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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闭嘴!”延陵易狠狠掷下一声,旋即冷冷瞪上她,“给我闭嘴!”
她可知,这一座昱瑾王府,倒是有多少耳目在听着盯着!
腥臭的血气浮荡在两袖之间,延陵易推门而出,满庭扑来浓郁的茉莉香。她凝了步子,##中##那一纸团笺紧紧揉进手心。派去江州的探子回来了,笺上寥寥数言,说得人心难测。江州无事,四字重重敲心!无贼寇,无乱谋,更无平乱之事,那尹文衍泽又是在何处?!殿举舞弊,衍泽之行踪,宁嬷嬷的死,甚以接踵而至的一步步,都好似一布棋局,如今她已身陷其中,寸步不得。
凤鸣阁的钟声响了,伴着他的脚步声漫入,刹那间,她屏了一息。
她记起八年前的相遇,彼时她夹杂于小宫娥之间跪在玄明殿的两侧,他的步声便在那一时刻在心底。她对自已说,这个人日后对自己尤为重要。要记住他,即从脚步声开始。而后再铭记他的身影,他出言的语气,他的一举一动,再到日后,他微一抬眉,她便能辨清他下一句想说什么。
他今日的步声很沉,透着犹豫。
“喝茶吗?”她轻轻一笑,言语温柔。这还是他们第一次于市井民间的幽会,第一次,她约了他。她想,她是该真心地坦对一番,至少这半刻,她好好对他,可以吗?
密不透风的雅阁,设在顶层。静谧的阁造,极适合二事,偷人与杀人。尹文尚即面上一晃,僵硬地坐落在桌边,接过她递上来的杯盏,仰头灌入。湿热的汁水散在唇边,他低低笑着:“还是你泡的秋葵子浓郁。”
她又斟了一盏由双手捧着,递了唇边,却未饮,淡淡笑着:“不是秋葵,是菊花。”他一口而尽,又怎会细细去品其中味道。
尹文尚即微紧额头,垂眸转着杯盏,尴尬道:“再来一盏罢,我慢慢品。”他不知她是何时改了习性,或以喜服秋葵,根本就不是她的真性情。
“还是这般大意,想也不想就用。我掺了毒药。”她轻轻笑着,眸中渐起了水雾。她其实并不喜欢秋葵,不过是喜欢着延陵鱼所喜欢的,再以后便是习惯了。
尹文尚即自斟了一杯,入喉含咽,品足了个中味道,才又是一笑:“这条命早就是你的。你想拿回去了,随意。”他眸中浅波旖旎,映着她无色的瞳,有一般深意,“你以命救我,我为你死,值得。”
“若非真心,也值得吗?”杯中湿气润了满目,她轻阖了眼,眸中烫烫的。
他愣了许久,须臾不动地凝着她,她这张脸早已刻在心底:“也值得。”
他说也值得,清清浅浅三个字竟如此重。抬了手握紧她腕子,这一次未让她挣脱。
她摇头,未笑:“我说不值得。”抬了杯子便要饮。
他猛截住她腕子,半盏褐色茶水抖了出,他说:“我没想过要你陪着我。”
她苍白一笑,就着半杯饮下:“也没说会陪你。”
即便是笑,都辛酸的残忍。那盅茶水,只是菊花蕊泡的清茶,别无其他。
“在做延陵易之前,秦宓是我的名字。十一岁的时候入了延陵府,有一年采选,我那主人命我为一个少年挨一箭。那个少年很重要。她要我接近他,让他欠我一命,如若能爱上我便是更好。最后再由我杀了他。你说这故事有意思吗?”她反握住他的手,指尖滑过他青筋凸起的脉络,八年前,在他握住自己时,可有想到他日会有这个人反伤,“那个藏在你心底的影子,不是我。我没有以命救你,没有爱过你,那个与你酒膳后眠了一夜的人更不是我。如若没有这么多刻意的巧合,你也不会在意我,更不会觉得值得。我给你最后的机会后悔,说不值。”
“错都错了,假也假了,值得便是值得,我不在乎了。至少这一次,你以真心对我。”他饮那茶,便似饮酒般,醉了。流波轻转,她想他是真醉了,否则也不会说出如此执拗的话。他起了身,渐步至窗前,推了一扇窗,恰见眼前探来石榴树,繁花似锦。他不过想要她知道,他的爱,不卑微,不龌龊,便像发敢而开的苞朵,一生怒绽一次,也值了。
她走至他身后,随他一并望向繁密的身姿,妖娆红颜:“我既是以真心对了你,也能换你一次真心?”
“我对你,何时不以真心。”厚重的鼻音凝着隐约的情绪,他这一颗心,早是挖了给她,反是她不接。
“我要听你的真心说,他在哪里。”她脑海中翻滚出那一日尚书台大殿,尹文尚即那一声“他认了”,认的人又是谁呢?!圣元帝嘱命他二人同掌科举房,既然他还能在此与自己坦然言谈,那么身陷囹圄之人,又会是谁?!尹文衍泽已音讯全无十三日!只片刻的光景,便能取一人性命,更以十三日!泄题重罪,也够他死上十三回了。
“喜欢江山吗?”她紧上他的袖子,轻轻一扯,“江山给你,把他还我,好吗?”
尹文尚即陡一笑,掩下顷刻间浮卷的酸涩,割心之痛淋璃:“失了你,却拿回天下,我倒也不亏。”
她缓缓浮起一抹笑,可有人知道,天下于她心中,曾是最最紧要的东西,她呕血去守护,失去后再拼着命去争去夺。她从来以为,江山的滟涟绝不会退色,对权力的欲望是撑持自己的唯一。
然而也是第一次,惊然发现,那些都不重要了,若要以江山换他,她甘愿砸去千座万座。
第二卷 时乱 第二十六章 韶颜
中宫的风入了深夜便转为如哀似泣的低鸣,声声飘远又回沈。
延陵易跪在风口最盛的启元大殿前,身影凝刻于黑暗,阴霾如鬼魅。一场悄无声息的斗争酝酿在空气之中,她试图去斩断其中的纠结。纵是乱子,仍会有活口。而在这之前,她必要确定的是,他还活着。
天,既是要亮了吧,星光一丝丝落寂,月盘淡在西天,无言地与自己对笑而望。一手合十,轻呵了口热气,并未暖上几分,自己又是同星辰晚月度下一夜,倒也并不寂寞。
殿门“吱”一声轻启,漏出暖光。起门得公公一摇头,进了步低声劝道:“王爷,您跪了一夜了。”
“劳烦公公再通报一声,臣定要见到皇上。”她身子一倾,平静出声。
老公公一摇头,举着宫灯照亮了她半个身子:“王爷,小的多嘴半句,您这又是何苦呢。”
“公公。不苦。”她扬了一笑,言得心满意足。
再一抹浓烈的光束投开,大殿正门由人拉开,她未抬袖掩光,反努力睁大一双眼由殿中迈出的身影。如今圣元帝立在首端,裘领金襟,黛紫里红的滚袍铺卷及地。寒凉的晨曦落在他的双肩,高大的身躯挡了身后的强光。她忽然觉得他即使便居高临下的望着自己,也不是不好。
“延陵易。”空冷之音由云阶上飘下,隐有淡淡的不屑。
玉带飞舞,悬河泻水。他之瞳中尽是清冷,似乎是故意要以这种姿态出现在她面前,他要天下人臣服,包括这个全天下唯一不把自己放在眼底的女人。如今,她输了,虽不是以自己预料的方式,甚至于心仍有无奈和不甘,但至少他看到她跪在自己面前,且跪了一地。这个女人,自一出生,便用她的生命羞辱自己。她是天生帝命,帝星因其生辉变轨,他却是篡位之君,名不正言未顺。她手握江山万里,凤来大殿上红了眼圈,便有人为她去争去抢;然自己却是一步又一步机关算尽拿命拼来的。她何等尊贵,他又是何等卑微,同是帝王,他们却称她为圣帝,骂他为贼子。
他为江山呕心沥血之时,她却日以升歌,漫舞红袖,奏起大夏繁华盛世。
腥风血雨,江山策略,她又懂得多少,偏为何自己要由这个乳臭未干的稚子册封才得正名?!
如若…风水轮转,他之艰辛,他定要亲自咀嚼。贼子,奸臣,谋逆,纵是命贵承天,他也会要她做最下等卑贱的臣。
他要看着堂堂大夏宴平帝匍匐于自己脚边的奸佞嘴脸,便如同看着许多年前的自己。
十年前,她是君子,他是小人。
十年后,她已不是君子,他仍是小人。
往昔如流光曲水闪于眼前,他笑得麻木:“延陵易,朕问你,你所求为何。”
十指紧扣在袖笼间的温暖穿破寒凉的夜,她静静抬眸,前所未有的宁静祥和铺卷而来,“回皇上,我是来问您要人。”
“要人。”圣元帝目色微寒,咬牙道,“你可知他所为,可知他之罪,又可知…你在问朕要什么。”
“要我的丈夫,尹文衍泽。”
“彼时你用二十万银子要走朕的儿子,如今又欲以何物换?!”他展了展肩,稍侧了半身,以虚光睨向她。
“以画上之人。”延陵易展袖一挥,团袖中卷轴掷向云阶,散在圣元帝脚下,正现出画中少年英姿绰绰,翩然十三四龄的清俊。当年圣元帝为其亲自作了这一幅丹青,眉以青黛,皓月清眸,唇樱齿白。这少年,七龄入宫作了圣元帝后花园的娈童,而后受宠七载,直到德肃十年,宫中上下皆闻那一名文姓安名得美少年失足落水,英年早逝。徳肃十年,又正是延陵沛文慧眼识以惊才,收良臣入府的那一年。
是文安,还是文佐尘,都以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自以为将天下收搅入怀袖中,却未想,自己也做了他人棋盘上的黑子。
圣元帝自画中错开目光,冷哼一声,任卷轴踏裂在脚下,转身回殿:“你以为,朕在意吗?”
天下娇娥美人千万,他自不会在意这独一个。
“皇上!”延陵易直起了身,眼底藏了戏色:“我听闻宸宗殿下的一曲凤求凰弹得极好,何日请他出凤凰台,奏上一曲也好。”
圣元帝惶急的步子忽然顿下,身子微向两侧晃着。老公公忙凑进搀上了他一臂,反由他猛出力推开。静了良久,他回过身。俯下腰凝着远处淡成一片人影的延陵易,清冷的声音漂浮在启元大殿的上空。
“送她入幽鸣宫。”
唇边荡了一笑,延陵易抬目相望,在磕下头去:“谢皇上恩典。”
碧血江山,终不及白首韶颜,便是为他,输了天下又如何?!
引路的公公一路无言,只架灯走在前面,不时回身等着延陵易进步跟上。幽鸣宫之名从前便有所闻知。虽以宫为名,实则只是一套封闭的庭院,看似幽雅宁静赏心悦目,然自前朝而来,任一代都不乏幽禁于此屈死惨亡的皇子。所以此地也有“死宫”之名。池中荡着蓼花苇叶,甬道之上积满了落枝,幽风一扫,满庭飞花。这院中***且过得去,不过是翛然冷寂了些。
公公停在一扇铁栅栏前,只解了榔头大的铜锁,将身子一让,不出一言。
寥落的四方前院落了一群晨起的麻雀,个个见了来人也不怕,结伴跳到空地间叽叽喳喳啄着食。想必这庭中人寂寞难耐,反是与家雀做起伴来了。再进步,转了洞门,便入了后院里弄,葡萄架下一张冷石桌前坐了一人,又跪着一人。
坐在的人正背对自己,延陵易眼力再不好,也能一眼识出他的背影。
“爷我这回押大,买定离手。”银灰色的褂衫在清晨尤显单薄着,尹文衍泽一抬袖子扔上去一子儿石头做码。手里掂量着余的石子,大大小小模样奇特着。
对面跪着的小太监仰了脑袋晃着身子,目光够向桌子,正要下注买小,眼一瞥惊见愣在廊子里的延陵易,“呀”了一声说不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