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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她第一次认真地问他,会否带她去那个地方。
他怎么能告诉她,于她的世界,大不列颠只是昙花。
于是他逃了,逃得认不得她,躲在一处角落是要忘断她的影子。他不能爱她,也怕她会爱着自己。他是要回到从前的世界,他只是个驿路过客,也许哪一天恍惚而下,便真的于她生命中不着痕迹地离去了。如要爱她,他便无自信自己真的还可以忍舍离去。
……
夜中,风微乱。
已近一更,却毫无困意。延陵易坐于廊口,拂着堂风借了廊下红灯览看着手间文卷。
“主子,王爷回来了。”立于其身后的贤儿见着二门处有动静,忙支应了声。
延陵易平静地抬眸,交书递了贤儿,扶平了裙衫,淡然起身,目光迎向来人,微点了头:“王爷。”
“这风大,往后屋子等我就好。”尹文衍泽疾步走上,拉了她袖子,动作随意亲昵,好似二人是默契夫妻多年。只延陵易并未是在等他,沐浴后仍觉得闷躁,才于廊处吹会儿小风消暑去躁。然他这般自作多情,她也不会言破。
“这园子住得还适应吧。”他不忘关切了道,眸中似是凝着深情,只这浓意落至延陵易心头才是疑虑不解。
“还好。”这一言,依是淡淡的。
“明日还要早早入宫。今日就早时候歇了吧。”他询问了道,大有商量之意。
“好。”延陵易倒也答应得爽快,似是未及多想,便应了。
尹文衍泽微显诧异地掠了她眼,亦不好说什么,便先由着望舒领自己去水间洗漱。
反是贤儿猛来了兴头,半刻之前还困得抬不起眼皮,这会子急急唤着:“主子,你去更衣。我这就铺床熏香去。”
第二十八章 露真颜
妆台前落了盏凸弦莲花葵镜台,缘边围着八朵铜莲花瓣交凑拼合,背面铸有娇莺红鸟。
延陵易对镜拆了冷钗,昏烛残光下青丝委地,她自己是忆不出何时发又生出了半多尺。室中光烛忽而颤下,门窗业已闭阖,不该有风。她推了镜台,自身后随手拂了长衫罩上单薄的亵衣,缓至窗前,轻推了一禀窗扉,望着树下一地斑驳残影,声轻而寒:“你来得迟了。”
暗中似有人衫微以凌动,长长的黑影掺入了满地残驳,反是分辨不出。声音传出,略显低沉嘶哑:“接了主子的暗信,便寻着时机,唯有这一阵子。”
“好了。”延陵易轻阖了目,示意他点到为止,不当在无谓之处添言解释,而后话锋一转,直言以问,“那个人…是,还是不是?”她只想亲自验证端疑,那个直觉很清晰,甚少能有这般感觉了。
“是。”男音更低更沉,却极是坚定。
延陵易抬了目,眸光却凝塞住,一指滑过坠了夜霜冷汁的窗沿,刺痛神经的凉意窜袭而上。
“主子。”暗处那轻衫身影微颤,欲附言道,“这事——”
“知道了。”她截了他声,他要说的那些话,她倒也能尽数猜出了。一手触了眉心,淡问:“尹文衍泽一下午都入了哪几所宫所?”
“先是入华阳殿回旨,而后去了坤宁宫给皇后娘娘请安。后半会儿光景入贤任殿复了几旨批文。京试科考在即,嘱咐了进士科几句便再无其他。今日华阳殿中,圣元帝身染微恙,本当亲自主持进士科的事宜,也推给了东宫和昱瑾王。”
“知道了。”延陵易略转了视线,匆匆望了眼残月,“下去吧。”
一更刚过,水厅中隐有依稀水声,望舒候在门外打了个呵欠,是越发困顿,索性靠着外亭廊围打起了吨。
厅内,尹文衍泽正阖目泡在汤池中,这汤水极热,又加了几味重药,他额头渐积攒了密汗,细细麻麻。
后帘轻摇,似有风扑入。
尹文衍泽轻抬了双目,沉了口气,只等身后人音漫上。
“今儿一下午,延陵王都是在书房,连院门都未出。午晌时倒是随口问了姜夫人的事情,戌时…戌时,文少傅入了书房,不多片刻又是走了。”
尹文衍泽云眉微耸,由着满池热气熏浓了清眸,闻过只淡道:“辛苦你了。丫头。”
“为主子效力,何来的辛辞。”那女子脚步甚轻,以至于微近了几步,都似乎未引觉察。她一手掀开了细帐竹丝帘,隔着水烟迷色凝着池中人影,“主子,奴婢替您更衣吧。”
“丫头辛苦了,早些回房歇息吧。”尹文衍泽浅浅笑着,未侧目,却也知道她如今立在何处,“我唤望舒来即好。”
“是。”这一声夹有失落,由喉中徐徐濡出。那女子应了,便回身一转,细帐云帘落了身后。再抬目望去,已望不及她月白轻裳。
尹文衍泽见时候差不多了,扬声唤了几声“望舒入厅”,久不闻那小丫头回音,更不见她身影入厅。这才笑着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这丫头,是又自己着了…”言着已由池中立起,绸巾单衣已放置在水中浮盘之上,就着近手覆上件檀色绸衫便踩着池阶而出。
回至寝间,延陵易已是着衫偏在床榻一侧睡下。他浅声命了下人撤去几盏灯,自己抬着一束灯架进了榻帐。帐内入了声,延陵略略惊醒,撑着臂起身,目光落及褪着外衫的尹文衍泽。
“可是吵醒了夫人?”尹文衍泽抱歉了叹了声,“我该再轻些。”
延陵易并未回应,只朝着他影子靠了靠。歪坐了榻沿,伸手替他解下腰间玉带,冰凉的冷玉华带由她指间滑过。尹文衍泽倒也愣下,不做多言,任着她侍应。妻之职,妇之纲,这一系列工序,早是在反复练过许多次。不多功夫,便是要退到最后一件薄衫。延陵空的赤身裸体,她从来没少看。但也不知为何,换应对了现实之景,她还是稍有恍惚,指尖触了那细细一条丝带文扣,却呆愣住,头皮渐也发麻,眉心突跳。犹豫下,硬挑起眉角,解了那软扣,下意识地要闭目,却在触了满眼底螺青之色后徐徐呼了口气…好在他套了亵衣于内里。
但也不知是这男人习惯古怪,还是他特意多做了准备以备难堪尴尬,这初次宽衣解带的场景,总算还不算难看。延陵易只觉自己该尽的礼责是以尽到,便退了里侧,未卧,声音淡淡的:“睡吧。”
尹文衍泽温声应了,熄了昏灯,展衾被而卧。
团帐紧阖。漆黑中,无一丝光亮。延陵易这才不出声地随着卧下,背靠尹文衍泽沉沉阖了目。纵他是不举,只暖衾中夹着他人气息,仍是要她不适应。许多年皆是独枕而眠,这第一晚与人共枕同眠的滋味并不舒服。
身后忽地凉下,随即又暖起,似有人轻揽上她双肩。延陵易隐隐皱紧了额头,只未言声。
是尹文衍泽出手环住了她,那只手自被衾中由她肩头滑至腰间,终扣住了她软腰,将她半个身子带到胸前,以下颚抵着。
长甲攥在手中,钻心的疼痛才能替自己掩下一心慌乱,延陵易忍下,默不作声。
他温软的唇印着她后颈,微有些暖意,因是自己的身子太过寒凉。
“虽做不了他个…吻你还是能够的。日后夫人想怎样,只说了就好,太过憋屈自己是会伤了身子。”他眼瞳明亮,却未看她,只认真地吻了她后颈每一处,而后沿着左肩滑下,“至于延陵家的子嗣存息…为夫怕只能有心无力了。夫人可以纳男宠延子脉,为夫睁一只眼闭一只则好。我们人前是伉俪情深,人后各有其获,倒也不错。”
兰花状的疤印纹在她肩胛,倒不知因何留下,竟连旧疤也极是诱人。唇轻点了那处疤痕,他感觉到她挣扎地颤了微许,眸中笑意于是更深,蛮横地以唇重重欺上,窒息地吻过,舌尖玩弄地扫着疤印的轮廓,是六瓣心兰。
那伤疤年头已是久远,只在他唇下仍是会钻出嗜心的疼痛,无名指的长甲断在掌中,手心似凝了血,延陵易寂寂抬眸,紧咬了双唇,诡谲地惨笑一瞬而逝…尹文衍泽,你果真也不是善主!若言她是习惯了冷漠,彻心彻骨的残冷。那他…便是戏子,一脸温润清明不过是面具,焉知那重重幻影之后,他一颗心又是以什么做的。人皆有欲,这世上本就没有大善人,更没什么清心寡欲。他说各有其获,她也真想知道他要的是什么!
终于终于,还是显露了真颜。
第二十九章 子礼
四更时,延陵易便是醒了。或以说,她本就未眠。
不作声地下了榻,披着长衫绕帘出了内寝,摇醒了外半间守夜的贤儿,示意她同自己出来。贤儿睡眼惺忪地随她出了正房,欲言反由延陵话声压下——“烧水,我要泡汤。”
贤儿不解,大半夜泡汤是什么规矩,然还是引着她入了侧间。
她袭着宽大的袍子沉于池底,水流盈暖馨香,在水下用力睁了双目,试图看清所有的模糊。她知道此刻贤儿一定在偷乐,她方才见了自己后颈稀疏的吻印便扬了眉梢,是满眼的惊喜。只又有几个人能知道,都是做戏,连吻都是可以拿来演戏的。她从来不是一个好戏子,饰不出以假乱真的情绪,也不会装出那么多神情。她只是她,残冷如霜、步步钻营、为奸做佞的延陵易。
沐浴而出,她选了件高领衫衣,层层裹住仍觉不够,便放下了高髻,改梳了垂鬓。一年三百余日,都不会有丝毫变化的延陵易望着对镜中陌生的发式,似连自己的影子都不熟悉了。
天,仍未破晓。
厨膳间只有三两个起早的小丫头在烧水蒸熏,再不过半个时辰,是王爷晨起洗漱的时间,而后便要用早膳。王爷和姜夫人的食膳更是要分开做,王爷喜在清晨就着豆鼓腌菜用清淡的白粥,姜夫人日以三顿必是要用饭食,且早间的膳菜,做的不好,便是要失了全天的胃口。王爷曾以亲命食膳堂,尤以姜夫人的三餐加膳为最重,其他皆可次之。
“徕香。”烧水的小丫头揉着眼道,“王妃晨时是喜好吃什么口,你问好了没有。是与王爷同膳吗?”
“延陵忠不是把延陵府的菜膳单要给了我们一份吗?你照着做便好。我还要准备姜夫人的晨膳。”
烧水丫头嘟囔着:“你说的好听。只那单子上一例例膳点,别说怎么制,就是名字你都听说过没?枣香奶子、芙蓉莲碧糕、白术金橘卷,翠芭盏棠饵,宫里那繁杂式样也不过如此了吧。”
“那延陵府真是用金子砌出来的,只一早膳便要上个二十碟点心,八式粥样,五种米饭。我听说延陵府的食膳堂的丫头们那是昼夜轮着倒,不得片刻清闲的。唉,总不出三四口人,每人也就用那么一点点,剩下的全是浪费了。咱们王爷最尚节俭,真不知如何能忍得下同他们共膳。”
“徕香你也别抱怨了。你是做着姜夫人房中的膳食用不了愁,且来告我这奶子的香料要怎么挑,我看这膳谱怎么看不明白呢。”
“五月的桃汁文火煎至五六分,滚着枣酿香蜜调。”贤儿听了膳间嘈杂议论,便先了半步入内,不讨喜地看了个中小丫头一眼,“白纸黑字不是写着吗?”
“是这般写着。”那徕香猛一笑,掩了膳单于身后,说话间卷着火气,“只你告诉我,如今大伏的天儿,何处去寻那五月的桃汁,还有那香蜜更得腌酿个把月。你让我们一个晨间如何变出来?!”
“所以我们王妃特意遣我来报备一声,日后她的晨膳,与王爷合用。王爷用什么,她也同样。”贤儿一撇嘴,口中满是得意,“你们做不出来,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