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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嫂相会,谁也拦不得她。万夫人能一路往燕家内院里去,视察环境。见小万氏的面,甚至于,还能带着燕霖一同进内宅。
燕霖看上去年纪小,推说是总角小儿也无碍,尚是能入内院的年岁。
须臾。众人鱼贯而入。
略行片刻,万夫人笑着望向万几道,轻道:“爷们儿说话,妾身便不搀和了。今次带了些江宁的新鲜料子来,都是二姑奶奶过去喜欢的颜色,不若妾身先行一步,将料子送去二姑奶奶那?”
万几道说着“也好”,视线则落在了如意身上。
饶是他也知道,燕家府上的事,大大小小都由如意管着。
如意丝毫没有迟疑,笑着应了,吩咐人领着万夫人进垂花门去见小万氏。几个瞧着年纪十二三的小厮便七手八脚抬了装了布匹的箱子,跟在万夫人身后而去。
箱子不轻,里头装满了料子,万夫妇身边那几个娇滴滴的丫鬟是决计抬不动的,只能让小厮抬着。
两家素来气氛不佳,万夫人要带这么大一箱子进二门,难免叫人疑心。她等着如意询问详情,等了半响,如意却始终绝口不提。她不由微怔,主动笑着让人开了箱笼,将里头的东西翻拣着让如意过了目,而后装作不经意地道:“倒忘了,我还特地让人留了几匹年轻衬人的,给默石裁了直缀穿。”说着话,她故意笑吟吟地看向如意,让人抱起其中一匹来给他看。
如意就附和道:“这匹极好,想必主子也会喜欢。”
万夫人这才让人重新收拾了箱笼,往二门去。
剩余的人,则都被万几道打发了下去,只他自己跟着如意去见燕淮,才走出不远,便见燕淮站在抄手游廊之下,气定神闲地倚柱而立,神色淡漠。
这样好好地见上一面,已是多时不曾有过的事。万几道脚下步子微微一顿,随后泰然自若地走上前去。
燕淮束着手,唤了声,“舅舅。”
万几道颔首,道:“许久不见了。”
俩人当着如意的面,寒暄了起来。
如意站在后头,一面听着二人交谈,一面在心中小声腹诽着:明明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爱听到,见了面竟都像个没事人一般……
早在得知万几道夫妇要上门时,燕淮便吩咐了他,小心看好了小万氏。
恰逢如意的外祖母周嬷嬷病愈,身子将养了多时,而今恢复了健朗。如意便请了外祖母去看着小万氏,随行在旁,不论万夫人跟小万氏说了什么,都瞒不过她的眼睛跟耳朵。
如意他娘是燕淮的乳母,到死都对燕淮的生母大万氏忠心耿耿。
他娘去世的消息传入周嬷嬷耳中时,周嬷嬷一度伤心欲绝,若非还有个他在,只怕老人家早就随他娘一道奔赴黄泉了。
好在周嬷嬷是个有能耐的,挺过来后也就万事无虞,好好过她剩下的日子。
因为一早安排妥当,所以万夫人带了什么东西进内宅,为何突然想见小万氏,他只要装作毫不在意,放人入内便可。
他一路跟着燕淮,眼看着燕淮跟万几道进了花厅,各自落座。
如意咳嗽了两声,让人奉茶。
万几道看着搁在手旁小几上的茶杯,迟疑片刻,方才伸手去拿,撇了撇上头浮叶,轻啜了一口,道:“好茶。”
燕淮不畏毒,他却怕得很。
但他此刻身在燕家,若回头便暴毙身亡,任凭谁都会想到燕淮身上,一个聪明人,绝对不会落下如此明显的话柄。所以这茶中一定无毒,万几道冷静地低头,又品了两口。
这个时候,万夫人则也已经领着人到了地方。
燕家外院铁桶一般,内宅里却并没有多少人。
丫鬟婆子更是寥寥,除了些负责洒扫的外,便只有三两个端茶递水的。
万夫人原本想着,小万氏身边一定愈发无人伺候,她似乎已看到了小万氏凄苦的生活,不由暗暗叹息着侧目去看燕霖。若非那天夜里万几道同她坦白,她是无论如何也猜不到燕霖竟一直都在万家的。
可怜见的,好好的一个孩子,竟成了这般。
她眼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了两分同情怜悯之色。
燕霖正巧对上她的眼睛,不禁牙关一紧,变了脸色。
凭什么拿这样的眼神看他?
凭什么?!
他屏息而行,生怕自己会忍不住将这话说出口来。
好在万夫人的视线只在他身上停留了极短暂的一瞬,便收了回去。她此刻心中担忧着的是小万氏,然而见到了小万氏,她那颗吊着的心却在半空晃荡了起来。
小万氏衣着整洁,发髻纹丝不乱,挺直着背脊跪在蒲团上,周围满是清幽的檀香气味。
佛堂门外候着两个婆子,里头还有个周嬷嬷正在佛龛前将香烛点燃。
燕家的婢女上前去回禀周嬷嬷。
周嬷嬷手下动作一顿,转身看了过来,同万夫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舅太太……”
万夫人闻声望过去,眉角一跳,认出了周嬷嬷。
有些人只一月未见,便能变一番模样,叫人无从辨认。而有些人,即便历经沧桑,再见时,只需一眼便能认出来。万夫人觉得,周嬷嬷大抵就是这样的人。
她点了点头,唤了一声小万氏。
敲着木鱼的妇人停下动作,缓缓转过身来,眯着眼睛仔细看了看她,方才道:“原来是嫂子。”
她语气淡淡的,神色也是淡淡的,似乎并不在意万家的人是还是不来。
万夫人见状,不觉有些讪讪起来,勉强笑着道:“二姑奶奶,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可好?”
佛前清净处,地方却狭小,万夫人可不愿意在这说话。
小万氏听了,没有反驳,只自己站直了身子,转过身来:“今日吹的是什么风,竟将大嫂吹来了?”
说话间,她已径直往外走来。
第358章 交谈
万夫人愣了下,旋即跟了上去。
这座小院不大不小,任小万氏一人住,绰绰有余。小万氏轻车熟路地往东次间去。
东次间有炕床,因天日渐热,这会并没有烧着。小万氏兀自在炕沿坐下,又招呼万夫人坐,道:“大嫂还不曾回我,今日是缘何而来?”
“只是来瞧瞧你。”万夫人总觉得她身上有种叫人无法言说的怪异,支吾着道,“天气暖和了些,运河里的冰也都消光了,漕船新到,送了批江宁的新鲜料子来,我想着你最是喜欢这些,便特地挑了些送来于你。”
小万氏皱了皱眉,嘴角翕动着,似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她没出声,万夫人也就跟着不曾说话。
屋子里寂静无声,只余二人轻微的呼吸声在空气里飘散着。
万夫人心神不宁地想着,怎地小万氏的日子过得同他们猜想的似乎并不大一样。瞧她衣着打扮,气色,都不算差,第一面见着她时,她更正在诵经念佛。万夫人何时见过这样的小万氏,只觉气氛古怪,叫她无端端有些心慌起来。
静了片刻,她轻咳了两声,蓦地道:“来来,先来看看料子吧?”
小万氏恹恹的,不过并不反对,道:“那就看看吧。”
话音落,装着布匹的箱子就被运进了屋子里。周嬷嬷照常在边上看着,其余人皆在外头候着。
万夫人悄悄看了周嬷嬷一眼,口中佯装无意地同小万氏道:“二姑奶奶,咱们姑嫂多时不见,嫂子有好些事忍不住要同你说呢。”小万氏未出阁之前,她们的感情其实并不亲密,反之,她跟故去的大万氏反倒是相处的更融洽些。一个不论说话做事都笑吟吟,嘴甜得你恨不得什么也不做就坐在那听她说话的人。跟另一个少年老成,寡言少语的人,众人更愿意同哪个交好,不言而喻。
小万氏跟大万氏姊妹。是性子南辕北辙的两个人。
不过人是会变的,若大万氏有机会活到今天,兴许也早就已经变成了另外一种性格。
万夫人继续说着,这回视线却落在了正在搁下箱笼的小厮身上,“素素出阁的时候,还念叨着你。”
“哦?”小万氏的眼神变了变,她朝着周嬷嬷看了过去,忽而冷笑了声,“他就这么放心大嫂带着东西进门?”
他?
万夫人在旁听着,不禁愣了下。转瞬明白过来,忙喊了声:“二姑奶奶!”
成国公府如今是燕淮的地盘,正所谓隔墙有耳,说话怎能不小心些。
然而小万氏似浑然不怕,只冷眼朝窗户的影影幢幢看去。口中喃喃说道:“他这是翅膀硬了……”
万夫人手心沁出细薄的汗珠来,略显担忧地看向周嬷嬷,却听得小万氏在自己耳畔怪异地笑了下,道:“大嫂别怕,周嬷嬷的嘴跟当年一样的严呢。”
万夫人仓皇扭头看她,只见小万氏面色如常,神态自若。不禁怔住,又去看周嬷嬷。
周嬷嬷却似不敢看她,一把低下头去。
心中一动,万夫人陡然间激动起来,蓦地上前站在了周嬷嬷跟前,压低了声音飞快地道:“不要让无关紧要的人进来!”
言毕。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她立即将小万氏往远离窗子的角落里拽去。
与此同时,抬了箱子进门的小厮一一退了出去。
万夫人高声道:“你们两个先留下!”
于是,进门的四个小厮,出门时就变作了两个。
只留一个人下来难免引人注意。留两个正好能扰乱视线。
但里头有周嬷嬷看着,又因万夫人扬声留人的声响,守在外头的几个婆子也就并没有在意。何况进二门之前,箱子里装了什么,也都是经由如意看过的。
无人知道,有问题的不是那两大箱的布匹料子,而是抬箱子的人。
周嬷嬷到了这会,哪里还猜不出问题,只是她迟疑了。
一直以来,周嬷嬷都在摇摆不定。
她是被派来看着小万氏,叫她不得胡作非为的,却也是伺候服侍小万氏的。她就像墙头上的那株草,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不论往哪边倒,都叫她心内惴惴不安。
就好比此刻,她应当立即拔腿就走,飞奔而去将这事禀给燕淮,但她的两条老腿迈不动。
可若她站在小万氏这边,此时又该出门去,寻了借口帮着她们望风,不叫事情败露,然而她又不愿如此。
她只是僵持在原地,权当自己什么也不知。
若外头的人起了疑心,要往里头来,她必不拦,但这事,她也不会主动透露出去。
周嬷嬷老脸因为羞愧而发红,局促不安极了。
万夫人见她不动,微有迟疑。
小万氏却道:“周嬷嬷虽则老了,却还没有老糊涂,大嫂放心便是。”
“二姑奶奶你……”万夫人眉头微蹙,吃惊地看着她,既如此,她为何不想法子将她在燕家的事托周嬷嬷带出去,让他们知晓?怔仲间,万夫人已经问出了口。
小万氏听了却低声冷笑,自从那一回因她动手杀人见了燕淮一次后,她便再不曾见过燕淮,没有任何有用的消息,她寻万家又有何应?更何况,周嬷嬷不泄露她的事,却也从不泄露这院子之外的事让她知晓。再者她心中只记挂着自己那苦命的儿子,旁的事,一概同她没有干系。
“这周嬷嬷当真可靠?”万夫人闻言,仍担心不已,蓦地朝小万氏靠了过去,耳语道,“我带了霖儿来。”
说完,她又故意扬声道:“把那匹水青色的拿出来!”
小万氏的眼睛霍然大睁,面色惊变,视线如利刃般朝周嬷嬷刺了过去。
周嬷嬷悚然一惊,眉头紧皱。
小万氏脚步极轻,走的却飞快,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她便靠近了周嬷嬷,双手按在周嬷嬷的肩头,喉间发出急促而古怪的嗬嗬声,尖利的指甲死死嵌在周嬷嬷的夹袄上,近乎呢喃般地道:“嬷嬷,如意他娘临死之前,我可是提前给你送了消息的,你说如意要是知道了,该怎么想?”
周嬷嬷掌心微粗的手猛地钳在了小万氏的手腕上,她面上神色来回变幻,终于定格成了苦涩。
当时燕家的局面一边倒,她贸然而来,除了跪地求情外又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