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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随着他入室,还未落座,便听他道:“听说最近胃口又减了?”
延陵易临着桌几坐下,予他斟了半盏茶,才淡淡应着:“前月里病时胃口莫名的好才是不正常,如今倒不是减了,反是同往日一样了。再言天燥起,用得本就不多。“
尹文衍泽抬眼探了她脸色,见她果真养得气色好着,才微一点头:“这日子是要一天较一天的热起来,膳食多少要用些,才撑得住。”
他这也算是关怀了罢,虽说着不浓不淡,听着不痛不痒,可多少也是几分挂念。她见他还穿着朝衫,必是从宫里直接出来,便欲唤来贤儿替他更换常衫,却被他摆手止住。
“我坐一下,便要回宫。”他接过茶盏,淡酌了一口遂又放下,“身子好些了吗?”
“宫里近来忙吧,我也有日子未入宫了,都不知在忙些什么。”她只听得前半句,便心不在焉地回着,全然忘了应他后半句话。
尹文衍泽把玩着拇指上的玉扳指,靠了一侧桌案,声音极轻:“是采选的事。”如今宫中,倒也只这一件大事可念说,然他尹文衍泽却是在忙他个。
她垂头盯着杯盏中浮起的菊花沫,大朵大朵的团瓣包裹着杏黄的蕊粒,浮了又沉。春期采选四年一度,想是如今宫中又充斥了不少莺莺燕燕。
“府上也要进人了吧。”脑海中抓不到一个字,终是脱口而出。说罢她便想咬断舌头,再把话吞回去。
尹文衍泽端着杯愣下,目色微转,徐徐迎上她:“皇父予各家都编配了一名。。。。。到我这是徐冉织造府的女儿。”
转着杯檐的手腻出了汗,延陵易错开了目光,忙推了杯子,步到窗前,只觉得胸口憋闷,实在喘不上来气。“何时过府?”这一声更轻。目光越过亭台晚榭,听着水声淅沥,幽香雅沁浮于鼻端,一时散不去。
尹文衍泽几步迈过来,抬手替她阖进半敞的窗棂,一臂抵在窗璧前挡在她身前,微皱下双眉:“忘了出正月时庄孟子的吩咐了?这半年你都不能过风。”
她轻轻地笑,心头涌起了某种情绪异愫,声音一轻:“她来,我走。”不是威胁,不是赌气,言声沉静,却扎在人心窝里。
第二十一章 信任
浑然不知自己何时又起了执拗,那话就堵在嗓眼里,她不说也是说,索性便言了,说罢心下反是一轻,就好比把那个大火球又踢回了他怀里。
他沉着眸子凝她,忽就那么一叹,换了话道:“澹台夫人前日里来找我,说想在今年采选的秀女中多替延陵空留个心。我来问问你的意思。”
延陵易抬手扶额,轻轻揉着,转了身道:“我能有个什么意思,是要看哥哥的意思吧。”细想倒也奇怪了,嫡母亲给儿子选女人,反绕过女儿去寻女婿的主意,其中又不知做起了什么新奇文章。只她眼下真没心情想罢了。
“再怎么说都是你未来嫂嫂,真半点也不过心?!”
延陵易微一蹙眉,想了片刻道:“挑个家世清白、心思单纯的就好了。”
尹文衍泽低低一笑,好像全然忘了几句话之前二人之间的僵持:“你这倒真是筒单。好说歹说也是大舅子,要挑便给他选个最好的。”
窗外蓝驰低声唤了又唤,延陵易顿时明白这是在催促他时候差不多了,才又抬眼瞥了他眼,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尹文衍泽竟也并着愣下,握拳一咳,半晌僵道:“记得喝药。我走了。”
她凝着他背影而出,墨色朝服立在门处挡着暮昏霞影微微一怔。她不动,似等着他回身,她想他此刻必是想回身说什么,于是僵等了片应,未等到他转身,却见那身影再一颤,扶门而出。
“我想说给你的话,你还想听吗?”一瞬间,她的心静下。
那人影怔下,堂风贯满朝袖,扶门的手紧紧扣住漆木,腻出薄汗。
“待我回来,你予我说罢。”身未回,声音伴着柔风幽幽飘来。
延陵易淡淡一笑,模糊中望着那身影越行越远。梨花纷乱,盖过满地斑驳昏色的中庭,雅香沁了满园。
这一夜,延陵易是不想睡了,歪在床头扶着书心不在焉,书中字未看入几眼,却频频瞥向窗外,细细听着外间脚步声,偶有风吹草动必要浑身一紧。她命贤儿将正院的灯都打起,以便夜归的尹文衍泽行得方便。时已入三更,贤儿见她苦苦撑着不睡,知道她是在等王爷,嘴上劝了几句,便退到外间守夜去了。
延陵易卧在榻上硬着头皮苦等,却是力不能从心,撑不过四更,便搂着书睡过去。室中尚余着光亮,橘色灯烛抖着火芯一颤一抖,映着她鬓间乌发,沁着淡淡光华。
睡不及半刻,窗扉顿开,乱风四溢,环榻而围的轻纱帐帘由风激起,灯火闪烁了余下忽而灭下。榻顶系铃空灵作响,外室闻听叮当灵转妙音的延陵贤忙轻步入内,阖紧了大敞的窗。
帐中人低声一咳,扯紧了一角衾被,似是惊醒,待借着扑入的月色看清了窗前的影子,才轻轻出声:“起风了?”
“是啊,刚起的大风。”延陵贤忙点亮了盏灯近步靠来,这室中才又起了星点光亮。
“王爷还未回来?”延陵易一手挡着光,一面问。
“这狂风大作的,必是留夜了。”延陵贤替她捏紧了软被,才又劝道,“主子别等了。什么话,非要急着这一时半刻说啊,往后还有一辈子的时候呢。”
延陵易轻轻阖了眼,虽睡了小半刻,脑中仍是清醒着:“若是留夜,早就该有消息来了。”
“估摸是风大拦在路上了。”
话一落,便听院廊里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延陵贤一喜忙道:“瞧,这不是来了,贤儿替您接着去。”说罢抬了盏灯笼便迎了出去。
帐中延陵易亦撑起了身,循着窗口望去,果真看到有黑影一晃一晃。尔后便听窗根下人音低碎,就是迟迟不见人影铺入。延陵易愣愣地坐在榻头,起了半身踩着鞋不出声的等候,胸口一丝丝攥紧。
屏风外延陵贤形影单只地蹭回来,手中灯笼转着打晃。
“王爷又去书房了?”延陵易轻轻问着。
延陵贤忙摇头,才又靠过来:“主子莫等了,王爷这一日两日都难回来了。”
“宫里出了什么事吗?”延陵易起了忐忑忙问,紧紧攥着身下被褥。
“倒不是宫里,说是江州贼党兴乱,王爷接了旨连夜便要赶赴江州大营,并去的还有澹台指挥使。刚是宫里来人说事态紧急,王爷尚在御书台商议应策无暇回府,要我们收拾出几件常服交递望舒送过去。”
“既是如此,我亲自准备罢。”延陵易说着离榻,长袍滚地,洒过清冷的地砖。由箱柜中取出三两件新衫,一一叠整铺平,常衣皆是年前新备下,锈工缝面都是极好的,还未来得及让他试过。
望舒持着灯立在外侧,低声催促着。延陵易才收回了神,临递给望舒时,忽地怔愣,手心一热,便由枕下取出了一折冷笺,封上无字,薄薄的一纸函捏在手中,添递了过去淡道:“我这里有封书信,一并带给他。”
“夫人可有话要望舒带给王爷?”
延陵易想了想,终是就着体面道:“要他莫担心府里,仔细着自己身骨。”
待望舒走后,窗外风声更盛,延陵易裹着毯子蜷在帐中,隐约听得延陵贤前来灭灯,才又出声唤她:“贤儿,你入帐上榻罢。这风声我听着渗人。”
延陵贤哪里敢近主子的床,只畏手畏脚的临着榻坐上,一手扯着帐帘瞪看着里榻的人。
“躺过”延陵易叹了一声,又道。
延陵贤紧靠着外沿硬着头皮躺下,头却不敢落枕,手上忽而一凉,才觉是延陵易的腕子覆了上来。漆黑中,她寻不到她的目光,也不知她如今以什么眼神凝着自己。她身上清淡的墨香袭来,与她人一样,清冷疏凉。
邛国进贡的缎面极软,铺在身下质感如蚕丝,滑而柔韧。每日替主子们铺床时,都会反复留恋这丝嫩的手感,却未想有这么一夜,如今亲近,呼吸间尽是陌生的气息。
延陵易静静转了身,手攥着她一紧:“我啊,是想起了小时候。敏儿那丫头听不得雷声。轰雷震鸣时,便躲在我床上与我粘着睡。每次都要抢去我一半被子,转日再被嬷嬷们叱骂。我那时就觉得,延陵敏是唯一一个不把自己当下人的丫头,她与别的丫头不一样。忠儿嫉妒敏儿,她心里总放不下我对敏儿的特别,可她并不知道,四个丫头里,我最喜欢的不是敏儿,从来都是她延陵忠,最看重的也是她。我和敏儿只太过相近,我看着敏儿便像看自己,喜好厌恶都是一样,所以更会喜欢同一个男人。到后来我明白了,一切的错不在敏儿,在我。若不是我从小便允她跳我的床,她也不会有那个胆子爬我男人的榻。”
延陵贤闻言一抖,目中泪色在晃,紧紧阖眼,才能不落。
“贤儿,只你还留在我身边。”延陵易轻轻地笑开,抬手抚向她鬓侧,“便是因为你的傻吧,她们都比你聪明太多,太细的心眼,太高的念想,这些你都没有。所以,你活下来了,且活得很好。其实,你不是傻,是懂得糊涂。所以我羡慕你,人若是太清醒,才会自作聪明地将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
长睫轻轻一抖,便溢出泪来,延陵贤忍而不发,周身抖如筛粒。
“主在,都过去了……”这一声低低泣出,她从来都是笨嘴拙舌的,人还未哭,自己便也红眼,更不知道要如何安慰。延陵易微微一笑,眸中蕴起湿色:“傻丫头,你说过去便真的能过去吗?忠儿和敏儿那俩丫头日夜在我眼首晃呢。”无力地阖紧双目,含笑睡过去,轻淡的呼吸浮在鼻间。莫名的轻私敞在心间,她想这一梦或许不会再那么沉重了。
这一睡实沉,就仿佛忘了身在何处,若不是那个聒噪女人大大咧咧地闯入内室,延陵易也不知道自己能睡至几时。贤儿立在她身后边侍候着梳鬓,边抱怨公仪鸾的失礼。延陵易只得摇头轻笑说同那女人讲礼,才是奇特。
东侧间立着两扇翠屏,绣着大朵牡丹,十足俗气着。延陵易绕了一展屏,便见吃茶抹嘴的公仪鸾浑然在自家般潇洒自如着。再见她身后大件坏着小件,连着盥洗的金盆都牵了出来,有些猜到了她的来意,不由得坐过去,目光清冷:“澹台夫人这算是离家出走?”
“这就是!”公仪鸾恨恨点头,杂染熏绣的轻纱一浮一落,“我要离婚!”
“离什么?”延陵易微皱起眉,轻抬下颔,正视以对。
“就是合离,是我休了他那种。”她说着便托起了杯子抵在唇间,勾人的凤目于翕阖轻颤间映出桃花临水颤巍巍的媚色。若论样貌,这女人足以倾城倾国了。郢地女子的娇媚,便在她身上倾数显露。澹台得此娇妻,难怪是要当宝贝般供奉着。
延陵易淡了声息,听她娓娓道来原委,才道这一期春选倒真是累了不少夫妻反目成仇。圣元帝不仅仅给自己儿子选配了美人,更也劳心劳力选了出挑的几个送给臣下。如此,澹台公府中便多了位娇弱女子。
“我载凭什么要同那小贱人共事一夫?!”公仪鸾一拍桌子,言得义愤填膺,“想我耗尽心血才追来的澹台赢迟,她不费吹灰之力就得手了,我能甘心吗?!”
延陵易吹着茶沫,浑然不惊道:“夫人是打算在这住下了?澹台来请也不回了?”
“死没良心的搂着他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