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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像是踩滑了脚,两只小腿就沿着那刀锋斜着滑了下去。嚓的一声,两只小腿在众人的眼前被活生生地削了去。
那人咬着牙躺在地上,指着梁泊的父亲,直说自己还会回来雪耻的,可梁泊的父亲却不以为意。出了这样的事,周围的群众都前来围观。那个作为裁判的前辈在看了这一幕之后,将着胡须责备梁泊的父亲,说他这样做有些过分。梁泊的父亲那时候年少气盛,只仰着脑袋回了一句——今天我若不这样,那跟他一样倒下的那个人肯定就是我。说完之后,他就拂袖而去。
周围的人自然是不懂梁泊父亲与这位前辈的对话,可这位前辈在离开前,告诫家乡父老,说这人行为孤僻,恃才傲物,大家还是离他远一点,当心惹怒了他。
从那以后,整个村子里的人见了梁泊的父亲都躲得远远的,生怕他的手指那么轻轻一点,就让自己万劫不复了。
关于梁泊的存在,村子里的人一直都十分怀疑。没有人见过梁泊的父亲与任何女人有染,更别说娶妻子了。梁泊似乎就是这么平白无故多出来的,村子里的同龄人都叫她鬼女子,处处都躲着她。
梁泊的父亲不止一次告诉梁泊:“这周围的人厌弃我们,是他们不明真相,你父亲我通晓天意,能与神明交流,你也同样可以。你无须自卑,你应该像这些生育你的望天大树一样,挺直了腰板,用你独一无二的灵性守候属于你的家园。”
梁泊听着这话,感觉像是什么不祥的魔咒一般。可是很快,梁泊就发现了自己的与众不同。
那天傍晚,梁泊趁着父亲外出,偷偷跑了出来。那个时候村子的小孩子流行在树林里用自制的木箭打猎,说是打猎,不过是躲在树林里攻击一些野鸡野兔之类的小型野生动物。梁泊自然是不受大家欢迎的,村子里所有的同龄人见到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大叫着跑开。没有任何孩子敢于违背父母三令五申的叮嘱——梁泊是一个鬼女子,是她父亲和大树生的孩子,离她太近,会被吃得连骨头都不会留下。于是,那个下午,她就跟在那群孩子的身后,看着他们追着一只兔子跑了好远好远。虽然她觉得那只兔子特别无辜,但还是很希望能够加入他们中间,哪怕只是为他们助威也好。可就是这些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也因为她特别的身世而变得几乎成了妄想。
几个孩子追着那只兔子一直穿过了东区树林里的那条盐茶道的重要关口,一路朝着山上跑去。梁泊知道,那山上住着一窝土匪,经常在村子里搜刮粮食,他们凶神恶煞的,十分不好惹。可这群孩子因为一路追着兔子,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跑到了什么地方。梁泊想要叫住他们,可这样一来,她的行踪就暴露了,她会成为众矢之的,要么被赶得远远的,要么是这群孩子逃得远远的。
梁泊跟了一段,不出她所料,有两个穿着兽皮短衣的土匪正从山上下来,一人扛了一把大刀在肩上。隔得很远,那群孩子并没有看见两人。可两人却早已被孩子们的嬉笑声吸引了目光。两人收住脚步,双手环抱在胸前,看着这群傻孩子为一只兔子而做出的各种滑稽动作。梁泊记得,那距离至少有几十丈远,可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两人闷声轻笑的声音,她都听得非常清晰。那声音好像是通过周围的树的枝叶传到她耳朵里的。两人笑了一阵,其中一个把耳朵凑到另一个耳边说:“干脆,我们把这群死娃子拖回去,再通知他们的家人,拿钱来换?”
听到这话,梁泊大叫了一声:“快跑!”
那群孩子听到这话,猛地回过头来,见是躲在那棵大树背后的梁泊,先是一阵惊恐,随后捡起石头来狠狠砸向她。梁泊来不及躲闪,一颗石头正中脑门,她顿时感觉晕眩起来。她只好缓缓退到了旁边的大树后面。
两个土匪见状,连忙从后面上前来,随便抓住一个到怀里,轻而易举地将那个男孩推到崖边,抖着大刀大喝一声:“别动!”那男孩就这样倒在崖边,瑟瑟发抖。
眼看另外一个土匪也要上前去抓其他的孩子,梁泊努力地甩了甩脑袋,只想冲上去用手将那土匪给推开。谁知,她脑子里刚闪过这样的念头,她的手就变成了藤蔓的模样,将那土匪狠狠扇到了大树腰上,随之被硬生生摔落下来。那土匪捂住后腰站起身来,像是被激怒了,挥舞着大刀朝着那藤蔓砍过去。还未等他扑到那根藤蔓面前,另一根藤蔓就从他的身后将他的腰部卷住,拖着挂到了树顶之上。那土匪大叫着饶命,一群孩子已经被眼前的一幕吓得缩到了大树脚下。那藤蔓突然松了松,被卷住的土匪从树顶上掉下来,在场的人都听到“咔嚓”一声,只见那土匪的右腿小腿的骨头从膝盖处插了出来,白森森的十分吓人。
这土匪被疼得连忙抱住了自己的腿大叫起来,另一个土匪见状,看样子也是被吓住了。他愣了两秒,连忙上前来将这个土匪背着慌不择路地朝着山顶上逃去。
等到土匪离开,这群孩子还有些惊魂未定,他们将那个之前被推倒在崖边的孩子拉起来。然后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怂恿着对方去看看那大树后面到底躲着什么怪物。
此时,那两根藤蔓没入草丛之后,就不知道藏到哪儿去了。几个孩子一步步朝着那棵大树后面走去,当那棵大树在他们的视线中逐渐后退,后退到树后面的那个人凸显在几人眼前的时候,几个孩子惊叫着,撒腿朝着村子里跑去。他们大喊着:“鬼啊,鬼女子要杀人了!”
梁泊看着这一幕,冷笑了一声之后,正要转身离开,突然感觉自己的手变得很沉。这时候,她才发现那两根藤蔓正是她的手变成的,她的手指头不见了,她的手臂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两根粗糙的树条藤蔓。
在她惊慌之际,她的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是你?刚才真的是你吗?”
梁泊回过头去,只见一个干干净净的男孩子站在离他差不多半米的地方,他正是刚才被土匪推到崖边的那个男孩。
※※※
梁泊那天是被男孩的笑容吓跑的,回到家后,她细细回想,实在不敢相信,有一个这么好看的男孩朝着她微笑到底意味着什么。
而令她更加没有想到的是,几天之后,这男孩子竟然托了媒人来梁泊的家中说媒。这媒婆对梁泊父女也是早有耳闻的,进门的时候都有些战战兢兢的,她和其他进这屋子的人一样,对那满屋子的罐子好奇不已。可这好奇不过是一种看不出来的内心情绪,任由它再怎么波动,媒婆也是不敢做出半点出格的行为。
开门见山,媒婆没有绕弯子,估计那时她心里唯一的想法就是,赶紧把这事儿办了,快点走出这个房间。
梁泊的父亲坐在桌子边,斜着眼睛看着嘴巴翻动着没完的媒婆。等到她说完,嘴巴也没有张开一点。媒婆看着他的样子,被吓得浑身直发抖。她装腔作势地甩了甩手中的丝巾,说:“如果你不愿意也就算了,当我没来过!”说完,她就想出门,不料走了两步,两脚像是被锁上了一般,整个人立在那高高的门槛前,怎么都迈不出。
“哪个说我不愿意了,你慌哪样?”梁泊的父亲轻笑着,见媒婆已经被吓得不行,他轻轻动了动手指,媒婆的腿又灵活自如了。可她刚一想迈出去,顿了一瞬,又将脚缩了回来。她强扯着笑容:“既然这样,那我让男方明天就来。”
媒婆说完就慌慌张张地逃出了那个院子,目送她离开之后,梁泊的父亲回过头来,看着梁泊,脸上的欣喜渐渐散去,余下的都是满脸愁容。
梁泊问:“父亲,你咋了?”
父亲摇了摇头:“你要记得,就算为奴为婢,也不可为那男人生儿育女。”
梁泊不解,又问:“为啥?”
父亲摇摇头,什么也没有说,就钻进了屋子里。
第二天,那个男孩家准备了八抬大轿,将梁泊娶了过去。这个男孩名叫卢水生,是祁宏村最有钱的卢家的少爷。卢家对梁泊的身世是很清楚的,可似乎对于那天在那个山坳上发生的细节并不知情。卢家老爷待人恩怨分明,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在梁泊进门的第一天,就跟她说得很清楚,卢家都是读书识礼的人,希望在梁泊嫁进来之后,不要用她父亲那套对待卢家里的人,就算是对家丁和婢女都是如此。梁泊自然是满口答应。就这样,她堂堂正正地嫁入了卢家。长期相处下来,大家发现这个梁泊不仅人长得漂亮,而且心灵手巧,勤劳肯干,大家也渐渐对她改变了看法,也都忘了小时候叫她鬼女子的事情。
其实,从那次在山坳里遇到了土匪之后,梁泊就发现了那些关于她真正身世的流言,很有可能是真的。每次只要一靠近这村子里的望天树,她就能听到一些莫名其妙的声音,那声音很缓,毫无节奏,是从那些参天大树里发出来的。一次又一次地靠近那片树林,她感觉自己浑身每一块血肉都对那个地方非常有感情,只要一转身,心里就会生出些不舍来。仿佛,那片树林才应该是她的家,而她不过是那千万棵望天树中的一棵。
后来有一次,卢家的马走丢了。梁泊跟着卢家众人进树林去找,走到那个山坳处时,她有些累了,就靠在一棵大树前休息。可谁知歇着歇着,那大树突然裂开一道口子。她非常好奇地探过去脑袋,没想到那道口子特别深,于是她借着好奇,钻了进去。她的脚刚一进那树中,树皮就包裹起来,她一动手,就模模糊糊地看见那大树身上的藤蔓随之甩了出去。梁泊从那时候开始,就彻底领悟到驾驭这些树的方法。
道光二十三年,梁泊嫁进卢家已经有三年了,可终究记着父亲的话,没有给卢家带来一儿半女,这让卢家夫人意见很大。这一年,梁泊的父亲去世了。说来也很奇怪,梁泊接到这个消息赶回家的时候,父亲还没有落气。奇怪的是,他的整个身子都被烧焦了。梁泊既害怕又担忧地上前,想要握住父亲的手。父亲看着她,乐呵呵地拖着最后一口气,告诉她,让她不要伤心,自己这是得道了,他将顺着望天树一直升到天上去,让她要记住自己的话,不能为卢家生儿育女。说完,父亲就落了气。
那之后,周围的人对梁泊父女的说法又再度疯传起来。卢家少爷对她却是一如既往的好,没有因此有丝毫的改变。梁泊回想起父亲的叮嘱,琢磨着父亲既然这么说了,必定是有什么大忌讳在里面。可那个年代的人,什么忌讳都抵不过一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句亘古教条。梁泊咬了咬牙,决定还是要为卢家绵延子嗣。
这一年,梁泊怀孕了。卢家老爷高兴得不得了,吩咐了一个女婢,带着梁泊去隔壁村,找最有名的大夫讨几服最好的药。谁知,就在两人去了一趟回来之际,居然发现全村都被洗劫一空,所有的男人都被砍了挂在村头的大树上。
梁泊在村头的树林里找了一圈,找到自己丈夫的尸体。他的腰上被重重地砍了一刀,肚子处有一半的皮肉还连接着,下半身就这么悬吊在那半截皮肉之上,肚子里的内脏从里面露出来。梁泊看到这一幕,低头呕吐起来。此时的村子变得非常安静,连狗都没有剩下一条,村子里的女人也悉数不见了。
梁泊与女婢合力将树上挂着的尸体取了下来,将他们一一裹好,堆在了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