却一直绝口不提儿子万几道分毫,“你能来这一趟,外祖母心中便已经十分安慰,身上那点小病小痛,见了你也就立时都大好了。”
她说着话,一面上下仔细打量着燕淮,忽而叹口气道:“瘦了许多。”
燕淮眼神微闪。
万老夫人又接连长叹了两声,语气涩然地道:“你还知来担心我这老婆子,可成国公府上,又有哪个来担心你……”小万氏的事,他们皆心知肚明,万老夫人当然也不会在这种时候提起,她只问道,“听说,当年你娘为你同温家定下的那门亲事,给退了?”
这事京里早已传遍,她自然不会不知。
燕淮淡然应是。
万老夫人面色来回变幻着,紧紧盯着他问:“可是你退的亲?”
“您何出此言?”燕淮微讶。坊间的消息,可一直都是温家主动退的亲。
万老夫人嗤笑了声,道:“温家也就那么点下作手段。你是我的外孙子,你的性子,我素来清楚,岂能如那些流言蜚语说的般不堪。自然也就只能是你上门退了亲,惹毛了温家,他们故意散播了污蔑你的流言而已。”
燕淮心中微动,没料到万老夫人会这般想。
万老夫人则见他方才虽关心着自己的身子,但说话间似乎总有些心不在焉,眼神不禁微黯。
造化弄人,全是她的错。
静默须臾,她忽然同燕淮说道:“你身边还是同那时一样,连个近身伺候的丫鬟也无?”
燕淮愣了愣,点头道是,还没想好该如何解释这事的缘由,便听到万老夫人郑重其事地说:“你也十七了!身边却连个近身伺候的丫鬟也没有,说出去岂不是叫人笑话。你的亲事,外祖母不便插手,可你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也无,叫我这老婆子瞧着于心何忍?左右你少则一两年,多则三五年才会成家,总不能一直如此!你这身边呐,如今也该有个人了。”
随即,她便笑着问他道:“我身边那个叫春琴的丫头,你瞧着如何?”
“她行事稳重,为人又聪慧……”
“不必了。”
没等万老夫人将夸赞的话说完,燕淮便出声打断了她的话。
万老夫人诧异:“可是不喜欢?”
燕淮讪讪解释:“外孙不习惯身边有婢女在,左右那些琐事,平素也都有小厮打理。”
万老夫人闻言不觉笑了起来,道:“傻孩子!我要赏了春琴给你,哪里只是为了打理琐事!”
她只当他不曾听明白,却不知燕淮听得是明明白白,因而只觉尴尬别扭不已。
他无意如此,便索性干净利落地拒绝起来:“长者赐,原本不敢辞,但这事,还是算了。”
万老夫人听他说的斩钉截铁,不由张嘴要劝,可看着他认真的神情,她嘴角翕翕,到底将想说的话都给咽了下去,直接将这事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