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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北城小宅子里,宋氏也已起了身,心内如焚地等着宫里头的回信。
至辰时一刻,玉紫忽地掀了帘子进来,急急禀报:“太太,有贵客到!”
宋氏唬了一跳,心中却疑惑:“是印公?”
“是皇贵妃娘娘来了。”玉紫连忙摇头,凑近了附耳轻声禀道。
宋氏大吃了一惊,顿时慌得手足无措。
她只写了封信去,怎地还累人亲自出宫来?
一行人就匆匆往前头去,将人给迎了进来。皇贵妃忙让众人不必如此,只当是寻常亲戚来走动便可。她亲亲热热地挽了宋氏的胳膊,又仔细地看她的眼睛,细细询问:“可都大好了?”
“再吃几帖药,便彻底无碍了。”宋氏也一一回应。
气氛松快了些,皇贵妃便问起谢翊兄妹来。
宋氏忙让人去唤几个孩子来见,皇贵妃笑眯眯听着,趁着人还没来,同宋氏悄悄屏退了丫鬟婆子,说起她原本准备在信上告诉宋氏的话。
二人正说的热火朝天,外头来禀,谢姝宁几个到了。
皇贵妃如同姨母,同他们都熟,又是悄悄来的,本不需多讲究规矩,便立刻发话让他们进来。
几人见了她,齐齐行礼。
谢姝宁几个生得都好,齐刷刷这么站了一排,看着十分赏心悦目,谁见了都高兴。皇贵妃一直在笑,眼神却忍不住往眼生的那个少年面上看去。
只一眼,她便认了出来。
宋延昭的儿子,身上果真有着父亲的影子。
宋氏在旁介绍:“这是我大哥的独子,舒砚。”
“生得可是像母亲?”皇贵妃笑着颔首,扭头问宋氏。虽然一眼就能瞧出来是宋延昭的儿子,但他的眉眼五官,却同父亲的并不大相似。
高鼻深目,五官异常俊美,却又带着种不同于西越男子的深邃硬朗。
宋氏笑道:“是像嫂子更多一些。”
异族人的血脉,似乎尤为凸显。
皇贵妃没有再言语,视线也从舒砚那双蔚蓝的眸子上掠过。她只是心有不甘,想要亲自来见一见女儿心之所向的人是何模样,又或者,还有另外的法子可以解决这件事。但当舒砚那双全然不同于西越人的眼睛出现在她眼前时,她便知道,这件事,已成定局。
她也好,惠和也罢,皆同宋家的男儿没有缘分。
她在心底里暗暗叹了一声。
少顷,几个孩子散去,室内照旧只留了皇贵妃跟宋氏说话。
皇贵妃见过了舒砚,心中主意已定,便不再去想这事,只同宋氏仔细说起燕家的那门亲事来。
第355章 惊骇
皇贵妃认为此事尚可,宋氏听了,也不免多心动了两分。
二人絮絮说了一会话,因皇贵妃不便久留,便趁着早春渐渐和煦起来的微光将其送出了门,目送着她上了马车,这才互相道了别。车轱辘轻响,篷布小车慢慢从众人视线中远去,直至不见。
昨儿个夜里皇贵妃陪着女儿一道半夜未眠,今晨又是天色还未大亮便已睁开眼,起了身。这会坐在马车内,身下垫着柔软厚实的垫子,她斜斜靠在那,只觉一阵倦意涌上心头,叫她情不自禁地闭了闭眼。
小憩片刻,她方才觉得身上有了些力气。
马车从北城往南面的皇城去,这中途她忽醒忽睡,反反复复也不知几轮,才回了宫。
入宫后,她飞速回去换回华衣,又使人为自己重新梳妆打扮,整顿一新后,才松了一口气。她已经许久不曾出宫,这回往宫外走了一遭,倒觉累人得很。正歇着,有宫人来禀,公主殿下仍睡着,并不曾起身。
她轻轻颔首,旋即坐直了身子,略一想遂站起来便往纪桐樱昨夜留宿的偏殿去。
因纪桐樱赖在床上,尚未起身,故殿内一片寂静,悄无声息。皇贵妃便留了人在外头,自己放轻了脚步缓缓往里头靠近。守在纪桐樱床榻一侧的宫女似塑像一般,一动不动地站在那,耳朵却灵,皇贵妃的脚步已放到最轻,柔软的鞋底落在地上铺着的砖上,并没有什么声响,但她仍听见了,连忙扭头来看。
见是皇贵妃,她慌忙就要行礼。嘴才半张,便见皇贵妃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她已经漫到嘴边的请安就又咽了下去,只衣袂轻晃。微微一福。
皇贵妃满意地看了她一眼,走到床畔,轻轻将帐子掀起一角,朝里头安睡着的纪桐樱看去。
少女侧身朝里躺着。身子蜷在厚厚的锦衾中,乌发团团散在身后,呼吸声轻浅。
皇贵妃暗叹一声,俯下身去,任由帐子流水似地沿着自己的肩头往身后滑去,只低头伸手,为纪桐樱仔细地掖了掖被子,又将她散在脖颈处的发丝撩开,置于枕上。
抬头的刹那,她瞥见女儿面上未干的泪痕。手中动作不由一顿。
皇贵妃静了片刻,直起腰来将帐子放下,隔着床帐,低低地道:“这世上之事,终究是不如意的更多些……”
长痛不断短痛。为了免生事端,皇贵妃转身即走。
在她身后,隔着帐子卧在床上的纪桐樱紧紧抿着唇,不叫自己哭出声来。
母妃说的是,这世上之事,终究是不如意居多。两全之法,谈何容易。眼眶灼热。她禁不住又要坠泪。然而除她之外,又有谁知晓,她这泪不是因为舒砚做不成驸马而流,而是为了将来要同母妃分别而流。
二者择其一,她只能舍弃一个。
那原本是最坏的打算,眼下却似乎成了最好的法子。
纪桐樱翻了个身。仰面躺在枕上,泪水沿着眼角徐徐滑落,一直流进发中。
而皇贵妃出了偏殿后,便打发人去将那位榜眼的姓名、年岁、家世、籍贯、官衔一一记录在册,交予她手。等到一切在握。皇贵妃仔细看了一遍,觉得皆是满意,便不再过多迟疑,拿了这份记录,前去觐见肃方帝。
她先派人去问过小润子,确定了肃方帝的行程,便直奔御书房。
肃方帝倒乐意呆在御书房内,只经常并不批阅奏折,反倒是宣了妃嫔前去服侍。
虽说于理不合,但规矩是人定的,他是西越的皇帝,这规矩到他这,自然也就是他说了算。因而无人敢当着他的面说上一句不是,也没有人轻易拿他临幸自己的女人说事。
皇贵妃已数日不曾见他,这会特地趁着他孤身留在御书房内,拿了纪桐樱的婚事来请他下旨。
小润子一早得了消息,候在御书房外,见她到了,亲自扶着她下了凤辇,随即入内去禀报肃方帝。
御书房内,肃方帝打着哈欠在翻书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章,他看得飞快,拿着蘸了朱砂的毛笔也批阅得飞快。
他只是心不在政事之上,却并不痴傻,稍一用心,也就不花多久便将书案上堆积着的折子批了个大半。小润子进来禀报之际,他正翻开一本状告国师清虚的折子。
肃方帝冷笑了两声,“啪嗒”一声将折子给合上,随后心不在焉地让小润子宣皇贵妃进来。
日积月累,也不知见了几本状告清虚道士的奏章。
他看重清虚,破例赏赐了许多本不该清虚获得的东西,朝野之中,自然有不少眼红之人。这些折子里,有忠心耿耿为帝君着想的,当然也有因一己之私特地来抹黑清虚,想要将其拉下台去的。
这等人,留着也无用!
眼红自私皆无错,可如此明目张胆的表露自己的心思,既不聪明又不听话,不过就只是这朝堂之上一块扶不上墙的烂泥巴而已。
肃方帝打开了折子仔细看了一眼上告之人,将此人的名字记在了心中。
朱笔方落,皇贵妃莲步轻移,已到了近前,躬身同他行礼。
肃方帝抬头看她,道:“怎地这会过来了?”
若非身在帝王之家,他们也已是老夫老妻,对各自习性都熟知得很。
皇贵妃温柔笑着,先让人将带来的酸枝雕花食盒送了上来,将人尽数打发下去后,亲自启盖端出酒菜来,道:“皇上贵人多忘事,今儿原是吃春饼的日子,臣妾亲自下厨为您收拾了几道菜。”
菜自然是御膳房做的,她连半滴汤也不曾沾过手,若换了以前,肃方帝定然一尝便知这菜究竟是不是她做的,但如今,却是一定尝不出的。
皇贵妃心中幽幽泛起一阵苦涩,面上不显分毫,仍笑着将筷子递了过去。
自己也取了一双,每道菜夹了吃了一口。才缓缓搁下。
试菜的内侍眼下并不在边上,只得她先尝过才可。
肃方帝就喜欢她这严密细致的玲珑心思,展颜笑了起来,抓着筷子尝起菜来。一面夸赞:“你这手艺更是精进了!”
皇贵妃露出些许骄傲之色,嘴上则谦虚地推却了几句。
她伺候着肃方帝用膳,气氛渐渐缓和自在起来。
食已过半后,皇贵妃状似不经意般地提起了纪桐樱的婚事。
肃方帝低着头慢条斯理地吃着菜,闻言看了她一眼,道:“朕说过,这事尚且不急。”
“皇上,惠和今年也有十七了。”皇贵妃道,咬字略微加重。十七岁的姑娘,不论是普通人家还是皇家。按理都该出阁了。
肃方帝琢磨出几丝意思,遂搁了筷子,正色道:“你心中可是已有了驸马人选?”
话已至此,皇贵妃也就直接将自己心中所想说了出来,只隐去了舒砚的事。单说是自己思量许久觉得其是最合适的人选,遂将先前准备妥当的那份记着姓名、家世、官衔等等的名牒交给了肃方帝。
肃方帝打开来扫一眼,说道:“哦?你看中了去岁秋上那位榜眼。”
“正是。”皇贵妃笑着道,“年岁正当,人品相貌俱是上佳,家世清白,很合适。等您下了赐婚的圣旨。再着手吩咐钦天监那边合了生辰八字,择定日子,户部、礼部筹措婚仪,少说也得大半年,再拖一拖,惠和只怕就要翻过二九去了。”
肃方帝似听得认真。嘴上却只淡淡应了声“嗯”,随后忽地将名牒一撕,摇头道:“你的眼光,向来不错,这回一定也不会坏。只惠和的婚事。朕心中已有打算。”
皇贵妃唬了一跳,这些日子以来,她为纪桐樱的婚事苦恼万分,肃方帝却只说不急仍不急,始终都是不急二字,极其不上心,如今竟说他心中早有打算!
她吃了一惊,眼睁睁看着碎纸满地,仿若落雪霏霏,强自镇定的嗔了句:“皇上可将臣妾瞒得好苦。”
惠和公主是她生的,又是长公主,皇贵妃过问她的婚事再有理不过,于是她又道:“不知皇上属意的是哪一位?”
肃方帝瞥她一眼,身子往后一靠,漫不经心地道:“是梁思齐。”
“梁思齐?!”皇贵妃只当自己听错了,不敢置信地重复着这个名字,定定朝肃方帝看去。
肃方帝却蹙起了眉头,似在责备她这般大惊小怪:“就是他。”
皇贵妃闻言,顿时面色煞白。
魏国公梁家这一辈的家主梁青,字思齐,封镇南大将军,昔年曾同万几道一同攻打过滇南。
论起来,他同谢姝宁还沾亲带故。
梁思齐是谢家长房二夫人梁氏,嫡亲的弟弟!
他已近不惑了!
皇贵妃颤声道:“皇上说笑,梁思齐可是娶过妻的。”
肃方帝看她一眼,并不直接回她的话,只屈指轻轻叩响书案,语速飞快地道:“梁夫人五年前已经去世了,他并未续弦。”
“皇上,您这是准备让惠和去与人做继室?!”皇贵妃面若金纸,几乎站立不稳。
这可是西越的长公主!
肃方帝却只笑:“这样……才更显皇恩浩荡啊……”
第356章 心怀鬼胎
芳冽的淡淡酒香萦绕在鼻尖,皇贵妃僵在原地,一张脸雪似的白,不见人色。“昏庸”二字盘旋在她的舌尖上,被死死紧咬着的牙关给艰难地阻拦在口中。糊涂了……他一定是糊涂了……
暂且不论梁思齐是否有过妻室,只他的年纪,便无论如何也做不得这个驸马才是。她护在心尖尖上的女儿,而今却要被他送去给人做继室?皇贵妃暗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