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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要亲手拔去周身每一寸爱的锋芒,才能活下去,也才能助他活下去。身为一个女人,怎么能够放弃那么多,只她做到了,痛至麻木后,是放弃了二十余年。
“我求你,”无尽的泪水,单薄的言语,话不出苍凉与无奈,“走啊。”
宁愿无爱无欲,宁愿一无所有,强撑意念的自弓,是孤独的,却也比任何人都坚强。
她绝不会放过一丝活的希望,只要一吸尚存,她便要亲眼目睹着他离开,远离这一座嗜血残忍的皇都。她的儿子,绝不能挣扎沉溺于其中,她所有的爱,更不该卑贱如蝼蚁,残喘于苍白的野心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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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丈高筑的百敕寻星台,巍峨大气,雍容风华,它曾经是天下最美最高的殿宇,如今却也是最寂寞的。
一座寻星台上,有一个朝代的盛世峥嵘,一个朝代的风雨飘摇,再一个朝代的更迭,血溅于无声无息中。它老了,如此疲惫,如此无奈。它的基下,是白骨累累,是怆然悲凉,是永无止尽的哀鸣和哭泣。几世的悲肠离歌,皆书在日夜缭绕的呜咽之中,声声无衰,音音不绝。
以野心筑基,权力为粱架,欲望是廊柱,鲜血化朱漆。这便是俯仰天下的至高点,皇权的极峰。
如今她便扶栏站立于此,高台万丈,在足以睥睨天下的高度垂望最繁荣的盛世,眼前却是模糊的。
是谁说的,最盛的极点,也是最后的辉煌。极盛便是极危。当年她亦是看着夏宫的倾国盛世由盛入危,往昔的辉煌如倏然而逝的烟花,她尚未看清她的美姿,便一瞬熄灭。
失去了才知道拥有,是第一宗罪孽。
雨雾中缓缓而来的身影,拖着疲惫,雨水浇淋了一身。
第一次,她见他如此狼狈。
倦淡的笑容,依然挂在他唇边。
撞入目中,心如割裂,痛得呼吸一轻。如此景况,他又是如何能扯出笑意,如何能不痛不倦。
世事浮沉,无常无情,只命运对他们二人尤其艰难残忍。
他登上仙台,便立在她面前,笑意一层层钝开,如同穿刺云雾明XX难出的阳光。
在她面前,他唯独不能克制的便是笑。似乎唇角的弧度,永远都是为她微微挑起上扬。
“大雨天的,怎来了登高望远。”言语中不经意的随性淡而又淡,他顿了顿,又是笑了,拖病的苍白由眸中亮色掩下,“车马早都备好了,虽不是出行的好天气,可也不能再拖。”
他仍是要与她携手离去,一去三千里,天涯海角,碧落黄泉。如此诱人,如此美好。
支离破碎的乱影晃在眼前,她努力扶栏站稳,站在太高的地方,或许便会时常恍惚。
凉气逼入胸口,终难以抑制地咳出声,抱歉一笑过,他摇头微蹙了眉心:“脾气大了,非要我亲自来接你。”没有责怪,多的是那丝宠溺。只面对她时,才会有的语气,原来如此熟悉。
“我不会同你走,也是我杀了曹嬷妈。”眼中干涸的发痛,若是眼下都流不出泪来,她想自己此后是不会再哭了。不能哭,便笑吧,于是她扯出了这一生最难看的笑容。
他没有发愣,没有黑脸,更没有呆若木鸡,几乎是不给自己思虑的时间便接道:“我们走罢。”
如果能够一时糊涂也好,只可惜老天爷给了她遗忘的机会,却从不赏她糊涂的天分。
有那么一刻,她是想不顾一切地抓紧他。而后说好吧,走吧。她将真相全说了,他仍是说走吧,那便真的离开,不用相瞒一生,便是厮守一世。自私一回,卑劣微小一次,她可以龌龊,可以无耻,更可以不义。只周身是冷的,脚下是沉的,连笑容都是苦的。她动不了一步,连抬手的力气都泄尽。自己还可以…再无耻些吗?
摇头,再摇头,声音全哑:“我做不到,你也做不到。”
仍是笑着,眼前却黑了一片。天,又阴了吧,只风声弱了,渐听不清晰。
“如何做到,又如何做不到。”他近了一步,移挪时脚下是颤的。
眼前恍然又是刺亮,明艳的不能再夺目,他容上细小的雨滴,都能收入眸中。看清一个人,也是难过的。她笑了笑,如何,又如何。便要她在他面前亲手证明一下,他与自己是如何都做不到。
素手出袖,迎递在他面前,寂寂颤抖,空洞的声音穿过肺腑,痛得清晰。
“便是这一只手持着那凤簪刺入嬷妈的软喉,也是这一只手,染满了她流溢的鲜血。尹文衍泽,我问你,你还能握上它吗?如若可以,我便同你走。”
最后的一丝希望,为何比绝望还苍白无力。
静静的等待,比寂寞还难熬。
他犹豫伸出的腕子,便抖在同一处,残忍的辉光裂出冷痕。
指尖掠过他的温暖,只是一刹那,终是交错而逝。
仍是不能握!
眼前忽明忽暗,她轻轻阖目,恍惚着笑:“就这样吧。我宁愿孤独,也不能活在一辈子的愧疚中。”
如若孤独是对她罪孽的责罚,她认了,认得无怨无悔。
慢慢地,他僵着步子迎上,拥她入怀,即便是紧紧贴在一起的身躯,也是冷的。彼此的冰寒再不能交互取暖。这怀抱的温度,再不是她熟悉的那个。她抵在他胸前,无泪无痛,心底忽然安静下来,静静地忘了呼吸,忘了疼痛,静到这一生都可以不再难过。
“同我走罢。”空洞的言语,一如空洞的内腹,他仍是求了她。就好象是习惯,一种上了瘾的坚持。只她还看得见,他空无一物的心口裂着洞,血散绕在二人之间,横贯不过。
在一起,便是要他掏空一颗心,这比自己愧疚一生仍要难耐。
“可你已不能再握它了。”她平静了声音,想捧起他的脸,却怕他不耐自已的触碰。如此肮脏的一双手,连自己都不屑。
他吻了她,绝望无尽的一吻,没有温度。
“我爱你。”他摇摇头,微以一笑,“仍是爱。”
自然而然地低头吻上,喉间苦涩,柔和的光逝在眼底,缓缓闭目时,长长一滴泪自眼角滑落,蕴着所有无奈的情绪落入她唇边,化在二人窒息的吻中。全是涩的,全是苦的,第一次,吻也可以要人如此痛苦绝望。轻垂的发丝,零零落落,依风环绕着他们,死死的纠缠好了,恨不得纠缠不尽再无分躲。
满树的玉兰在雨中破枝而发,细碎飘摇,雨漫了满天,花飞了满天…然后回归泥土,回复现实。
仍是爱,可又如何。相爱不能相守的意义,又是如何。
他离去的背影,在柔和的视线中一丝丝涣散,高高的云阶,拖着沉重的双腿一步一顿。
后悔吗?她早就失了勇气再问这二字。
迷离的云雾将他身影完全裹住,为什么是雨天,总也不能看清最后的步影。
天色寸寸逼着黯沉,便好像昏暗的殿室中由人齐齐撤去百盏明灯。她摇了摇头,仍是昏沉不明。如此也好,他已是走了,她也不需要再看了。直到意识到身后漫上人影,是模糊晃动的一团青色,再仔细也看不清了。恍惚着一个人影立在身前。耳边有飞鸟振翅掠过树叶的声音,周身仿佛一下子变得那么喧嚣,她却好像什么也听不见。
“他走了。”咬紧嘴唇,她静静道。
“荣后的死讯已由内司职散漏出去,南荣一伙人得讯后,必会焦躁生急压制不住。于是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她只觉那抹团影摇了摇,而后他越说越多,说得她都不想听下去。
她点了点头,以平静的语气回应:“如此很好。便让圣元帝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意欲圈攒起的势力,就由他耐心对付罢。”
失了那个作假的舒妃,南荣之势便如害群之马,全不在圣元帝掌握之中。圣元帝好容易布下的套,却在此时出了纰漏,千里一篑,不是没有可能。一座收揽的天下的密网,也是可以将自己反制之中。聪明反由聪明误,他的棋,毕竟下不到这一步死局。
延陵易闭了眼,眼前全是模糊,便不如闭一时,静一刻。再分不清真与假了,这一盘乱棋中,她更不知自己是并入谁的棋子。圣元帝的,尹文衍泽的,或以是他尹文尚即。荣后之死,渐渐又浮上心头,那一夜,生平最怕最累的一夜,常以入梦。那个女人,在自己的梦里哭了又笑,她说自己真的死得不明不白。
至死都不能明白,由何来的一盏毒酒。真的是圣元帝要杀她吗?
杀,也许是要的,却不会急于这一时。急躁一时,便是倾覆满盘大势。
圣元帝不会急着要她死,他尚需她稳定大局,镇住南荣的旧臣,至少在他大位传及下一位储君前,他不能轻易动她。
于是那一夜,便格外离奇了些。先是荣后莫名唤她入寻星台,再是闯入暗宫寻到真相,最后由尹文衍泽救出,这一出戏,也是演得极真的。若问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尹文衍泽从未有那个野心做黄雀,圣元帝即是那螳螂,她苦苦思索的黄雀,便该是眼前的他,尹文尚即。
绝了荣后一命的毒酒,亦是他部署的,栽赃于他的父亲并不难,因那一日,圣元帝恰恰好与她饮了杯酿。
先一步知道所有真相的尹文尚即,不过小设了圈套,助她一步步识清内幕。
然后再去救她,她当然不能做毒害皇后的代罪羔羊,她要活着,才能帮他,圆他的天下梦。
他确是在意她,但也并非意味着自己不会用她。与她共拥天下,是真心,引她入局,也是事实。
以江山作诱,真相为饵,一尖步,走得缜慎严密,无半丝漏洞可寻。他的野心,并不是空洞的欲望,他是东宫,十余年的积累存势,本就比任何人都有资格觊觎那午位置,更有权力去争。
尹文尚即或以不是下棋的高手,却是垂钓的能者。
她依然可以装作天真,装作不知,继续为他所用。
她要的,绝不是他的天下,而是赢过那个人,她不能输。
只要能赢,她可以不择手段,再不会介意为人做棋子,更不会在意与恶狼为舞。
“邛国的意思,又是如何?”她平和的声音很柔,难有的柔。
“邛帝愿意出援兵。”低声隐隐做颤,似压掩不住激动。
“这样最好不过了。”她未有笑,心中却极明朗。
内有南荣借势作乱,外有精兵涌入。东宫逆反便是后院着火,圣元帝的一局好棋,走出差错了,那一日,他实不该要她看清楚自己的走法。逼宫逆反,往往需要一个时机与契机,如今两般俱备,又缺什么?
前院如何乱,京城如何破,郢宫又如何逼。
后殿涌溢出诱人的胭脂香,她静静微笑,如何不能再多用一人呢?!长久的阖目果真养得视线格外清晰,睁开眼,她看到比往日更蓝的天,更艳的阳。
雨后,苍穹璀璨明透,一如水洗,她缓缓绕过尹文尚即,持步向后殿迈去。抬头看着似乎尽在咫尺间的天空,好刺眼的烈日,闪着耀眼光圈,一晃又一晃,明媚的阳光,映了满目。
刹那的昏痛,一片漆黑袭来,双脚仍在机械的迈着,走了几步,便跌下去。导后尹文尚即忙逼上扶紧她,架起她徐徐下沉的身子。
她听到他的声音,便转过头,想要寻到他的脸,缓缓道:“你在哪里?”
“延陵易。”他压低了声音,掩不住急促的焦躁。
“你靠近一点,我看不清。不是,是看不见。”声音便近在耳边,却无论如何看不到。她抱歉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