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砚台又沉又重,被他高高举起,重重砸下,直像块巨石落在英国公的背脊上。发出“咔咔”两声清脆的碎裂声。
然而砚台未裂,英国公的骨头却似乎已一寸寸粉碎。他跪着的身子蓦地趴了下去,整个人以一种古怪的姿势歪歪斜斜地趴在了地上,口中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声。
肃方帝却只大力揉着自己的眉心,烦躁地将笔架一扫,尽数扫在了地上。
他厉声呵斥着:“给朕闭嘴!”
英国公叫得太惨,声音又尖又利,竟不似人声。
肃方帝这几日总觉得隐隐有些头疼,这会一听到他的声音。更是钻心得疼了起来。
他蓦地大步越过书案朝着英国公走去,一脚踹在了英国公腰上,“朕让你闭嘴!闭嘴!闭嘴——”
一脚又一脚。也不知踹了英国公几回。
他原本英俊的脸上面目狰狞,神情阴郁可怖,活像是个恶鬼。
良久,他粗喘着,退开了两步,一手撑在桌沿上大口呼吸着。紧紧闭上了眼睛。
底下趴在冰凉地砖上的英国公,早已晕死了过去。面若金纸。
他入宫时,衣衫齐整,面带忧虑但依旧将腰杆挺得笔直。等到他离宫,却是叫人抬出来的,边上跟着匆匆从太医院赶来的御医,呼吸微弱。
好容易进了家门,温夫人在门口迎着,一见丈夫成了这般模样,当场惊叫一声昏厥了过去。英国公府里顿时乱作了一团,连半个能主事的人也没。不得已,温夫人身边的心腹妈妈狠狠心,重重往她人中上一掐,掐得温夫人痛叫着睁开了眼。
温夫人哑着嗓子问:“国公爷呢?”
“御医正在为国公爷诊断。”
听见御医二字,温夫人蓦地大哭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竟是又要昏过去。
婆子急忙扶住了她,咬着牙劝慰:“我的好夫人呀!这眼下府里哪离得了人主事?您可千万不能再倒下了!”
温夫人哭着抹泪,闻言强打起了精神,忍着慌乱要往英国公那去。
然而房门洞开着,一伙子人门里门外来回跑,一盆盆热水送进去,一盆盆血水送出来,竟像是妇人生产时的场景一般。这得是多少血?温夫人瞧着,两股战战,连哭也没了力气?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至掌灯时分,跟着英国公一道回来的御医才净过手,出来见温夫人。
温夫人追着问:“如何了?如何了?”
御医摇摇头,叹口气:“性命无虞。”
温夫人愣了下,提着的那颗心却并没有立即放下,她张张嘴,小声问:“可是有何为难之处?”
“国公爷今后,怕是无法下床行走了。”御医擦着汗,叹息着道。
也不知肃方帝是怎么下的手,那么沉一块砚台,落下的角度也颇为刁钻,硬生生的将英国公的骨头给砸了个粉碎。这便是大罗神仙下凡,只怕也没有办法。而且英国公腰上还有一块块乌青,淤血难消,没一处可叫人乐观的地方,眼下能保住性命便已是极幸运的事。
然而这幸运,对温夫人而言,是何其不幸?
她听到英国公今后怕是再无法下床行走时,身子便已软了下去。
都是她的错,早该拦了不让他入宫要人的才是……
可事已至此,说什么都已是晚了。
英国公的命留下了,这伤却叫他吃尽了苦头,也叫满朝哗然,人人自危。
温雪萝被留在宫里头侍寝,却无名无分的事,也渐渐不胫而走。众人明面上自然是不敢提及,私底下却忍不住互相窃窃,忧心惶恐。
其中尤以梁思齐为甚,他只要一想到那日在御花园中,据闻肃方帝先是朝着自己的女儿走去的,他心头就有一团火熊熊烧了起来。若非温家的姑娘突然冒了个头,今日这倒霉的必然就是他的闺女了。
而且只瞧肃方帝对待英国公的方式,他便不该再对这狗皇帝抱有任何念想。
当权者昏庸无道,肆意妄为,那把要命的砍刀迟早也得落到他脑袋上来。
他心中,反意渐深。
肃方帝却在歇了两日后,神志清明了些。
朝中的异样,他稍一留心,便也察觉到了。
情况远超出他的预料,若再这般下去,局势不稳,于他没有任何益处。肃方帝枯坐在灯下,忍着隐隐约约的头疼,翻来覆去地想了又想,却想不出好的挽救的法子。那日英国公触了他的逆鳞,他一时失控,险些要了对方的命。
不过幸而英国公还有气在,否则这事就真的彻底说不明白了。
他缓过劲来,便说当日乃是英国公温戎在殿前失仪,犯下了大错,他留其一命,便已是极宽宏大量。
这样的说法,自然没人愿意相信,但有个由头总比没有要来得像样子。
肃方帝转身便又去见了温雪萝。
一来,他心心念念的十二楼还在筹措之中,本是劳民伤财之举,难免要失些民心;二来,他才派了人去西域三十六国探道,有意征讨敦煌,朝中武将的反对之声远远高于赞同。
而且,他也已腻味了温雪萝。
没必要继续为了个女人,让臣子们寒心。
他冷静了些,遂使人领了温雪萝来面见自己,说念及英国公一片淳淳爱女之心,他十分感动,愿为温雪萝择一门好亲事,以了英国公夫妇的心。
温雪萝身上疼了好些日子,精神也紧绷,这会骤然听到这样的话从他嘴里冒出来,冷汗立现。
然而她困于深宫,又无人给她递送消息,父亲被肃方帝打断了骨头瘫了的事,她是一丁点也不知。听到肃方帝要为自己择亲,也只当他又是来试探自己的,急忙娇声说起自己爱慕他,此生非他不可,怎可嫁于旁人之类的话。
肃方帝倒是真爱听这些,听了就哈哈的笑,搂了她入怀胡乱亲两口,不过这腻还真是有些腻了。
他道:“你自个儿挑一人,朕即刻拟旨赐婚。”
温雪萝身子一颤,张皇地去看他。
男人仍道:“你可有属意的人?”
若非英国公这会连话也说不利索了,他也懒得特地来问过温雪萝。但既来了,仔细问一问也好,就当是日行一善了。
他胡乱想着,却见温雪萝久久没有声音,不禁又立马不耐烦了起来,变了脸道:“为何不出声?”
温雪萝伺候了他几日,勉强也算是摸清楚了些他的脾气,闻言一哆嗦,忙低头小声怯弱地说:“但凭皇上做主。”
肃方帝揉揉额角,笑笑说:“也罢,朕给你挑!”
然而他焉会仔细挑拣?
他在脑海里搜寻着可用的人,一下子便想到了成国公府去。
才得了爵位不久的燕霖,虽比温雪萝还小上两岁,但也到该成亲的年纪了。
据悉温家跟燕家,早年也是有过婚约的,这不是正好如了英国公的意?
肃方帝翌日便将温雪萝指给了燕霖。
消息一出,众人皆惊。
汪仁拿了这事当笑话,巴巴地跑到东城,见了燕淮跟谢姝宁就说,皇上还挺知趣,竟指了这么一门婚事。
第420章 孽债
谢姝宁听了这消息倒是愣了许久。
原本温雪萝被肃方帝留在了宫里头,就已足够令她吃惊。不曾想,转个身肃方帝竟就改了主意,要为温雪萝赐婚。偏生这赐婚的对象,还是燕霖,怎能不叫人惊讶。
不过放眼京都,燕霖倒也是位合适的人选。一来温家跟燕家,早些年也曾差点结了亲,这会没了燕淮换作燕霖,同温家人而言却并没有什么大的差别,毕竟温雪萝只要进了门,始终都是成国公夫人;二来温雪萝具体是个什么情况,该知道的人早就都听说了,这被赐婚的人家闷头吃亏是必然的。燕家先是没了燕景,后又没了燕淮,而今只孤儿寡母当家,早已日渐没落。故而这门亲事指给了燕霖,燕霖再恼火,也没有本事来反了肃方帝。
肃方帝瞧着这办的事一桩桩是愈发的糊涂,但他近乎本能般的手段却仍还在。
燕家的门第配温家,即便燕家不成气候了,那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是温家女高嫁了。说出去,依旧是肃方帝给指的好亲事。
然而折辱了燕家,也不会为他带来太多的麻烦。
肃方帝的算盘打得并没有众人预想的那般差劲,反倒是噼里啪啦一顿响,挺管用的。
只苦了英国公,重伤在身,虽则保住了一条命,可往后只能瘫在病榻上由人服侍着吃喝拉撒,也同去了半条命差不多。
圣旨下来时。温雪萝便也悄悄地伴随着内侍宣旨的声音,回了家。入门后,她却并没有立即去探望病中的父亲。而只匆匆抓了母亲的胳膊问:“娘,婚事怎么办?”
温夫人闻言,先是一怔,随即蓦地瞪大双目,扬手便要朝着女儿那张俏脸打下去。
温雪萝的动作却远比她更快,她一把便扣住了温夫人的手腕,冷笑了两声:“您想打我?”
“打的就是你!”温夫人奋力甩手。挣脱出来,厉声呵斥她。“你个孽障,这回可害苦了你爹了!”这般说着,她声音一哽,泪水便从泛红的眼眶里扑簌着滚了出来。
温雪萝见母亲哭了。眼里却没有半分愧疚之意,听她提及父亲,也只是略带不耐烦地道:“爹爹不还好端端的活着?您胡乱瞎哭什么!”
“畜生!”温夫人口中断喝一声,蓦地朝她扑了过去,“啪”地一声用尽全身力气扇了过去,直扇得温雪萝偏过头去,嘴角血丝殷红。
案上茶具哐啷作响,温夫人大声喘息着,力竭般扶着桌沿瘫软了下去。
掌心还灼灼发热。那一耳光连带着将她的精神气,也一并带走了。
挨了一巴掌的温雪萝却像个没事人似的,抬起头来用手抹去唇角血丝。用不忿的眼神望着温夫人,恨恨道:“您没心思为我好好谋前程,我自个儿为自己谋,难道也不成?”
温夫人哭着:“没为你谋划?你个不知好歹的东西!孽障!畜生!”
“您也别胡乱骂了。”温雪萝咬着牙,“我要是畜生,您跟爹又是什么?”
言毕。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温夫人,又说:“您有这精神气骂我。倒不如仔细想一想,该如何筹备婚事。”
肃方帝指的婚,定的日子的也近,眼瞧着她就要嫁入燕家了,她可不愿意再在这当口上出什么幺蛾子。哪怕是生她养她的母亲也不行。温雪萝丢下话,转身拂袖而去。
只留下温夫人靠在雕花的桌腿上,瞪着眼睛朝她逐渐远去的背影看,看得心头一片凄凉。
她怎么就生了这么一号人?
早知今日,她早该胡乱寻门亲事将这孽障嫁了了事。
然而世上从无后悔药,如今不论她再怎么后悔,局面也已没了改变的余地。
肃方帝亲自下的旨,若不遵那就是祸及满门的大罪。
温家也好,燕家也罢,都得遵从旨意,飞快地筹备起了婚事。
但燕霖觉得憋屈,憋屈得让他恨不得撕了那张圣旨。小万氏来寻他时,他正皱着眉恼得在书房里团团转悠。一听见响动,他头也不抬便骂:“不是说了别进来烦我?听不懂话还是怎么的?滚滚滚!”
字里行间,满是戾气。
小万氏咳嗽了两声,说:“是娘。”
燕霖这才抬起头来朝门口看了过来,看清楚面容,闷声道:“您来做什么?”
“你都一整天不曾用过饭了,我还能不来?”小万氏指挥着下人提了食盒进来,摆了饭。
燕霖不悦:“没胃口,不吃了。”
小万氏没作声,将丫鬟婆子悉数打发下去,这才道:“娘知道你心里头不乐意。”
“知道?”燕霖阴着脸冷笑了声,“那是他不要了的东西,而今却要我笑呵呵双手去接?”
小万氏以为他说的是肃方帝,眉头一蹙,低斥:“休得胡说!”
燕霖恼怒:“哪个字是胡说的?他燕淮算是个什么东西?凭什么他不要了的东西,非得塞给我?凭什么——”
话至后头,他已失了常态,一把将刚刚摆好的饭菜扫在了地上。瓷碎汤洒,一地狼藉。他无处发火,只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