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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传到孙搏权耳朵里,如同晴天霹雳。他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恐惧”。他连夜找到柳卉婷和严寒冰。柳卉婷当场就被这消息击晕了,愣在那儿半天说不出话来。只有老谋深算的严寒冰还能强做镇静。吩咐孙搏权千万冷静,最近先堰旗息鼓,不要再有任何举动,避避风头再说。只需盯住廉景义,让他去活动上面的关系。他要顶不住一切都完了。
“可老头真的顶不住了。”孙搏权哭丧着脸说:“听到中央批示的消息第二天,老头就病了。我去看他,他老伴把我堵在门外,说老头昏睡着不让打扰。我知道他恨我……”
“但他必须保你!”严寒冰打断他的话,冷冷地说:“你们是一根绳上的两个蚂蚱。他既然掉进了你的泥坑,想拨也拨不出来了。即便能拨出来,那一身泥也足以毁了他的前程。他恨你恩将仇报,恨你拖他下水。可他要不贪图小利,能被你当枪使吗?”
严寒冰说着拍拍孙搏权的肩膀说:“他自己屁股后面也有屎,怨谁?”
孙搏权听了这番话,不知不觉地腰板又直了起来。说:“是啊,他也怨不得我。这些年我可没少孝敬他。今儿我倒霉了,他老局长德高望重、枝繁叶茂,帮我挡几颗子弹,也没什么说不过去。”
“这就是了,孙处长。”严寒冰给孙搏权点上一支烟说:“我希望你自己先要明白这一点。中国的国情是‘人’、‘情’、‘法’。‘法’是放在最后一位的。‘法’是被‘人’和‘情’操纵的。这是中国社会的基础。这一点,我也是经商以后才弄明白的。你说中央上层不这么想。是,中央提倡反腐败,可这反腐败都反了几十年了,结果怎么样?腐败现象越来越严重。所以中央和地方,就跟春秋战国时期的周天子和诸候国一样,是‘天高皇帝远’。想管手也没那么长。中纪委权是够大的。可他却没有能力来查一个小小的区工商局。‘法’要是没有‘人’和‘情’托着,根本发挥不出效力。这者事物的本质。所以,内参发了怎么样?中央领导批示了怎么样?他在天上,你在地界,他想管你但管得着吗?孙处长,不信你瞧,保准光打雷不下雨。退一步说,真下雨了,咱们再打伞也来得极呀。有我们在背后给你支撑着呢,你怕什么?”
“是呀,孙处长,有我们呢!”柳卉婷也回过气来了,扭着身子走过来娇声娇气地说。
那晚严寒冰做东,请孙搏权去“天上人间”喝了一顿压惊酒。
第二天晚上,孙搏权理直气壮地去找廉景义。一番连鼻涕带眼泪的哭诉,再加一番连威胁带利诱的话,把个廉景义搞得除了老泪纵横,内心深处加剧了懊悔以及对这个他曾宠爱倍至的部下的怨恨外,他也只有豁出去了。明知前面是枪林弹雨,也只有拼着老命去挡子弹。
于是老局长在重病的三、四天后,又上了班。虽然精神不振,但五官却比以前灵敏了许多。一有风吹草动,耳朵就竖了起来。然后又拨电话又拜访,竭力为孙搏权洗清身上的污泥。只有这样,他也才能洗自己身上的污泥。
孙搏权暂时松了一口气。
但这口气松了没几天,中央调查组如天兵天将突然从天而降,一棍子把他砸晕了。他觉得桌子在转板凳在转天花板在转整个世界都转得天昏地暗。
他魂不守舍地连夜找到严寒冰,向他索取克敌制胜的良方。不料这次号称赛诸葛的严寒冰也没了主意。虽然他还强做镇静,说“要合计合计,要做个‘局’。”但一晚上他从屋子这头转悠到那头,直到深夜一点半,什么“局”也没转悠出来。最后干咳一声,拍拍孙搏权的肩膀说:“此事非同小可,容我仔细考虑一下。三天内一定想出个好计来。”
孙搏权如热锅上的蚂蚁般在办公室转悠了三天,急火火的去找严寒冰、柳卉婷讨主意,却发现他们尽出了第三十六计—走为上。两人以去出差为名,跑得没了影。走前边声招呼都不打。气得孙搏权拍案大骂这俩龟孙子,出事的时候撒丫子跑得比谁都快。
紧接着的一个月里,调查组又是找孙搏权谈话,又找廉景义谈话,还找了区委区政府工商市局总局的人调查。那个阵式,不查出个水落石出不会罢休。吓得孙搏权天天惶惶不可终日,常常做恶梦吃了枪子儿。
表面上,他在局里还昂首挺胸、横眉竖目地维持着他那“震山虎”的形象。只有面对黑暗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的内心是多么的恐惧和无助。
他现在唯一的依靠是老廉局长。可老局长却在调查组工作的热火朝天的时候,突然因痔疮急性发作做手术进了医院。
孙搏权平生第一次深刻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孤独”。
那阵子,他几乎天天和小情人厮守在一起。仿佛只有搂着小情人的身体才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他不止一次地问小情人:“如果我进了监狱,你会来看我吗?”每一次,小情人都偎紧了他说:“监狱是关坏人的地方,你这么好的人怎么会进监狱?”这天真无邪的话说得他鼻子酸酸的。他不信这世界上有真东西,除了这二十刚出头的小情人的爱。他暗自发誓万一不测,一定要给小情人留下一笔可观的生活费,算是不枉和她厮守一场。
就在孙搏权暗暗准备“后事”的时候,中央调查组结束了调查撤离了。
调查组走后第三天,廉景义就上了班。上班的当日,就从总局得知了调查组的结论:企业没有重大问题。工商人员有违法行为,建议调查后严办。此案由总局敦促办理。
孙搏权顿时有一种大难逢生的感觉。调查组来头虽大,但他们只负责调查事件,向上面汇报。具体惩处,还是要靠责任人的上级长官。只要进了自己的系统,就好办了。家长没有不护短的。自己家的孩子犯了罪,大人脸上无光,虽说罪该万死,但谁让这是自己家的孩子呢?能摭掩还是摭掩。这些灵魂深处的活思想,是孙搏权侥幸能活到今天的“护身符”。他通过各方面的途径,已经探听到几个上级领导的意思。有两三个领导在公开保他,虽然他们都骂他笨蛋,骂他目无法纪,骂他胆大妄为。但是这完全是大人对孩子恨铁不成钢的痛恨。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不会把他当替罪羊。他们也担心抛出这个“替罪羊”会扯出一串屁股不干净的人。领导们宁可牺牲一个石天明的华兴公司,也不能冒自身肌体受损害的危险。
因此,孙搏权在这一场巨大冲击后,暂时又安全了。
但他内心深处的恐惧却一日日加剧。
他知道这暂时的安全是出于官官相护的本能,也是出于保人的自保的考虑。但他们能保他几时?
中纪委悬在他头上的宝剑一分钟也没撤开过。尽管工商总局一再以调查为由推诿,但中纪委那边却是一付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式,催促得非常之紧。
要使自己真正安全,唯一的办法就是石天明死。
有一度,他甚至准备动用他黑道上的朋友。谁知刚有动静,就得到某些方面的警告,以黑吃黑,两败俱伤。石在明也有他的关系网,决不是省油的灯。
可帐号拖了他五个多月了,他为什么还拖不死?
眼看离帐号第二次解冻还有二十多天了,再找不出毛病,还能以什么理由继续冻结他?廉局长还敢第三次签字吗?
目前领导们的默许其实是在给他整死石天明的时间。如果他再查不出东西来,让他们对他彻底失望了,撤了这把保护伞,那时候,他孙搏权只能任人宰割了。
不行!这个时候决不能到来。我要活!我还没活够呢。我和石天明的战争,死的应该是他。柳卉婷和严寒冰也跑不了。正是为了帮他们才使自己落到这个地步。我要死了,也要拿他们垫背。
所以,闻知柳卉婷一回来,他就气势汹汹地杀到了她的家。柳卉婷赶紧呼来了严寒冰。
孙搏权面目狰狞地说:
“你们俩龟孙子听好!这事是你们惹的,老子要死了,死之前要宰得就是你们俩。想跑?我到要看看是你们的丫子快,还是老子的刀子快……”
当流氓遇到疯子的时候,就是勇者胜了。
孙搏权一摆出同归于尽的架式,严寒冰、柳卉婷无不大惊失色。严寒冰向柳卉婷使了个眼色,柳卉婷忙款款地走过去,拍着孙搏权的大腿“哟……”地娇叫了一声。
孙搏权厌恶地移开腿。
柳卉婷不介意。继续对他娇笑着说:
“孙处长,你说哪里话。我们溜?我们干吗溜?论仇恨,我们最恨石天明。不是他死就是我们死。而你和他无怨无仇,全是为我们结上的仇,我们怎么会不领情。我们这次出差,完全是生意上的需要。你想想,这一百万美元的货,弄出来刚半个多月,不能烂在库里呀。我们得把它卖了,挣来钱,才有实力和石天明打呀。说句本来不想说的话,我老板跟美国方面打了包票的,半年之内摆平这件事,让X-1号在中国重新火起来。孙处长,我要不杀死石天明,我的X-1号有戏吗?没戏!孙处长,我是打工的,石天明不死,我的饭碗就得丢,老严也没钱挣。所以,我们怎么会溜?现在我、你、老严是一辆‘战车’上的。打起仗来,‘战车’是停不住的。即使枪林弹雨,我们也得一起冲。不到最后一刻,不会停止。停止的一天,不是石天明死,便是我们亡。说心里话,我很累,寒冰也累,打仗是最累人的。但事到如今不打又怎么办?敌人把枪顶到你喉咙了,你进退都是死,何不死得象一个丈夫!?”
严寒冰也过来,拍拍孙搏权的肩,说:
“柳小姐说的对。我们是一个战车的,必须同舟共济。石天明不死,我们就得亡。所以我们必须团结一致,背水一战。”
柳卉婷这时又递过来一个沉甸甸的信封。
“孙处长,这是我们这次出去挣的钱。我和严先生讲好了,以后每挣一笔,都有你的回扣。这里有一万元,就当零花吧。”
孙搏权接过信封,脸色缓和多了。但还是情绪低落。
“下一步怎么办?还有二十多天,帐号又要解冻了。石天明这边还是铜墙铁壁。”
“这世界没有铜墙铁壁”,严寒冰断然地说完,又沉默了。他陷入长时间的沉思。
孙、柳两人也各自想着心思。
“孙处长”,严寒冰说话了。“我们离开这一个月,甄小光那里查到什么没有?”
“查个屁!石天明硬顶着,就是不拿出那些费用帐。石天明小子还使了个坏招,说中纪委正查孙搏权勾接外商,坑害国内企业呢,你这时候来查帐,是不是帮孙搏权来搜集情报?你们知道,甄小光是打着例行检查的名义去的。他那敢说与此案沾包?石天明毒就毒在给我他妈弄了个勾结外商的罪名。说我卖国,是汉奸。汉奸?哈!我他妈成了汉奸!这可是个中国人最怕听的一个字眼,谁敢往里跳?所以甄小光除了忙不迭申明只是例行公事,连个屁都不敢发!加上中央调查处在这儿,我大气都不敢喘,那儿还敢有大动静?”
“你快动吧。孙处长,还剩二十多天,你再当君子,我们就完了。”柳卉婷在一边急死百赖地尖声说。
“我他妈不想动啊!可他妈怎么动?”孙搏权红着眼瞪着柳卉婷。
严寒冰在屋里慢慢地踱着步,一圈又一圈,转得孙搏权直发晕。
“老严,你他妈不是诸葛亮在世吗?怎么你的计谋都塞到屁眼里了?”
严寒冰也不计较孙搏权的糙话,继续一圈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