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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愣着啊,快点儿快点儿,正好,这里有水,以水代茶,相信师傅也不会见怪的。”连李伟也开始跟着曾银贵起哄。
爷爷看了喻广财一眼,喻广财此时正了正身子,正面对着爷爷。见状,爷爷不免有些尴尬。在内心里,他倒是已经对喻广财这个师傅心悦诚服了。他想了想,果真扑通一声跪到了喻广财的面前,然后弯下腰去磕了一个重重的头。
“师傅,请您喝茶。”爷爷端起一旁的那杯白开水,递到了喻广财面前。
喻广财似乎等待这一刻很久了,难掩心中的激动。他连忙接过爷爷手中递过来的白开水,乐呵呵地说:“那我就当这是茶了。”说完,将那满满一杯子的白开水仰头喝了个精光。末了,急忙弯腰将爷爷扶了起来。
“看吧,这样多好,”曾银贵说着,将嘴巴凑到了爷爷耳根子前,“你先磕了这头,以后你就是张七的师兄了。”
听到这话,爷爷双眼一亮,他说:“不管怎么样,我以后绝对会比张七厉害的。”
“峻之,其实干我们这一行的没有什么厉害不厉害,关键还在于你的悟性,如果你悟性高,有天灵护着,那不过是一点即通,如果你悟性低,就算再刻苦,那也不过只能懂些皮毛。”喻广财拍了拍爷爷的肩膀,“据我观察,你是一块不错的料子,你的悟性高,而且生有一副善心,只要你愿意学,我就愿意倾尽毕生所学!”
“师傅,没想到你对小峻之这么偏心啊。当初我们哥儿几个拜师学艺,你什么时候拍着胸口跟我们说过这么好听的话?现在小峻之一磕头,你就要教他毕生所学,到时候这小子学了手艺,还不得天天欺负我们?只怕那时候我和李伟他们都该喊他喊师兄了。”
喻广财听到这长篇大论都有些头疼了,挥了挥手:“行了,你就跟我说,你要干吗?”
曾银贵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露出一脸腼腆的笑容来,他扭扭捏捏地说:“你看我这还不是想多学点儿本事嘛,这样走出去一说是喻广财的学生,也不会给你丢脸嘛。”
“你呀,几个徒弟就属你学得最慢,峻之,我保证你只要花三个月的时间,就能懂得比他多!”
听到喻广财这话,大家都笑了起来。
那一路上,因为有了曾银贵的唠叨,多了许多乐趣。回到重庆,爷爷就住进了喻广财的家中。喻广财未娶妻,家里的房子也足够大,李伟和曾银贵都住在那里。平日里,喻广财就让李伟教授爷爷一些基本的乐器技巧。李伟告诉他,一般在一个丧乐队里,乐器是最基本的,这个只是一个技术问题,如果悟性高,可以学习一些道术或者端公之术。望风识水、占卜看命、化灾解难,如果更高一点方可游走于阴阳之间,看鬼魅、识人心,通天晓地。
就这样,爷爷开始跟着李伟学习一些基本的吹拉弹唱,不出三个月,果真已经基本掌握了丧乐队里所有乐器的操作方法,也跟着喻广财做过不少的丧礼。
在那个年代,人死之后能够请上丧乐队的多半都不是什么穷人。可喻广财做事有个原则,只要人遇难事,在不颠倒阴阳的情况下,他都会出手相助,分文不收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那一天,爷爷和李伟在喻广财家的院子里翻看黄历,突然来了一个人,自称是喻广财的旧识。
爷爷将他迎进了喻广财的房间,两人关门闭谈了多时,喻广财打开门来对爷爷说:“叫上你的两位师兄,咱们出发。”
爷爷从两人的表情中看出了蹊跷,低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怪事儿,居然有人择日而亡。”喻广财说着,“快去,赶时间!”
爷爷没有搞懂那句话的真意,回头就叫上两位师兄,飞快地收拾好了家伙,就跟着来的那个人一起出了门。
※※※
爷爷跟着喻广财等人开始朝着重庆的南面走,最终的目的地是那天到喻广财家里的那个客人的家。
来人姓武,名叫武森。他的父亲和喻广财是故友,或许这样说不太对,因为喻广财年轻的时候曾经在武森父亲的手里讨教过吹奏的技巧。用喻广财的话来说,这个武森的父亲也算是他的师傅了。
武森的父亲名叫武文全,当年喻广财刚进丧乐队的时候,他吹拉弹唱的技术在行业里非常有名。可这人有个习惯,就是从来不沾染道术或者端公之术,他的行为和他的说法也很一致,不过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丧礼乐师。
而这一次,正是武文全身患了重病,可能是时日不多了,所以派大儿子武森过来请喻广财过去,也算是见他最后一面。
“那为什么要叫上我们啊?难道真的是为了等着你那朋友过世好做礼?”不分轻重的曾银贵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喻广财笑了笑说:“这个,你们到了就知道了,反正这一趟跟着我去,你们有的是东西学。”
爷爷其实也觉得有些奇怪,可既然喻广财这样说了,自然是有他的道理的。爷爷拍了拍曾银贵的肩膀,说:“哥,你就别较真了,反正你在那边闲着也是闲着,出去走走也不错。”
曾银贵点了点头,就跟着几人一路走去。实在有些无聊了,曾银贵就问:“师傅啊,你和这位姓武的朋友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啊?”
喻广财斜着眼睛想了想,有些不太确定:“那个时候我也就十五六岁吧,本来我当时跟的师傅自己有一个丧乐队带着,我的师傅是一个阴阳道士,懂的东西特别多,可从来不拿出来炫耀,所以也就只有合作过的人才知道他有真本事。这武文全就是其中一个。他特别崇拜我的师傅。有一次,武文全带着他的丧乐队去给人做礼,他们队里的阴阳别人看不上,点名要我师傅过去。当时我跟着师傅差不多也有两年了,师傅见我一个人在家里也是闲着,就把我带上了。”
“哦?是不是就像现在你带我们一样?”曾银贵转着眼睛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怕我们闲着。”
喻广财白了他一眼,继续说:“后来,我们就在那次丧礼上认识了。”说到这里,喻广财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说:“对了,说起来当时还遇到了一件怪事,现在想想倒是能够应付,可那时候的我初出茅庐,遇事也不太懂,还是他给我上的这阴间阳界的第一课。”
“啊,快说快说,怎么从来都没有听你说过呢。”曾银贵此时已经完全代替了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张七。
喻广财顿了两秒,然后缓缓点了点头说:“是这样的,那天我们在那户人家做完了礼,我的师傅要去城里会一个老友,正好武文全要来这边做事,我就跟着他一起回来。我记得那天下着很密的雨,我们走得飞快。当时武文全有个徒弟叫小陈,也跟着我们一起的,我们三人也没打伞,一路被雨淋着。可走了差不多两里路,我和武文全就发现了不太对劲儿。刚开始的时候,小陈跟着我们走出了过世的人家,刚一迈进对面田湾的竹林时,我就觉得他怪怪的。相处了两天,虽然我对他不算知根知底,可也大概知道他的脾气。那一路上他都没有说话,让我着实有些诧异。那是一片非常茂密的竹林,大白天的走在里面也感觉阴冷冷的。武文全走在前头,我跟在其后,小陈走在最后。走在竹林里的那条小道拐角的地方时,我下意识地扭头看了小陈一眼,结果我竟然发现他低着脑袋,翻着白眼看着我。当时那个眼神就吓得我打了个冷战。我以为他在跟我开玩笑,我就说,你这样子挺像个死人的。结果他冷冷地回了我一句。”
见过不少生死的喻广财,在回忆起他年少时遇到的第一桩怪事的时候,自己好像都被吓住了,他咽了咽唾沫,紧张得没有接上上面的话。他这一停顿,曾银贵就受不了了,他催促道:“哎呀,我说您老人家怎么说话也这样啊,快点儿快点儿,他说了什么?”
喻广财一本正经地说:“他反问我,‘你是在说我,还是在说他?’我当时一听,就蒙了,小陈口中的‘他’指的是谁?我身后不是明明就只有他一个人吗,总不可能他会以为我在说武文全吧。我没有回答他,就扭转头去,继续朝前走。刚走了两步,武文全就低声告诉我,你最好别回头,也别跟他说话,现在可不是惹怒他的时候。我一听,就知道这身后的小陈惹了怪。于是只好低着头,跟在武文全后面。那片竹林真的很大,雨点打在那竹叶上,沙沙作响。我记得那可是个大夏天,虽然下着雨,却非常闷热。可是,当一阵风从竹林里灌进来的时候,我感觉浑身都竖起了汗毛。”
“哎哟,这么一片大竹林里……想想你们三人的样子我都觉得害怕。”曾银贵感慨了一句,又催问,“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那个小陈就不见了。”喻广财说。
“不会吧?蒸发了?”
喻广财摇了摇头,说:“当时我和武文全都走得很快,知道身后的小陈惹了怪,竹林本来就是阴气极重的地方,武文全心想等到出了竹林再好好收拾他。可当我们俩走出竹林,暴露在天光之下时,回头发现小陈不见了,那竹林里就只剩下一阵阴风。”
“那他到底去了哪儿?”爷爷也忍不住问了一句。
“后来我们就开始推断,武文全说,可能是在这竹林里招来的污秽,可我记得,自我们出了那死者的家门之后,这小陈就有点儿不太对劲。之后,武文全拿出罗盘在竹林里找了找,一直到了天快黑了也没得出个结论,最后他只好按着我的说法来推断。这小陈是丧乐队里拉二胡的,可因为天生强壮,他也愿意一次赚两份钱,经常帮着死人家当八仙,去抬棺材。这次这家死人的尸体下葬,他就是八仙之一。武文全猜测,是不是在棺材下葬之后,小陈没有行礼,惹了死者亡灵。这样乱猜也解决不了问题,他就干脆带着我赶了回去。果然,我们在那天下午新掘的坟墓旁边看到了小陈,他那时就一摇一晃地坐在那坟头,一直嘟嘟囔囔不知道说着什么。看样子跟武文全的推测吻合了。本来武文全不想管这些事,他也没有系统学过,可毕竟在丧乐队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简单的方法还是懂一些的,他从包里掏出了专门防身用的铁砂,撒在了坟头,并伸手掐住了小陈的中指和眉心。过了一会儿,小陈就醒了过来,他竟然完全不记得我们下午就出过一趟门,到过竹林。后来,据他回忆才知道,原来在抬着那棺材下墓穴,盖好泥土之后,他忘记了行礼,连最基本的原地转三圈都没有做,这自然是要招来污秽的。”
“人下葬之后,要在原地转三圈?”爷爷不太懂,问道。
喻广财点了点头说:“嗯,避太岁、点长明灯、八仙送轿之后原地转三圈,这些是最基本的。”
“如果没有做到会怎样?”爷爷继续问。
“没有做到,这个小陈就是下场,上身是必然的,至于上身之后会带着你做什么,这可说不准。如果小陈是死者的亲戚,那这亡魂就会跟着他回家,说不定就在他家的房梁上或者他的门背后藏着,让你日日不得安宁。”
※※※
曾银贵听了喻广财的讲述一直没有说话,他默默地跟在大家的后面。走着走着,只见要走进一片竹林的时候,曾银贵连忙挤上来,说:“峻之,还是你走后面,我想着都觉得毛毛的。”
爷爷听了,取笑道:“亏你这么大岁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