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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老太爷一声赞叹道:“妙呀,小姐高见,一语中的,一点都不错,这号官船,正是平西王十七艘锦绣画舫之一,却为小姐一眼看出,可谓之慧眼独具,却不知小姐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朱蕾一笑说:“吴三桂的好大喜功,讲究排场,无人不知,他这个人文通武略,倒不失是一个人才,只可惜……他的意志不坚,卖主求荣,虽然讨得了一个王爷封号,只是大节不保,终将于身后遗臭万年!”
说到这里停了一停,妙目一转,盯向七老太爷道:“老先生你认为我说的这些可有道理?”
七老太爷先是愣了一愣,继而大笑起来:“好!”他挑动着戴有宝石戒指的右手拇指,大声说道,“简小姐这几句话,真正是掷地作金石之鸣,了不起,了不起……”说时由不住又自宏声大笑起来,“令妹虽不曾习武,却有巾帼雄风,只此气势,便令老朽拜服不置……”
这几句话,七老太爷却是看向简昆仑而说,话声一顿,打鼻子里冷冷哼了一声道:
“当今此刻,尤其是在这个地方,胆敢直言无讳指骂吴三桂的,又有几个?况乎令妹一个弱女子,真正令人肃然敬之……”
说时,七老太爷特意转过身来,向着未蕾连连抱拳不已,一双白眉频频挑动,倒也义气轩昂。
简昆仑一声朗笑道:“舍妹年幼无知,嘴无遮拦,冒犯了吴王爷,老先生还请担待一二……”语气一转,忽地冷笑一声:“明人面前不说假话,吴王爷既肯以座舟画舫相与,当知与足下交非泛泛,舍妹话既说明,本诸汉贼不两立,老先生你却要明示立场,才好说话。”
随着简昆仑的话声出口,一股凌人气道,直袭向七老太爷座前!眼前丝竹不辍,歌声韵绕,却又谁知其间所暗藏的盎然杀机!
简昆仑锋锐的目光,直逼向七老太爷,一只右手,不自知地已缓缓握向长剑。
七老太爷哈哈一笑,刷!抖开了手中折扇,缓缓扇着。
“少侠说得好,这么一说,老朽可真藏私不得了。哼哼……好说,好说……”一霎间,那一张国字脸上,显现出无比深沉,却是十足神秘地微微笑着:“老朽的身分,早已对二位表明,少侠岂有不信之理?果真如此,却又置老朽于何地?倒要洗耳恭听。”
在简昆仑凌厉的剑气充斥之下,七老太爷却也不曾乱了方寸,其人之沉着深鸷,不能不令人刮目相看,正为如此,七老太爷也才更为讳莫如深。然而,下意识里,简昆仑却已认定,此人终是敌人。
所谓的伸手不打笑脸人,七老太爷的一再示恩,待之以礼,终使他无能发作。面对着七老太爷的笑脸攻势,他只得再一次镇定下来。归根结底,倒要看看他葫芦里是卖的什么药?心里这么盘算着,简昆仑望着他只是微微一笑。
七老太爷呵呵笑了两声:“二位的坐骑,已有专人打点,送回客栈,其实此去花鼓楼,水路却远较陆路要方便得多,是以特别为二位安排了这个游河的节目。”
话声方顿,大船已缓缓移动,直放江心。
原来滇省境内河流,秀丽多媚,这道江流虽不知名字,看上去景致绝佳,两岸柳绿花红,衬以碧蓝流水,真个美不胜收,妙在船移生风,习习凉风,自敞开的两面轩窗徐徐舒入,不啻暑意全消。
朱蕾终是天真未泯,见状轻轻赞了声:“哦,好美!”便自姗姗移步,走向窗前。
此刻,她重又放下了面纱,然而在天光映衬之下,姣好面容,依稀可见,更似有一种朦胧之美。
简昆仑手托香茗,便自站立在她身后,任何情况之下,他心里都存着小心。眼前江面不宽,一旦有意外情况发生,他自信可以背负公主,涉水彼岸。
七老太爷更似悠悠,倚身在铺有细草软垫的藤椅上,两只眼睛笑成了两道缝。
“等一会要经过一个地方叫红石岩,石头全是红的,沙滩水鸟,很美,很美,值得一看,我们可以在那里停一下!”
简昆仑说:“这么一来,可又为船家添了许多麻烦,不大方便吧?”
七老太爷说:“哪儿话,刚才我不是说过了吗,吴王爷的船既然借给我,就是我的,难得二位赏光,何不尽兴一游?”
蓦地珠帘倒卷,哗啦!舱里突然闪出了三个人来。为首一人嘿嘿笑道:“七老太爷的贵客,也与我们引见引见,别教人家笑话咱们老粗,不懂理儿!”
说话的当儿,三个人已来到跟前,一字横开。
七老太爷啊了一声,忙道:“怠慢!怠慢……竟把三位壮士忘了,失敬,失敬……”
随即向简昆仑道:“我疏忽了,这是王爷身前的三位壮士,倒要给二位引见引见!”
简昆仑心里一惊,外表越是不动声色,放下茶碗,冲着三人抱拳说了声:“失敬!”
目光转处,却已把来者三人瞧了个清楚,一个发须皆黄,一个面有虬髯,另一个短发灰眉。三个人相貌各异,各有特色,却令人一望之下,即兴出狂放不羁的江湖之色,却不似出身军营,受过训练的赳赳武夫。
他早闻吴三桂身边,有所谓的七太岁之一说,并知七人与万花飘香数次接触里,损兵折将,吃亏不小。眼前三人,莫非便在此七人之中?心中方自动念,七老太爷已出声为对方引见道:“这位是简先生及其令妹,简小姐……”
话声未顿,即见三人之中,那位短发灰眉的黄脸汉子呵呵笑道:“人生何处不相逢,想不到在这里与简大侠又遇见了,幸会之至。”
说时,这人频频翻着一双白多黑少的眼珠子,便是这个特殊的动作,好生眼熟,陡然使得简昆仑记起,仿佛在哪里见过他……
“哈哈……”灰眉瘦削汉子跨前一步,扬起了尖瘦的脸,用着浓厚的一口川音道:
“如果在下这双眼睛不是真的瞎了,去年在桂南一个大雨的日子,好像咱们在一个叫快活居的饭馆子里见过。”
这么一提,简昆仑便自陡然记了起来。
“噢……”
那一日红鲟上市,适逢大雨,简昆仑身着黄衣,冒雨而至。为解永历帝一时之难,曾经混身快活居,与当日座上群雄,有过一面之缘,此人伪装为一个睁眼的瞎子,正是七太岁之一,人称无眼太岁公冶平的一位。
当日情况,八方风雨,各人俱思对永历帝志在必得,乃至剑拔弩张,由于万花飘香中九尾桑弧的介入,乃使得众人知难而退,铩羽而归。这个冒充瞎子的公冶平,由于当日的不自量力,极可能便在九尾桑弧的手里,吃了大亏。而九尾桑弧功亏一篑,临终却又败在了简昆仑的手上,乃致把几欲到手的永历帝,拱手让人,为此简昆仑才与万花飘香一面,结下了难解的深仇大怨。
无眼太岁公冶平的陡然现身,致使简昆仑一刹那间触及了许多当日之事。尤其堪惊的是,对方今日之立场为何?友耶?敌耶?瞬息间倒也难以分辨,费人思忖。
“阁下是真人不露相!”假瞎子公冶平脸上讪讪地道,“我们那么一大屋子人,都被尊驾一个人给耍了,哈哈……硬是要得!”
笑声一顿,霍地偏过头向着身边二人,嘿嘿笑道:“这便是我常常给你们提起的那个姓简的,格老子,人家才真正称得上一个高字,我们哥儿几个龟儿子!在人家面前,简直是耍不开,给人家提鞋都不配。”
除公冶平之外,余下二人发须皆黄的汉子,年岁较长,约在六旬开外,耸肩弓背,面相深鸷,狼顾鹰视,颇似机警。面生虬髯的一个,黑而壮实,却现着阴诡剽悍之气。
一句话,三个人看上去,均非易与之辈,都是棘手的角色。
聆听之下,黄发者先自森森一笑,抱起的一双瘦手,向着简昆仑拱了一拱:“这话倒也不假,尊驾大名如雷贯耳,老五的话,一点也没有夸大,就是前几天,尊驾可不是如法炮制,又玩了这么一手?如果传言不假,听说连洪老大人的人,都在尊驾跟前栽了大筋斗,闻名不如眼见,今日得托七老太爷的宏福,总算拜赏了尊驾的庐山真面,嘿嘿……幸会得紧!”
随着他分开的双手,三个人各自退后,形成了一个拱立之势,有意无意,却把简昆仑围在了正中死角位上。
简昆仑当然立时有所体会,微微一笑,却把一双眼睛转向七老太爷看去。这里他是主人,倒要看看这只老狐狸如何处置?抑或这一切原来就在他的预计之中!
七老太爷呵呵笑了两声,站起来分按着两只手:“三位壮士,稍安勿躁,有话好说,”堆满了一脸的笑,他连连说道,“想不到,各位英雄相惜,原来是旧相识……这其间必有误会……”他随即为简昆仑引见那个面相阴沉的黄发老叟道,“这位是黄元甲老壮士,人称血手……无常。”
黄元甲呵地一笑说:“得啦,七老,您就别提我这个丢人的诨号了。”
七老太爷一口京腔地道:“哪儿话……”随即介绍那个虬髯大汉道,“这位是一掌开山谢威,谢英雄,王爷身边的七位太岁,大名远播,不知简少侠可曾有过耳闻?”
“久仰之至!”简昆仑莞尔一笑,证实了心中所猜。对方果然是七太岁其中三人。
还记得当日自己为时美娇掳获乘船返回,中途在江中,与吴三桂所属部将的水师邂逅,时美娇冰雪聪明,窥破了对方诡计,将满盛炸药伪称黄金的木箱,原物壁还,当场爆炸,将对方全船炸为飞灰,死伤无数,其中尚扬飞,金大开二人,据称便在七太岁之中,果真如此,七太岁如今只剩其五,应是五太岁了。眼前一次却出现了三人,巧的是,俱在七老大爷的画舫之中,这情形岂又能谓之偶然?或是出于七老太爷的事先安排?只是看眼前情况,七老太爷却又插于其中,充当好人,他的真实居心,到底又是什么?
简昆仑冷眼旁观,直觉地当它是一场戏。只是他却并不能真的像观戏人那样轻松地置身事外,因为他与公主朱蕾都是戏中的真实人物,而对方演戏的目的,正是在对付自己。
只说了久仰之至四个字,他便一言不发。
七老太爷原以为他会说些什么,等了一会,才干笑两声,转向黄元甲等三人,抱了一下拳:“事情的来龙去脉,我是压根儿一概不知,不过凑巧了,今儿个简先生、简小姐是我的客人,这就要请三位壮士卖个交情……”
话还没有说完,黄元甲咳嗽一声,岔口道:“好说,七老,您这是看得起咱们底下人,照说,您老关照的事,还不是一句话?可是眼前这件事,关系重大,请恕卑职不敢自做主张……”
七老太爷噢了一声,有些事出意外的样子。
假瞎子公冶平冷冷一笑,却在一旁插口道:“不是我们不知天高地厚,不遵照您老的指示,实在是此人关系重大,万不能轻易地放过了他。”
面色猛地一沉,公冶平面现阴森地直视向简昆仑道:“姓简的,明人眼前不说假话,我们是干什么的,你是干什么的,大家心里有数,我们就干脆挑明了说吧,朱由榔今天是朝廷的要犯,王爷有令捉拿,谁也不能违抗,他如今在不在你手里,还说不准,不过你们是一条线上的,这可是不假,就冲着这个,今天我们就放不过你!”
话声出口,倏地向下一个折腰,已把紧插在双膝的一双手插子拔在了手上。哗啦一声,黄元甲的一把链子枪也掣了出来,紧接着哗啦啦一阵子响,缠在了右胳膊上,身子骨向下一蹲,霍地矮下了半尺,一双黄眼珠子瞬也不瞬地直向简昆仑盯着。一掌开山谢威可也没有闲着,随着他张开的两腋,呼!雄鸡也似地翩然掠起,落身于一张长桌之上。
倒是只有他还没有掣出兵刃。
三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