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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簪,尹文衍泽倒也夸过一回,不过是信口念道。于是昱瑾王府,便掀起一股子浪潮。纵连延陵贤都背着她替自己打了一副。其实那簪,不过是尹文衍泽随口说说罢了,未有计么出彩的地方,那女子却日夜配着不放。她曾经赏给她不下十个精工打造的簪花,皆比这名贵。
然,再美再贵的簪,都比不上这份深情。
本是一副对簪,拼在一处,才是完美。
推门而出时,正一抹华天光蕴映在两袖间,她吸了口冷气,淡淡笑了。
真好,你总算能领了她去大不列颠。
第三十四章 七夕
粉墙高筑,重檐四坡,香亭飞峦而起,山门隐现。
彩幡映着明日,迎风摇卷。安宁的钟鸣一声声飘远,鼓乐奏紧时,庙中浮漂的檀烟渐渐淡去。善男信女匍匐于天后正宫之前的空地,磕着长头颂念福禄吉寿。
刻有龙凤、麒麟、玄武、双虎的天后正殿,吉幡长垂,飘摆如雾。
跪在天母女像前的女子,一身寻常百姓的素服,双手合十于胸前,虔诚祈念。主持僧定莲由旁侧三尊观世音像后步出,手捧香符颂经递上。
“天后娘娘福佑。”女子将符囊揣至云刺袖笼中,依言谢过。
离殿时,午后融暖的日光穿过螭虎窗笼了她周身,素色裙衫悦动着华彩。
过殿小僧与她吉言数句,念别时声音不轻不重:“庄老夫子人在后殿厢房。”
女子淡淡柔柔地笑了,双睫一抬一落,屋脊瓷雕的八龙二鳄渐也模糊。又是一声娘娘福佑后,穿殿而行,绕过筑砌宝盖莲花的须弥座,一路浮雕刻纹,乱了视线。
天后宫后殿的私宅内,坐南朝北,曲水流池,花鸟入画。那人如今立身候等于厢房之前的雕廊,扶栏凝着池波碧涌,他身后立了两戴刀随侍寸步不离,容颜僵硬,直到看见自隔岸过桥而来的女子,才转了面色,一脸恭敬臣服。
“庄先生气色不错。”她用得是气音,不费力地咬字。素手轻摆,那随侍二护卫即得命退下。
庄孟子须眉上挑,随即洋洋洒洒地笑:“王爷近来夤夜难安,容有怠倦。”
“不瞒先生。延陵夜难寝,昼无安。”在大夫面前,似乎没有说谎的余地,她便点了头,平声静气,听不出一丝波澜。
“老头子今日是等来一死了吗?比预想中来得迟了。”他面上恍惚浮起深意,转眸又道,“只是老夫一死,王爷便能高枕无忧了?我看,未然。”
有的人活着,是夜躁难安,若是死了,却又噩梦接踵。高枕而无忧,虚妄之谈。延陵易抬手,握紧一束柔风,却揉不碎。笑色匿了唇边:“庄先生是衢州人,今此别过,一生再无相见可好?”
她已不想,再杀人了。
庄孟子旋即蹙眉,摇头笑道:“我欺瞒在先,你却不杀。延陵易,你终不够狠。”
“什么才是狠。”她亦不解,宁以双手血污洗刷不净换来的一个狠字,这代价太大,“留人一命,多半丝安心,也好。”
“你父亲便是因为不够狠,所以死得惨些。”庄孟子别过脸,遏制不已的痛,由眸中散开,“沛文是老头子一生挚友,我却独独救不回他的命。”
“为什么…为什么要替他卖命,而不是我。”她终是忍不住问出口,碎风迷了眼,香烟云绕。
“有区别吗?为他,与为你。”眼角瞥到那女子的一丝困惑,沛文说的对,她太争强,若非受那人困制,她必会因这性情所害。这也是为什么,沛文当年替自己选了他,而非她。
庄孟子一浅一深的步子消逝在曲水帘雾间,那两名侍卫将他越送越远,直至衢州。自此以后,他再不会与京中人事往来,乡音侬语,子孙绕膝,他会明白颐养天年自会不差于深府门宅的养尊处优,最重要的是,性命终于只握在了自己手中。
天后宫的后门环着田蒲菜畦余丈,那一顶缃色软轿落在巷道之中。
窗帷绣着梨花纹罗,沉垂不动。
延陵易靠近时,里间人忙挑了帘,并着声一口脱出:“再拖拉,熹来堂便寻不到位了。”
她未料尹文衍泽会如此唐突地出现在面前,只定了片刻,直到想起他一直嚷嚷着要吃熹来堂的酒菜,恍然几分。
尹文衍泽由轿中跳下,他今日亦特地换了身百姓粗衣,腰带束着草草,周身无玉无佩,模样虽是好看,又总觉得奇怪了些。便是着民间素服,总也有三六九等,莫不是非要穿成乡野粗鄙的农夫才是良民。
他见她眼珠子不离自己,反是神色从容:“为夫便是粗衣烂服,也颇有几分风韵不是。”说着扬袖一挥手即遣了车轿先回去,再道:“这以后即是良民了,总要以步代车。”
她一点头,故意道:“岂不是要走到江州。”
“这个。”尹文衍泽倒也陷进她话眼里,颇为犹豫着,“不如我背着你罢。”
“背不到江州,孩子便要落地了。”她摇头,笑着他实心眼。
“那就一大一小一起背。”他忙递了袖子,等着她一把握住,“你说吧,这两轱辘的人力车,坐还是不坐。”
延陵易无动声色,不紧不慢道:“熹来堂在哪儿?”
“城西。”尹文衍泽笑着一扬扇子。
“那我们脚下在往哪边走?”
他立在树荫下,负手站得笔直,一把墨纸扇,指了这,又指那,幽幽念道:“东,还是西…或者北?”
延陵易叹了口气,无奈不过,只得摇头:“衍泽,我真有些怀疑能够随你走到江州。”
尹文衍泽果真笑开,笑着忽而静下,凝向她,一动未动。周身安静的一塌糊涂,唇畔依是勾出好看的弧度,一丝一丝上扬。屏息靠近,拉了她入怀,桅子香息宁雅,是她发间的味道。
阳光落了她半鬓,他吻了吻那里,温声醇洌:“去他东南西北,哪儿也不重要,你在就好。突然觉得自己很傻。早也该学着延陵眉,与你私奔入红尘。白白蹉跎了大把的时光,只如今还不晚罢。”
若是平日,他这满口酸腻的情话必要引得她面红耳赤,至少呼吸不畅,麻痹半刻。只时间停驻这一瞬时,静得悄无声息,含笑阖目,无言抵在他胸前。谁家秋酿,蕴着清风,十里流转,柔情缱绻。
熹来堂,必是到不了的。鲜少有人能如他们走冤枉路尚能甘之如饴,一路卿卿我我数次,迷失方向十余次。终于,悄行追随的蓝驰在二人第十三次探讨是右转左转时,扬鞭而起,将二人拦于车下,而后不发一言地护送回府。共赴熹来堂于是又舟了宿寐心愿。
昏后便开始落雨,凉意袭入,梨花落了一地,碎白如雪。
延陵易披着长衫坐手窗前,半侧着身不知在想些什么。膳后看了半刻光景的折子,终觉得闷躁。澹台赢迟来了,拉着尹文衍泽入了书房又是整个时辰。她便坐在窗口的位置,一眼可以望见对面书房时而晃动的人影。人声渐被雨声覆盖,随着天色沉下,灯烛燃起,延陵易渐觉得自已眼睛花了,再摇了摇头,便见澹台憔悴的身影落寞而出,深锁的额头比阴郁的天气还黯。
窗下笼罩着橘色暖光,更衬着尹文衍泽独自沉坐于案前的侧影,澹台走后,他一个人一动不动凝了半刻。推门而出时,脸色并不好看,他容上除了笑,本也无太多颜色,便是怒,也是平静清隽。所以即便他笑着,她也不能清楚明白他此刻,是否真的开心。
便如此刻,他抬目触到自己的刹那,恍然化出的笑颜,在她眼中,却是混沌一片。
她阖了窗,放下手中奏本,从窗前矮榻走出时,尹文衍泽已绕了屏入室。立在她身前。
“在看什么?”
他不过是习惯性地开口询问,并非一定要那个答案。所以她摇摇头,蹙眉一笑:“在看雨。”
“噢,江州雨水少,是要再多看看。”他揽着她一并坐下,转眸调皮地睨着她腹间,“给我看看她。”说着便要掀开她外衫,忍不住真要由小腹间看出个小人影。
延陵易皱着蛾眉瞧他,握上他扯衫的手,缓缓出声:“莫不是有什么心烦事。”
他抬手覆上她双目,不要她一眼看穿自己的眸色:“良民一个,怎能愁得来天下事。”
“那便看雨罢。”她了然一笑,正推开半盏窗,任一股凉风爽意扑入,“这雨金贵着。”
他忙用长衫将她裹紧,拥靠在一起掠着庭中一弯明月,声音轻弱:“倒是如何金贵。”
“今日是七夕。”她细心提醒了句,恍然着伸了手,握上一手湿气,淡淡道:“当真是牛郎织女那二人的相思泪?”
“一年一见,当真辛苦。可千万别学那俩倒霉鬼。”尹文衍泽微愣,笑了笑,贴上她微凉的手心,略表愧歉道,“咱府里没有南瓜棚,倒有处木香棚,让丫头们把什件儿齐备了,待雨弱了,我陪你乞巧许愿去。”
“我又不是小丫头了。且你没发觉夜里明显少了人,都自顾自去乞乐子去了。我今日在天后娘娘那,早是把愿许尽了,只等将日还愿。”
他眸中亮色一浓,环着她笑开了眉:“哦?倒都是许了什么?”
“许了,你我再无相瞒。”她渐敛了笑,认真看向他。
他也正色凝她,一指由额前滑了她唇瓣,轻一点:“天后娘娘她老人家如何说。”
“她说,要我们今夜玩午游戏。我说穿一句真话,再问你一句,直到说无可说,问无可问。”
他目光定在她脸上,缓缓一笑:“好。”
“由我开始。”她一手握着他一支腕子,想也不想道,“延陵易杀的第一个人是在八年前,听命于人,不得不动手。在那以后,我杀了更多,有无辜的,也有该死的。而后梦魇中恐怖的脸面便一个接一个。所以我想,自己一定会下地府。而你,也是吗?”
“好端端的,怎么说来这个。”他莞尔一笑,目中无物。
“救人性命的大夫是比常人更善杀人,温文尔雅对自己笑的人,会把那一刀捅得最深。我想对此我是深信不疑的。你也是这么想的吗?衍泽你…杀过人吗?”她说着垂首,凝着手间碧如雪玉的腕子,那之间,可也有淋漓鲜血?!
眉心微抬,他沉默许久。
再出声时,干冽的嗓音夹杂了喑哑:“我也会。”
指尖点在他手心,轻柔地划圈,她未敢抬眸看他:“诸如,宁嬷嬷。”
第三十五章 选择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越下越大,雾气更重。
由他手中缓缓抽出冰凉的腕子,延陵易轻轻摇头:“同我说不是。”
她所认识的尹文衍泽,应是倾城之上轻轻握紧她的手与她说忍耐的男子。十年之间,她只知自己变了许多,直到有一天,发觉自己曾经相信的一切,全变了模样。而后这个世界,再没有一丝真实。
“能让庄孟子出手杀人,只会与一个人有关。你告诉庄孟子,是宁嬷嬷杀了延陵沛文。
“是我。”他扶紧她双肩,语气淡定得便像念着平凡琐事。
是他,深谙其中复杂纠葛的尹文衍泽只需借来夏远柔,稍施雕虫小、技即可轻易离间本就交互怀疑的宁嬷嬷与舒妃,而那一日他与夏远柔共膳,不过是为以后所要发生的一切铺垫好道路。舒妃他们若有心除掉宁嬷嬷,怎会留她活口,除非…尹文衍泽暗中出力将半疯半傻的宁嬷嬷由暾元寺接出。城隍寺,不过是一个幌子,差错却也出现在这个城隍寺!当日白苏言,王府院后东街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