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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片浪花,白云也似的由船舷两侧包抄而上,把整个船头都弄湿了。
不知什么时候,竟是起了风。
由于是顺风之故,船速极畅,只是舟行起落,顿仰极大,不习惯乘船的人,难免会有点恶心、不舒服的感觉。
朱蕾手托香腮,觉着有点头晕,却又不失童心,舍不得乘长风破万里浪的眼前奇乐。
“我看你还是进去睡觉吧!外面风浪大,又冷!”简昆仑就站在她身边,关心地说。
朱蕾偏过脸向他望着,报以甜美的一笑……每一次当她向他注视之时,都有浓郁的蜜蜜情意,似乎也只有这样的笑,才能略释内心之钟情款曲。
“你也来了?”
“来了有一会儿了……”
“那好!”朱蕾把身子坐正了,“我一个人闷得慌,陪着我说话,好不好?”
简昆仑在她旁边椅子上坐下来。
朱蕾笑靥轻启道:“刚才你们打杀的时候,我坐在舱里都看见了。”
“害不害怕?”
朱蕾哼了一声,摇摇头:“一点也不……这些日子,这种事经历多了,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我看见,你把那个人放走了?”
简昆仑点点头:“原来你也看见了,张顺为了这件事气得了不得,都不想跟我说话了!”
“那你又为什么呢!”朱蕾笑靥不失地道,“打蛇不死,反受其害,你不怕他回过头来报复你么?”
“如果那样,我也只有认了!”
微微一顿,他随即含笑道:“我并不以为这件事做错了,这个姓胡的,既有一身了不起的武功,当非是无心之辈,我且在他心里留下一颗种子,以结下次见面之缘,往后等着瞧吧!”
朱蕾点头笑道:“你的心真好,好心有好报,我且等着瞧,这个姓胡的怎么来报答你吧!”
说着她微微叹息一声,道:“昨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我哥哥……好可怕的一个梦……”
“是朱先生?”
为了避免时忌,简昆仑等已习惯改口称呼永历皇帝为朱先生,朱蕾微微一怔,才自会意地点点头。
“我与哥哥已有两年多没有见面,真的好想见他!”她说,“昨夜在梦里见他比从前消瘦多了,而且……”
顿了一顿,她才缓缓说道:“奇怪的是,他告诉我说,明朝就快要完了,要我改名换姓,往南方跑,我不答应,告诉他要死我们兄妹也要死在一块……他竟然生了好大的气,骂我不懂事,还打了我一个耳光,我哎呀地叫了一声,竟自醒了!”
简昆仑微微一笑,没有吭声。
“可惜我不会解梦……这个梦到底又是什么意思?”
睁着黑白分明的一双大眼睛,朱蕾傻傻地向他看着:“难道说,这里面显示着什么不祥之兆么?”
忽然她又一笑:“听人家说,梦都是相反的,要是这样可就太好了……”
简昆仑不禁想到了昔日初见玉剑先生崔平之际,崔氏即曾发过亡国之叹,叹息明室气数日渐衰退,已是无可救药,以之印证朱蕾今日之梦,显然大非佳兆,一时不禁为之心内怏怏,真个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自承一腔热血,恨天无环,却难当这亡国之痛——真恨不能站起来大吼上几声。一消心中郁积的闷气。
“事在人为,只要朱先生不失志气,身边总应有不怕死的爱国志士,像眼前的李将军,就是一根中流批柱,朱先生身边要是多有这样的几个人,又何愁明室不振,大业不成?”
他振振有词地说着,目光炯炯有神。
朱蕾看着他,心里甚是感动,只是她却又叹息了一声:“前些日子在吴三桂那边,陈圆圆曾经告诉过我一些消息,说李将军吃了几次败仗,败得很惨……不知可是真的?”
这个消息简昆仑当然也听说过了。
事实的情况是,李定国在孙可望、吴三桂、多铎等大军联合包围下,精力尽失,几至溃不成军。传说目前捍卫在永历帝身边的李军不足三千之数,已不足再当大军交战任务,只可担负必要时的突围,以及保护永历帝个人身家性命而已。
正是因为如此,简昆仑等四人才有此番联手救援永历帝的计划付诸实施,至于以区区四人之力,究竟又能产生何等作用?是否又能挽回既倒的明室,却是连他们自己也不敢细想深思,果真局势如同传说的江河日下,退而求其次,他们也希望尽一己之力,保全住永历帝个人的身家性命。似乎才是比较切合实际的意念……
简昆仑心里盘算着这些,不自禁脸上现出了一种阴沉,眼望着滔滔江水,更似无限悲愤,这一霎他似乎已深深体会了亡国之痛!那滋味是任何一个有血性正义之人所不能忍受的。
“你在想什么?怎么不说话?”
倒是朱蕾的这句话,使他猝然有所警觉,随着他偏迷的目神,接触到对方深情的顾盼。
她的一只纤纤素手,却在这时情不自禁地落在了他的肩上,随即紧紧地抓住了他……
无限深情,万般依恋,借助于此纤指柔荑的一触,悉数地都传递过来……
明月当头,浪花如雪,他们领受了彼此多情的顾盼,此时此刻,饶是星星知我,明月为媒,任何一句话,也无庸多说的了。
似乎把先时的来船远远抛后了。
事实的情况是,那艘敌船早已改道而行,背道而驰,自不会再为它担心。
朱蕾转回船舱的时候,天色已近子夜。
船行欸乃,小风徐吹……
她睡着了。睡梦里,像是又见着了她朝思暮想的哥哥……
第三十三回疑是天外白鹤来
晌午时分。
大船来至三江口外。
大江直流变作浅水沼泽,已似到了江流尽头。
花红柳错,芦白风清,时令虽已入秋,偏多异草奇花,融秋色于冶丽之中,别具一番姿态,舍此之外,别处却不多见。
远远的停下了船,却只见拦江一网,把前道实实封死,浅水沼泽里,有人在打鱼摸虾。
这里风俗汉苗杂处,附近深山更有独龙族、景颇族、傣族,原是我国民族最为复杂之处。这一带原来甚少汉人,还是当年明廷太祖当国时候,为争东川之铜,大将铁铉奉命率部而来,大败苗部后,部众落土生根,两百多年以来。子弟繁殖,俨然成乡聚镇,才有了今日这个场面。
丽日当空,水面上一片绮丽风光,花红柳错里,歌声阵阵,乍看之下,疑置身江南膏腴所在,又似在烟波浩渺的洞庭,声声俚唱,不啻渔歌互答,将此荒僻边陲点缀成无与伦比的世外桃源,令人顿生无限流连,仿佛置身幻景。
张顺将大船下锚,其实船已搁浅。
眼前劈啪声响,尽是些盈尺银鳞,鱼虾之多简直令人艳羡。
正在沼泽中的土著渔民,对于忽然来到的这艘双桅四帆华丽大船,俱都心生好奇,纷纷仰首而观。
方天星当舱而立,打量着眼前情景,转向张顺问道:“地方到了么?”
“前头没有路了,这就是三江口了!”
一言未已,却听得身后刷拉拉一阵水响,托起了一面长网,恰与前头相仿,亦是拦江而撒,由两艘平底渔船隔江而立,形成了一面网墙,如此一来,前进后退俱是不能。
却只见一艘平底快舟,自芦丛中,突兀冲刺直出,一发如箭,直驰而近。
船上两个粗汉手抡长篙,力撑之下,其快如矢,呼哧声里,已临眼前。
打量着这般姿态,直似要撞在一块,即连当舱而立的方天星亦吃了一惊,正待有所行动,来船却在两个持篙汉子的撑持之下,陡地停住不动,双方距离不及三尺,激起来的浪花,足有半丈来高,哗啦啦爆落满船,湿漉漉弄了一地。
两个持篙汉子,白巾加头,左右而立,精赤着上身,一身肌肉盘龙虬结,色作古铜,极是扎实。一篙而空,怒目而视,样子大不友善。
却在此一瞬间,直由来船上拔起来一条人影,一起即落,落在了大船船头。来人一身渔家打扮,头戴大笠,足踏草鞋,腰上甚至还系着装鱼的竹篓,模样儿瘦小干枯,却是身手矫健,大非等闲。
这个突然的举动,使得当舱而立的方天星为之一惊——身势一晃,闪身而前。
“什么人?”话声出口,一掌当胸,向着来人直劈过去。
那人嘿地一声,身势方落,尚未及站稳,紧接着腰下一折,忽悠悠倒翻而起,翩若飞鹰已自回落船头。
却在这一霎,呼哧哧连番声响,即由两侧方一连驶过来两艘快船。
只见来船,平底尖首,模样儿俱是一般,猝然由芦丛中蹿出,蛇鼠也似的快溜,配合着先前来船,三面兑挤,一发而止,却已把对方大船围在中央。
此番阵仗,极不寻常,即以久经惯战的方天星看来,亦不禁触目惊心。
三条快船上,各有两支长篙,后来二船,更是人数甚伙,一经停住,咆哮声里,刀剑齐出,眼看着即成火爆局面,却闻得一声断喝:“且慢!”
声音发自先时现身的那个渔夫。
别看他个头儿瘦小干枯,这声喝叱却是中气十足,一时间声震四方,顿陈静寂。
“格老子好大胆子,也不打听一下,这白鹤潭岂是随便可以来的?”
矮小渔夫手指大船,一声喝叱:“把话说清楚了,是哪里来的?”
原来滇地方言流通四川官话,来人这个矮小渔夫,更是一口浓重川音,神色之间,极其自负,大是有恃无恐。
方天星聆听之下,未及答话,站在身后的张顺忽地闪身而前,一脸堆笑道:“都是自己人,何必如此!不是老兄提起,兄弟几乎忘了,给你老哥打个哑谜——今夕只可谈风月……”
矮小渔夫怔了一怔,随口而出道:“谁想这里遇神仙?”
张顺拍了一下手:“天上神仙要修福!”
矮小渔夫道:“人间哪有几回春!”大笑一声道:“果然是自己人,得罪、得罪!”
言罢身形微晃,一片飞叶般地轻飘,已来到对船,向着张顺抱拳道:“兄弟柳飞扬,各位是……”
张顺一笑说:“原来是柳兄,这附近百十里内外,谁人不知道你翻天鹞子柳飞扬的大名?”
一旁的方天星亦不禁啊了一声,面现微笑,显然这翻天鹞子柳飞扬的名字,他亦深知。
柳飞扬哈哈大笑道:“过奖……兄台是?”
张顺道:“我的名字说了等于不说,倒是我家三爷的大名,柳英雄应该知道……”
随即代方天星向对方引见。
柳飞扬哎哟一声,嘴里连叫道:“罪过,罪过,我可是有眼无珠了。”
说时慌张上前待要向方天星大礼参见,却为方天星双手架住,哈哈一笑:“老兄何必如此,翻天鹞子大名,兄弟亦是久仰,今日才得拜见,真正幸会之至。”
柳飞扬嘿嘿一笑,站定之后,却把一双炯炯有神的小眼睛珠子盯向对方。盖因为过去年月,方天星三字大名,正和秦太乙、宫天羽、简昆仑一般,江湖见重,诚然心仪已久,乍见其面,自不免好好打量一番。
方天星被他看得甚不自然。
柳飞扬立即自觉,嘿嘿一笑,退后一步,抱拳道:“小弟奉有宫二侠的嘱托,正在打探方爷踪迹,以便迎接,却不曾料到来得这么快……”
微微顿了一顿,上前一步,声音忽地放小了:“宫二侠交待,还有一位简少侠,不知……来了没有?”
话声未已,简昆仑已自舱内翩然出现:“不才就是。”
柳飞扬讶然有惊,才自发觉到这个鼎鼎大名的年轻侠士,原来如此风度翩翩,气宇不凡,真正见面更甚于闻名,一时大力感叹,方待诉说几句倾慕的话,却是一双眼睛,为随后出现的一个绮年玉貌的人,紧紧吸住。
“啊……这……位便是……”
“对了!”方天星代为引见道,“这便是我等此行护送的九公主殿下!”
柳飞扬啊呀一声,倒地便拜。
却为简昆仑一只手托住,示意道:“柳爷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