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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如何不能接受这个提议。而且她坚持要和当事人亲自面谈,根本不接受律师的从中传话。
律师最后没辙了,只能让连家骐和他一起去会谈。途中还一再提醒他:“家骐,见到你,死者家属的情绪一定会非常激动。你最好要有心理准备。”
连家骐点点头:“关于这一点,你已经告诫过我很多次了。”
事实上不只律师,从那晚他去自首开始,负责处理这起事故的交警也反复强调了这一点。那晚田娟哭着来交警大队领取丈夫的若干遗物时,交警都交代他呆在里屋千万不要露面,否则一定会挨打的。他们已经见了太多因亲人遭遇车祸离世而情绪失控打骂肇事司机的家属。
尽管一再被提醒,连家骐去见田娟时还是没有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如果受害人家属会来一帮老少爷们或许他会小心一点,但事实上叶振雄的亲人只有一对娇妻稚女。他想即使让她们打上几下他也受得了。
可是当田娟势如疯虎般扑上来时,他几乎被骇呆了。从没见过一个女人如此的疯狂凶悍,两只手轮流抽、打、撕、抓、掐、拧在他身上,双脚则不停地又踢又踹。她一边打一边哭:“杀人凶手,我不要你的钱,你还我丈夫。你把丈夫还给我。”
明明只是一个憔悴瘦弱的妇人,他却被攻击得几乎没有招架之力。
而她的女儿,一个看上去同样瘦弱的小女孩,也一边哭一边冲上来帮着妈妈打他。两只小胳膊胡乱拍打了几下后,她抓起他的一只手臂狠狠咬下去,一阵锥心的疼痛,痛得他倒抽一口冷气。本能地他竭力想挣脱,可是却毫无办法。律师和几个办案警察一起来拉来劝,好不容易拉开了田娟,却怎么都拉不开这个死死咬住他的小女孩。
她就那样执拗吊在他手臂上,两排又细又密的牙齿深深地切进了肌肉。鲜血源源不绝地流出来,他痛得一直在咝咝倒抽冷气。有那么一刻,他毫不怀疑这个小女孩会生生地从他胳膊上咬下一块血淋淋的肉。可是她的牙齿再一次用力切割他的肌肉时,突然嘤了一声松开嘴,一颗小小的乳牙正在摇摇欲坠中。她实在咬得太用力,以至于一颗乳牙都松了。
小女孩终于松开了嘴,可是连家骐的手臂上已经平添了一个血肉模糊的伤口。很深,很痛,血不停地流。
在律师的陪同下他迅速离开了那对因极度悲痛而情绪失控的母女,可是她们的仇恨和眼泪,就如同这个伤口一样,时时晃动在他眼前。他想,这件事想要通过赔偿来和解,只怕是不可能了。田娟母女俩刚才的表现已经足以说明这一点。
律师也认知到了这一点,开始觉得棘手。和连胜杰详谈了一番后,连胜杰的决定不容置疑:“无论如何我的儿子不能坐牢。倪律师,你再代表我们去和田女士谈谈,就说我愿意赔偿五十万,请她好好考虑一下。她丈夫毕竟已经不在了,她女儿又还小,单独抚养孩子将来是一个很重的担子。如果肯接受这笔赔偿,对她的生活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在当年,交通事故撞死人一般最多也就是赔偿二十来万了。连胜杰开出的五十万,绝对是一笔高额赔偿金。
律师点头:“好的连先生,我会再找田女士好好谈一谈。”
连家骥偷偷听了父亲和律师的对话后,脸色苍白地找到他哥哥,几乎是带着哭腔说:“哥,倪律师说,如果受害人家属坚决不接受赔偿和解,你……可能要坐牢。”
连家骐听到这话脸也有些发白,低下头看着手臂上那个噬咬出来的殷红伤口,他无声地叹口气。
事情会搞到这一地步,老实说已经超出连家骐的预料了。那晚他之所以决定替弟弟顶下罪名,不是未经思索的冲动之举。事实上他有他的想法:一则他们兄弟俩一向感情好,他愿意在这一非常事件上保护弟弟;二则因为弟弟是无证驾驶,这一点在事故处理上非常不利,由他出面则不会有这样的不利因素;三则他怀有侥幸心理,希望车祸中的受害者不会死,那么事故作为一起交通意外来处理也不会有太大麻烦;四则他想即使是受害者在车祸中丧生了,通过丰厚赔偿金私了的案例也比比皆是,事情应该不会太难解决。
可是,他无论如何没有想到,事情会朝着最糟糕的一面演变。叶振雄抢救无效死了,田娟拒不接受赔偿和解的协议。她显然很爱很爱她的丈夫,她哭着说她不要钱,只要他把丈夫还给她。而他如何还得出一个丈夫给她呢?根本不可能。这也就意味着,事情要很麻烦很棘手了。
尽管烦恼重重,但连家骐还是对着弟弟勉强一笑:“没事的,事情还没有到毫无回旋的余地。倪律师还会努力争取最好的结果。”
“可是……哥……如果真的要坐牢……不……哥……我不能让你替我坐牢。我要去自首,我要去告诉他们撞人的其实是我。”
连家骥一边说一边毫不犹豫地掉头就往外冲,因为哪怕稍一迟疑,他都会害怕自己没有勇气迈出这一步。
连家骐一个箭步冲过去拦在门口,说:“家骥你冷静一点。事情如果真到了那一地步,你去自首也没有用。就算你把交通肇事罪背过去了,我替你顶罪也照样要扛上包庇罪的罪名,到那时我们兄弟俩就都赔进去了。倒不如就这样,我把所有责任都扛下来,至少你还不会有事。”
“可是哥,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为我坐牢呀!”
“好了家骥,先不要说这些话。我会不会坐牢,现在还没有成定论。你先别想那么多,好不好?”
关于连家骥的交通肇事案究竟会如何结案,连家一家人都紧紧揪着一颗心。不过,在倪律师再一次去找田娟谈话时,终于带回了好消息,她总算答应拿那五十万的赔偿金签和解协议。
连家骐听闻这个消息时犹不敢相信:“真的?她真的答应了?那天她还斩钉截铁地说不要钱的。”
倪律师肯定得不能再肯定地回答他:“当然是真的,因为她终于冷静下来了,不再意气用事,开始认真地考虑自己以后要面临的生活。丈夫已经不在了,她和女儿的生活却还要继续。与其把你送进监狱,不如拿一笔巨额赔偿金来得实惠。”
田娟肯收钱,事情就好办了。因为连家骐事发后主动自首,又积极赔偿被害人家属的经济损失,并得到了被害人家属的谅解,有悔罪表现。综合上述种种,加上律师的大力斡旋,这件事故连家骐最终得以免于刑事处罚。
16
看完长长的报道后,叶田田整个人像被钉在椅子上似的半晌动弹不得。她无论如何没有想到,原来当年的那起车祸背后还有这么一桩隐情。十六岁的高中男生贪玩酿大祸,最后由兄长出面顶罪,为年少不懂事的弟弟承担起后果与责任。
而连家骥在记者会上说的一段话非常诚恳。
“当年我只有十六岁,还是一个未成年人,不敢面对自己犯下的过错,就胆怯地、懦弱地、自私地退缩了,让哥哥替我承担责任。现在我二十四岁,已经是成年人了,必须学会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八年前因为这件事哥哥替我背了黑锅,八年后,无论如何我也不能让哥哥再继续把这个黑锅背下去。所以,我回来了,回来把这件事情说清楚。当年的车祸肇事者其实是我,都是我的错,请你们不要再误会我哥哥了。”
看着这番话,叶田田久久地发呆。
整个下午,她根本没有心思搞什么卫生。就一直呆呆坐着,整个人像失重似的感觉没有了重心。那么久、那么深地恨着一个人,突然间,这恨意却落了空,不能再寄托在他身上了。她一时间都有些无所适从。
在她的发呆中,光线一寸寸在屋子里黯淡下去,直至完全消失。整间房都被黑暗彻底笼罩后,她陡然惊觉,该去医院给妈妈打晚饭了。
匆匆赶回医院,病房里母亲田娟正面朝墙壁睡着,她也没有打扰她,拿起饭盒直接去了医院食堂打饭,去得太晚,差一点没有饭菜可打了。
打完饭菜她再回来轻声叫道:“妈,先别睡了,起来吃饭吧。”
田娟背对着她一动不动地回答:“我不想吃,你吃吧。”
她的声音没有熟睡方醒的迷糊感,还带一点点哽咽,很明显她刚才并不是在睡觉,而是在默默地哭。
叶田田有些慌:“妈,您怎么了?”
“没事,田田,让妈一个人静一会儿。”
叶田田没办法追问母亲,只得闷闷地走出病房,去问护士阿姨下午她不在时有没有发生什么事以致她妈妈不开心。这两天原本她的心情已经好多了的。
结果还真让她问着了,一位姓曾的护士长一见她就把她叫去办公室说:“田田,我可能好心办坏事了。刚才我告诉了你妈一件事,她听后就大哭了一场。现在她的情绪好一点了吗?”
曾护士长的话,让叶田田顿时有所明了,但还是声音颤颤地求证一下:“曾阿姨,您告诉我妈什么了?”
“八年前你父亲那桩车祸的真相。原来当时的肇事司机另有其人。”
曾护士长是在当日最新出版的晚报中看到相关报道的,虽然新闻报道中对于车祸受害人的家属姓名采用了化名处理,但化名的受害人叶某某,叶妻田某某等很容易令知情者看出端倪。曾护士长一看这起交通事故的发生时间地点以及其他几个关键点,马上就猜出这写的就是八年前田娟丈夫遇难的那起车祸。原来还有如此曲折复杂的内情在其中。她就拿着那份报纸去给田娟看了,初衷很简单,觉得有必要让她知道事情的真相。
结果田娟一看那份报纸就哭了。不是那种大声嚎啕的痛哭,而是那种不出声的恸哭,牙齿紧紧咬着下唇,一双眼睛如两口泉眼般源源不绝地直往外涌出泪水。悲痛欲绝的哭泣把曾护士长吓坏了,她还以为时隔多年,田娟已经可以平静地接受这个事实了。却原来不能,她不该多这个嘴的。
叶田田原本是不想让母亲知道这件事的。可是事与愿违,母亲还是知道了。她不知道母亲现在究竟是怎么样的心情,但她的恸哭显然与肇事司机到底是连家骐还是连家骥没有关系。她只是由此又想起了丈夫的死,一直不愿正视与面对的悲惨往事又被那张报纸带回了眼前,她难以承受这样悲哀伤痛的记忆。
痛彻心肺地哭过一场后,田娟的精神又开始变得恍惚失神起来,总是一个人怔怔地发着呆,不知在想些什么。但她不再像以前那样逃避问题了,这天办完出院手续和女儿一起回家后,她甚至主动对叶田田谈起了当年丈夫的死。
房间是头天晚上叶田田特意回来打扫干净的。父亲的遗像以前母亲每天在家都会擦拭,这些天她们母女俩都住在医院,没顾得上,积了薄薄一层灰尘,她重点擦拭了几遍,拭得格外干净。
而田娟一进屋,第一件事就是把丈夫的遗像拿下来抱在怀里,眼圈迅速泛红。叶田田也很想哭,但还是尽量安慰劝解母亲:“妈,您刚出院,身体还不好,先回房间休息吧。”
田娟摇头,声音哽咽道:“田田,你爸他……实在走得太早了。”
叶田田眸中已经是泪光点点:“妈……别说这些伤心的事了。”
“我也不想说,可是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