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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少良别有深意地笑道:“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果然是什么人该配什么菜。”他对绿墨交代,“和张千说,今天多亏有表少爷为他说情,这次就饶了他,下次再这样擅自作主,我可就没今天这么和善。”
原本担心大少爷发怒的绿墨轻呼一口气,露出笑容,转身出去向张千报喜。那张千在门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听了绿墨的回话,立刻笑逐颜开,又对她千恩万谢一番,还许了一桌好酒菜要感谢她帮忙。
“大少爷说了,这都是因为表少爷在这里为你说情,我可不敢居功。”
张千却道:“那表少爷是什么人?能有多大的面子?当然还是绿墨姊姊的功劳大。我要念,就念绿墨姊姊的情就好了。”
她抿嘴一笑,既开心又得意。
第二章
整个方府上下有好几百人,曲醉云早已听惯了冷言冷语,看惯了白眼,对此,都可以做到平静微笑的回应,唯有一人,会让曲醉云自心底往外泛着寒意,这个人就是方少良。
不记得是从何时开始怕他的,也许是在自己十一岁的时候吧……
那时候方少良十七岁了,府中的人都尊称他一声大少爷,而他那捉摸不透的阴寒性格,也让府中众人都敬而远之。他只在老太太和父母面前会露出笑颜,平时纵然是笑,也带着鄙夷之色。
但即使如此,府中的那些姊妹依然将他当作天神一般看待。方苑霞和方丽瑶更是自小就“哥哥”长“哥哥”短的叫着,跟在他后头满府跑。
偶尔来到东府看见方苑霞用那种崇拜至极的眼神望着方少良便觉得好笑,有一次,真的忍不住笑出声,结果给自己惹了大麻烦。
那天自己正好犯了花粉过敏的毛病,正不停地打喷嚏,眼睛鼻子都是红的。听见方苑霞正在吹嘘方少良有多么多么聪明,说他和新任知府比较背云疆律法,竟然把知府大人给背倒了。
虽然正狼狈着,自己却忍不住笑了,不巧被方苑霞听到,极不高兴地当面问:“你笑什么?你觉得我在骗人吗?”
“不是。”自己当时一脸沉静地说:“背律法胜过知府,这只能说明大表哥的记忆力超群,而知府大人才刚上任,之前为了考试苦读的四书五经中,并没有本朝律法,所以败北也不稀奇。”
方苑霞气得顿足,指着他的鼻子骂,“你这个不识好歹的东西!若不是咱们家收留你,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忍饥挨饿遭人白眼呢,现在竟然敢看不起自家亲戚,你以为自己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吗?”
她的指责让人很无语,自己何曾有过看不起的意思?但是她正在气头上,也不好反驳,只能平静地答道:“我自然不是聪明人,因为这世上本来也就没有几个聪明人。”
“什么意思?”方苑霞瞪着他。
“聪明人就不会作茧自缚地没胎做人了。做只飞鸟,做条游鱼,自由自在地括着,比做一个人简单舒服多了。人都是太笨了,才会选择没胎为人。”
这一番论调出口,把方苑霞惊得目瞪口呆。而旁边忽然传来某人拍手的声音,随着那声音而来的,还有方少良慵懒的“赞许”一一
“说得好,我们都是红尘俗客,好在还有表弟这样冷眼看尘世,慧心无双的绝顶人物衬着,才不显得这世问太过寂寥无趣啊。”
他这番话,那愉讥讽之意极深,心知自己是得罪了府中最不能得罪的人,找了个藉口赶快溜走。临走时,恰好对上他的眼一一那双深邃幽冷,带着几分探究,又世故精明得完全不似十七岁少年的眼,看得自己心头一惊。
那日的第二天,倚云苑外面靠墙种的一排桂花树都被东府来人给挖了,一看就是有人故意欺负。
母亲看到后,立刻冷下脸来问:“是不是咱们家得罪东府,否则好好的为什么要挖我们的桂花树?”
想不出自己能得罪什么人,若有……就只是昨日说错了话,于是据实以告,结果……被母亲罚在院中跪了整整一夜。
不过是无心之语,却害自己受罚,从那之后自己说话做事就更加谨慎小心,所有的锋芒都收敛起来,所有的傲骨也都打磨下去。
寄人篱下,气节算什么东西?留着有用吗?
但自己己经如此刻意避讳了,为何最终还是会招惹到方少良?
回到西府倚云苑,曲醉云的脑梅中还时不时浮现起被他轻薄的那一幕,就像是彼人用钉子钉在头里,又像是生了根,纵使疼痛难忍,却拨除不掉一分一毫。
哼!那个可恶的男人!想用这种方法搅乱自己的心神,在身上烙上属于他的个人印记?自己岂能让他一直得逞!
曲醉云对着铜镜用袖子用力地擦着嘴唇,仿佛这样就可以把方少良留在唇上的昧道一并擦去。
但过没多久,他又差红莺送几件衣服过来。
“大少爷说,表少爷穿的还是几年前的旧衣,这是他照顾不周,咱们方家好歹是大户人家,勤俭持家自然没错,可是偶尔要见个外客或者逢年过节的,总不好老穿着太旧的衣服见人,若让外人见了,要误会是方家对不起姑太太和表少爷了。这几件衣服都是大少爷自己的,只穿过一两次,还是新的。
“大少爷也说了,其实给你们多添些置衣服的钱不难,但又怕你们会太过客气计较,生怕这钱反而让你们有了受辱之心,所以他就将自己不穿的这几件衣服都送过来,还望表少爷不要嫌弃才好。”
红莺的一番话说得情脆又响亮,态度客客气气又另有探意,俨然是方少良的口气。
这话说出时,方怡蓝也在场,那脸色登时就变得很难看,一边客气地说:“真多谢他费心惦记着,云儿,还不将衣服接过去?”一边又对曲醉云瞪眼。
曲醉云有苦难言,心知这是方少良的故意羞辱,却又不能将自己在他那里的遭遇说给母亲听,便接过衣服,低下头说:“有劳红莺姊姊跑这一趟,辛苦了,坐下来喝杯茶再走吧。”
“不用了,大少爷那边事情很多,奴婢得马上赶回去了。”
在府中的丫鬟们,一般对主子都自称“奴婢”,地位高一些的便以名字自称。唯有在曲醉云面前,很多丫鬓看他们母子在府中没地位,也不禁自抬身价,连“奴婢”二字都不说了,直接说“我”。
今天是因为方怡蓝在场,她好歹也是方少良的长辈,红莺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当面说了个“奴婢”一词。
待红莺走后,曲醉云少不得又得被母亲盘问,为何方少良会差人巴巴的送未几身旧衣服?是不是又说错了什么话,得罪了他,人家才故意用这种方法折辱他们母子?
这一日,真是过得辛苦,都是方少良才害得自己如此煎熬!曲醉云恨恨地在心中想:等自己满了十八岁,一定要想办法从这家中搬出去,再也不要被方少良玩弄于股掌之中。
对曲醉云而言,最快乐的时候,便是七天一次的出府,不像方家其他的少爷小姐,想出门就出门。
方家对他们的约束并不算很严,少爷出门自然是很随意的,小姐要出门也并不难,只要和方老太太说一声,微得同意即可。据说,方老太太年轻时也是括拨好动的性子,常说人要多出去走走看看,长长见识,历练一番,自然对子孙们出府的要求大多是有求必应。
在府里,最难有出府机会的便是曲醉云,做什么几乎都得听从母亲的命令。而方怡蓝……自然是不愿意孩子在外面东游西荡的,怕心玩野了就收不回来。
直到有一天,方苑霞拿着自己出府买的一串糖葫芦和众人炫耀,“老太太说于家的糖葫芦最好吃,几十年来味道都不变,我特意去买了一串回来,先送给老太太品监品监,看看这味道有没有改变?”
方老太太笑着摆手,“如今我年纪大了,牙口不好,吃不了这些甜硬的东西,你们自己分一分吧。”
曲醉云当时也在一旁,好奇地问:“糖葫芦?难道是将结在架子上的葫芦刷上糖吗?”
满府笑成一团,其中方苑霞笑得最张狂,捂着肚子笑得跌坐在地上了。
只有方老太太感慨地说道:“你娘把你关得太紧了,连糖葫芦是什么做的都不知道。回头我和你娘说去,必须让你出门走一走,书本上的知识要学,但那总是有限的,外面的知识才是浩瀚无边,一生一世都学不完。”
方老太太是个说到做到的人,果然没两天就把这番话向女儿转述一遍,方怡蓝不会违背母亲的意思,自然是答应了,但也和曲醉云说好:每七天可以出一次门,一次最多不得超过三个时辰。
今日,又到了出府的日子。曲醉云照例先去和母亲问了安,告了假,说自己要去买两本书来看,方怡蓝只冷冷的应了一声,说了句“早去早回”,就继续去念她的佛经了。
一出了西府,曲醉云就觉得挥身上下说不出的轻松,恨不得立刻就能飞起来。
比不得一般的少爷小姐,有马骑,有车坐,西府虽也配了马车,但那是给母亲的,马厩中虽有两匹马,却都是老弱不堪。所以自己宁可选择徒步走,看看沿途的街景也很惬意。
每次出门,因为时问不多,也不会随意乱逛,固定会去的地方无非就是三处:月明茶楼、静心书斋和圣音堂。
因为是和母亲说了要出来买书,所以就先去了静心书斋,装装样子也好,总要有本书拿回去交差。
静心书斋的老板和曲醉云算熟,见他来了,便笑着说:“上次你托我找的书己经找到了。”然后从书架的最上方取下两本书,交到他手上。
曲醉云大喜,连声道谢后付了钱,将书包妥,用细绳捆绑好便走出了书斋。
书斋对面就是圣音堂。圣音堂乃是乐馆,最擅调教乐师,有不少宫廷中的知名乐师当初也是在圣音堂受教的,所以名声很响。
虽是乐馆,圣音堂却极为清静,除了乐声,绝无人声嘈杂。
而堂主圣藏影是子承父业,他操得一手好琴,加上年轻俊美,是很多本地佳丽爱慕的对象。
曲醉云和圣藏影是无意中结识的。那时曲醉云正在看一本琴谱,却怎么都读不懂,于是虚心到这里来请教,恰好遇上外出办事回来的圣藏影,两人相谈甚欢,格外没缘,于是就成了朋友。
在圣音堂里,曲醉云感觉比在方府还要自在,今日兴匆匆地来到圣音堂,一脚跨进门内就忍不住喊道:“藏影,你看我今天得了什么好书?”
圣音堂内的几名乐师正在调琴,抬头一看,也都认得他,其中一名乐师笑道:“曲少爷,您来得不是时候,我们堂主正在会客呢,您要找他就要去后堂了。”
曲醉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随即熟门熟路地往后堂走。走近时,正听到圣藏影说话的声音,“我这里每张琴都有价,就是乐师无价,可你偏要反求,叫我怎么答覆你?”
急着找圣藏影的曲醉云没多想,身子己经出现在后堂门口,一足点在门槛上正要入内,身子却猛地僵住,有一种让自己极为熟悉的窒息感扑面而来,一路以来高高飞扬的心似是被人狠狠地踩了一脚,踩到看不见底的探谷之中。
只见后堂里坐着两人,左边那人一袭白衣,飘飘然有灌缨离尘的情俊之色,便是圣藏影。而右边那人……藏青色的衣服似是夜晚的天幕,一双乌黑幽辽的眸子,正直勾勾地看过来,拉长声音道:“真巧啊,难得在这里碰到云弟,看你似是得了什么宝贝,可否让我一观啊?”
方、少、良!曲醉云顿时浑身僵硬,手脚发凉,这己经跨过门槛的半个身子想动都动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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