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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静信含混以对,千代却以锐利的眼神直盯静信的双眼。
“……该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短短的这句话让静信心头一震,千代的不安与期待溢于言表。说完之后,千代就一直看着静信,等着静信给她一个答案。
“……没事,您太多虑了。”
静信勉强挤出这个回答。得到答案的老妇人再度向静信深深一鞠躬,踏着缓慢的步伐离开大殿,只留下静信独自承受良心的苛责。
情况已经恶化到无以复加的地步,接二连三的死者压得佛寺喘不过气来。或许敏夫说的没错,现在不是唱高调的时候,一定要有人站出来举止惨祸的蔓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煽动郁美的行为的确欠缺思虑,然而没有人能责怪敏夫。静信并不是气愤敏夫不经思考的举动让情况变得更糟,而是不能容许煽动郁美这种行为。
静信不是不明白敏夫内心的焦虑,他也很清楚敏夫的脾气。煽动郁美的确是敏夫的一贯作风,而且就敏夫的立场而言,这么做并没有什么不妥。没有人能预知行为的结果,所以没有人可以责怪敏夫的不是。
(可是……)
静信不知道敏夫的出发点为何。他知道敏夫打算拯救全村,然而促使他这么做的动机又是什么?说得明白一点,静信不明白为什么“主持正义、拯救村民”就可以“利用郁美”。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敏夫的行为透露出他的利己思想。既然如此,何不自私得彻底一点?如果打从一开始,敏夫就表面不一样蹚浑水的立场,或许静信还比较能够接受。
——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若真要拯救全村,就不应该顾虑那么多,因为村子里的情况已经快要失控了。这是个二选一的问题,拯救全村就必须消灭尸鬼,否则无法阻止惨祸的蔓延;然而自己却还在拘泥手段的正当性,这让静信觉得自己都无法理解自己了。
任何事情只要经他之手,就不再正常了。他转动辘轳打算汲水,辘轳却不听使唤,打上来一桶又一桶的泥巴。这时弟弟发现他的窘状,面露微笑碰触辘轳,打上来的就变成了清水。事情总是这样。
要是没有弟弟的帮助,他就无法与这个世界展开接触。透过弟弟的媒介,他得以间接的接触美丽的秩序,同时也为了与世界产生交集而感到心安。
即使他无法踏进美丽的世界,却可以透过弟弟的存在,鉴赏那幅美丽的图画。一旦失去了弟弟,他就等于失去了全世界。
既然如此,为什么他盼望弟弟的死亡?
——那么你为什么要杀了他?
恶灵的质问令他无言以对。
不知道。
弟弟的死让邻人悲叹。他们从草堆中抬出弟弟的尸骸,经过城镇搬入神殿。沿路所有人无不齐声哀悼,然而最难过的人却是他。他抱着弟弟的遗体,呼唤着弟弟的名字,直到发现弟弟再也无法醒转之后,才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难忍的痛苦,无涯的绝望。然而从他身边夺走弟弟的人,正是他自己。
为什么犯下这种罪孽?
骄傲的恶灵大声咆哮。
因为你忌妒弟弟的一切。
弟弟拥有你所没有的一切,成就你所无法成就的伟业,所以你妄想取而代之。当愿望无法实现时,却又愤而杀之。你的自卑将弟弟的慈善视为炫耀、视为胜利者的傲慢,即使犯下弑弟之罪,你仍以被害者自居。
不是这样的,他厉声否定。
没错,他的确很羡慕得以融入世界、成为画中住人的弟弟;然而他同时认清了自己的本分,从未奢望自己得以被神之秩序接受。得不到神的宠爱肇因于自己,与弟弟毫无关系,这点他比任何人都更明白。
就算弟弟死了,也无法使他被秩序所接受。没有弟弟的协助,他将无以所恃。
那就是复仇了。
杀害人人爱之的宠儿,向拒绝自己的世界复仇。
也不是这样,他再度否定。
没错,无法见容于世界的确是他最大的苦恼,事实上他也曾经试图利用弟弟展开复仇。如果能够利用弟弟的慈悲,让弟弟拒绝不接受兄长的世界,甚至憎恨神的秩序,不知道会是多么愉快的事情。
重要的是弟弟肯定他的存在,同时拒绝这个美丽的世界,如此一来他就不会失去弟弟了。——他是如此的依赖弟弟。
然而他却同时对怀抱着这种梦乡的自己感到羞耻。他不应该这么做,无意义的复仇也改变不了什么。他的愿景是得到神的宠爱,并不是被隔绝于秩序之外。
唯有透过身处秩序之中的弟弟,他才能化身为秩序的一部分,才能接触这个美丽的世界。万一身为媒介的弟弟拒绝神的宠爱,他与弟弟将同时被隔绝于秩序之外,即使他得到了弟弟,也将同时失去世界。
——那么又为什么要伤害他?
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3
律子才刚走进休息室,就听到了噩耗。
“结城?工坊家的儿子吗?”
清美点点头。
“听说他死了,急性肾衰竭。”
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什么时候?律子想了很久,眼前浮现出站在国道上面遥望远方的夏野。
记得最后一次跟他聊天,是在盛夏时分。那天律子做了一个决定。她知道自己离不开这个村子,可是有不愿意跟夏野一样望着黎明前的国道自怨自艾,于是她打了两通电话,一通是给男朋友,一通是安森工业。男朋友表示要找个时间当面详谈,之后医院的工作忙了起来,这件事就一直悬在那里没有解决。或许对方也死心了吧,否则不可能过了那么久还没答复。至于安森工业那边,经过几次洽谈之后,敲定在入冬之前完成改建的日程;可是经历设计师突然辞职、律子忙于工作,以及安森工业接连发生不幸的意外之后,改建的案子也被束之高阁。
事情为什么会演变成这样,律子不由得心想。遇见夏野的那一天,自己压根也想不到之后会发生那么多事情。律子总以为夏野迟早会沿着国道前往南方的城市,自己大概注定老死在这个偏僻的山村,两人的未来将会沿着不同的方向各自发展。然而事与愿违,彼此的命运却与当初想象的出入甚大,屈指算来不过才两个月的时间,律子却有恍如隔世的感慨。
(他还是没能实现心愿。)
一思及此,律子顿时感伤了起来。夏野对南方的天地非常向往,如今心愿未了就溘然长逝,叫人怎么不为之唏嘘?
“院长呢?还没回来吗?”
清美忍不住出声询问。
“在二楼。”一旁的安代回答。说完之后,她抬头看看天花板。“在恢复室里面陪着少夫人。”
“少夫人的情况怎么样?”
清美虽然知道恭子病倒了,但是却没见到本人。自从恭子被送进恢复室之后,敏夫就坚持独自照顾她,不过当初她病倒的时候,安代倒是趁着到场协助之便,跟她打过照面。
安代摇摇头。
“已经进入末期了。除了呼吸困难之外,还有肺部出血、黄疸和弥漫性血管内凝血病变,我看是没救了。”
“嗯……”
“如果是其他病患,院长早就转到沟边町的医院了。我才院长大概想靠自己的力量延长少夫人的生命吧。”
“毕竟是自己的妻子嘛。别看院长平常嘻皮笑脸的,其实他是个重感情的人,昨天看诊的时候,好几次抽空上去探望少夫人呢。我猜院长一点很想陪在少夫人身边,不想下来看诊。”
“进入末期了才被发现,院长一定很自责。”
律子在一旁聆听两人的对话,低着头不发一语。敏夫和恭子看起来并不像感情甚笃的夫妻,然而两人的感情到底如何,就不是外人所能得知的了。不过安代说的很有道理,敏夫一定很自责。他总是责怪村民为什么不早点带家人来看病,如今自己却也没发现妻子的异状,因此他内心的自责是可想而知的。
上午的挂号时间已经过了一大半,敏夫才从楼上慢吞吞的走了下来。即使在替病人看诊的时候,敏夫也会抽空往楼上跑,因此清美建议敏夫不如请护士上去照顾恭子算了。今天的患者人数并不多,人力方面不成问题,不过这个提案却被敏夫否决了。
接近中午的时候,患者人数还是没有增加。听说水口的伊藤郁美昨天杀到兼正家兴师问罪,或许这场闹剧消弭了村民内心的冷漠以及不安,所以患者人数才会显著的减少吧。清美的判断立刻获得全体护士的赞同。非但患者人数减少许多,今天甚至连疑似的病例都没出现,前来求诊的村民没有一个呈现贫血的症状。
“这就叫做暴风雨前的宁静吧?上一高峰期已经过了,下一个高峰期还没来临,现在正处于两个高峰之间的低潮。”
清美乐观的想法马上就被推翻了。下午时分,江渊诊所正式开业的消息传来,听说昨天就开始接受看诊了。
“那里好像只有夜间门诊。”带来第一手消息的小雪说的口沫横飞。“晚上六点到十点。”
“该不会是所谓的夜间诊所吧?可是夜间诊所多半开在大都市里面,怎么会选在这种乡下地方?”
“就是说啊。我想大概只有到都市通勤的上班族,才会去那里求诊吧。”
护士们频频摇头。
然而直到下午的看诊时间结束,打工的关口美树都没来,而且连一通请假的电话也没有。
美和子忘不了郁美的说辞。村子里弥漫着异样的气氛,真的是传染病吗?美和子总觉得某种不可知的异样正在迅速蔓延,眼看着就要失控了。
“克江……”
美和子忍不住出声询问正在厨房刷锅子的田所克江。
“希望你不要把我当成怪人,也不要以为我疯了。”
事先声明之后,美和子缓缓开口。
“之前你说你知道村子里出了什么事情,可以请教你到底是什么吗?”
克江朝着美和子瞥了一眼。
“这种事情不能随便乱讲。”
“昨天有个住在水口的人跑来……”
“伊藤郁美。”
“对对对,就是她。她说村子里有死而复生的恶鬼,你觉得呢?”
克江停下手边的工作,抬起头来打量着美和子,不一会就低着头继续刷洗锅子。
“……她说的没错对不对?”
“不可能”和“果然没错”的念头同时浮现心头,美和子直盯着沾满泡沫的双手。
“光男觉得是传染病,我才不这么认为。所有人都是在黎明前死亡,这就是最好的证据。没错,是死而复生的恶鬼干的好事。”
“可是……”
“我知道老夫人想说什么,一点觉得这只是迷信的说法对吧?可是除了恶鬼之外,又该怎么解释这一连串的怪事?再说若世界上真的没有恶鬼,又怎么会有那么多传说流传下来?”
“是没错啦,可是……”
“老夫人请尽管放心。”
美和子不明白这句话的含意,转头看着克江。
“佛寺安全得很,恶鬼不敢乱来的。只要平常诚心向佛,就不会遭到恶鬼的迫害。我们这里的师父哥哥都是笃信我佛的出家人,老夫人大可不必担心。”
“嗯,希望如此。”
美和子笑得十分勉强。恶鬼的存在的确十分荒谬,不过克江说的也没错,既然有那么多恶鬼传说,搞不好世界上真的有恶鬼也说不定。若真的恶鬼肆虐,佛寺一定可以幸免于难,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