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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底里想,教我改过自新同啥人学习呢,谁是模范生?还不是各有各的苦处。
〃到我的店来看看,生意不错。〃
我召侍者付帐。
仆役说:〃付过了,那边朱先生要了帐单去。〃
我以为是玛琳的朋友。
她却说:〃现在还有这样阔气的人,谁?〃
我转头过去,看到昨夜邂逅的赌场老板朱二。
原来是他。
我回过头来:〃有什么稀奇,没见你之前,我也不信你会声声劝人为善。〃
〃你的追求者?〃
〃才不,是陈国维的朋友。〃
〃幸运的你。〃
〃我实在撑不住了。〃
〃我送你回去,〃玛琳摇头,〃不明事理的人,会以为你有毒癖。〃
我苦笑。
走过朱某的台子,我朝他点点头。
一路上玛琳断断续续地劝我,叫我找点事做,消磨时间,可免流离浪荡。
似她这般开个店?极之麻烦的,打开大门,进进出出全算客人,得罪不得,不知多少像我这种没事做的女人,天天轮流到时装店逛,聊天试衣裳打电话,把人家做生意的地方当办公室,饶你客似云来,月底算起帐,距离盈余尚有一大截,当然也有成功的例子,但断然不是玛琳同我。
玛琳不过想找一个地方落脚,打些小本,卖起精品来,渐渐也疲了,货色十分普通,何精之有。
惜国维从来不鼓励我做事。
玛琳说:〃到府上看看如何?〃
〃有什么好看。〃
〃拆过两次了,我倒好奇,想知道陈国维还能弄出什么花样来。〃
我不出声。
〃陈国维这么有生活情趣,照说做他太太不是太难。〃
外人不知道,他的情趣,全属他自己,他的妻子无插足余地。
玛琳有心不让我回家向黑甜乡报到,车子弯弯曲曲兜圈子。
我半迷糊地把头枕在车垫上,不想与她争执,忽然想起,日行一善的会不会是我,玛琳心中可能极之不快,所以推搪着不肯回家。
我对她的家庭状况不甚了了,印象中她出身良好,受过上等教育,有儿有女,情况是很过得去的。
秋阳毕竟已淡,玛琳载我兜了一阵风,再无借口,只得送我回郊外。
回到自己地盘,佣人识趣地拉上帘子,我略为进食,精神回光返照,倒是比方才好。
玛琳四周围打量,叹口气,〃真有你的,〃她说,〃弄得这么有情调。〃
男主人还是不肯回来。
一点道理都没有,我又不是年老色衰。
玛琳说:〃都说老夫少妻是最幸福,看样子不错,可惜有些老夫把少妻宠得飞扬跋扈,生人匆近,你倒是不会。〃
见她话题越来越私隐,我看看钟,〃你瞧,即使不睡觉,时间也是要过的,我要出去见周博士了。〃
她不得不站起告辞。
我同她说:〃咱们共勉之。〃
到周博士那里,倒在她那张月白缎子的榻上,就睡熟了。
一句话也没说过。
醒来的时候一片静寂,遥远的墙角点着一盏小小脚灯,我仍在周博士的地方。
口渴,〃有人吗?〃
女秘书走进来,〃陈太太,奇*书*电&子^书我们已经打烊。〃
〃周博士呢?〃
〃早两小时已经下班。〃
〃什么时候了。〃
〃七点。〃
〃拖累你不得休息,不好意思。〃
塞给她钞票,不肯收。
拨电话回家。先生回来过吗?没有。一直没见过他人?没有。
我踟躅着离开。
平时他不回来,我并无内疚。这次好像是由我而起,放不下心。
办公大楼的走廊无穷无尽的长。客人电梯已经停止操作,我得走到尽头去乘搭载货梯。身后跟着一个男人。
我已十分警惕,略一犹疑,决定打回头找个伴,同秘书小姐一起走。
已经太迟了。
我一转头,就看到他手上闪亮的尖刀。
刀刃不过二十公分左右,是一把水果刀,摆在水晶玻璃的盆子旁,是完全没有恶意的,握在人类的手中,立刻变成攻击性武器,丑陋的并不是刀。
他逼近,我退后,背后是一个死角。
〃把首饰脱下,手袋给我。〃
使我愤怒的是声音中猫戏老鼠的意味,是完全不必的残忍。
我把手袋缓缓转到胸前,打开,自里面取出手枪,指牢他。
他呆住了,一时不知是真是假,突然变色,退后一步,瞪着到嘴的肥羊,又舍不得跑,丑恶万分。
我对他说:〃你或许不认得它,这是德国莉莉柏4。25毫米口径自动手枪,里面有六发子弹,你若不在一分钟内消失在我眼前,身上多一个透明窟窿,可别怨人。〃
他还在犹疑,我扬起枪管,向他瞄准。
他见情形不对,慌忙掉下尖刀,拔腿往后便跑,向迎面而来的一个女孩子撞过去,把她推在墙边,才一阵烟似消失无踪。
那女孩子正是周博士的秘书,吓得三魂不见七魄,望到地上的刀,又见我手中握着枪,一时不知是踏进警匪片,还是警匪片找上了她,惊骇过度,身子发软靠墙滑下。
她昏厥了。
我把她拖返办公室,真重,年轻女孩子肌肉实叠叠,搯不进去。
只得把周博士叫来,将女孩子送回家。
她不胜讶异,问我:〃你还有多少秘密?〃
〃秘密,什么秘密?〃
〃不是每个人都在手袋里放一把枪。〃
〃枪是合法的,有执照。〃
〃你为什么带枪?〃周博士实在忍不住。
〃因为会有今夜这样的事。〃
她气馁,〃但是带手枪!它一直在手袋中?〃
〃当然,不带它何必备它。〃
〃你学过射击?〃
〃百步穿杨。〃
〃我不相信!〃
我拍拍手袋,〃它是女子最好的朋友。〃
〃来,找个地方歇脚,你一定要告诉我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我的客人虽多,从来没有像你这样的。〃
她拉我去吃饭。
饭桌上我说:〃人类花太多的时间吃饭,吃完又吃,吃完又吃,真是荒谬。〃
周博士但笑不语。我叫了酒。
她说:〃手枪是危险武器。〃
〃学习怎样用它便不怕。〃
〃在什么情形下你起了拥有手枪的念头?〃
〃两年前我们进行移民,我同自己说,到北美那种暴戾的地方定居,身边没有一把手枪,一点保障也没有。〃
〃你的恐惧众多。〃
〃是的。〃
〃不要谈这个了,免得胃口不佳。〃
然而我吃不下什么。
周博士优游自在地享受食物。
我细细打量她,说她长得很美呢,并不见得,但是她叫人舒服,身上没有一个棱角,无论衣着打扮态度都恰到好处,约四十岁左右,嘴角有点松,额上有抬头纹,她都没有去故意掩饰,看上去反而大方。
〃你一直没有结婚?〃我问。
〃没有。〃
〃不试一试?〃
她笑,〃小姐,砒霜不能随意试。〃
〃有那么坏吗,不至于吧?〃
〃由你告诉我才是,你有经验。〃
我说:〃它适合一些人。〃
〃是,要不是混沌未开的人,要不就是炉火纯青的人,我自问两者都不是。〃
我说:〃但在要紧关头,只有他会救我。〃
〃是吗?〃周博士扬起一条眉毛。
〃他救过我。〃我有信心。
〃那么你还是幸运的。〃
我召侍者结帐,领班过来说:〃小姐,已经付过了。〃
〃谁付的?〃
〃那边那位先生。〃
你不会相信,坐在那边的,又是朱某。
我同领班说:〃我自己付帐,你去把单子拿来。〃
他只得去了。
周博士诧异,〃这辈子没有人同我抢过单子。〃
我心想:自然,博士,因为这辈子亦没有人误会你是妓女。
领班过来说:〃小姐,朱先生说,请你给他一个面子。〃
我说:〃你同他说,中午已经给过他面子。别再啰嗦,我叫你把单子拿来。〃
领班似极端为难,我放下一张大钞,〃来,博士,别去理他,我们走吧。〃
她笑笑,〃长得漂亮,的确不同凡响。〃
我苦笑。
〃你的手袋。〃她提醒我。
在饭店门口,我们道别。
像玛琳一样,周博士极端不放心我。
〃许多诡秘罪恶不能解释的事都在夜晚发生,你要当心自己。〃
我不响。一无所有的人何用过分小心。
〃我是你的朋友。〃她说。
我点点头。
她上车离去。
有人站在我背后,我有第六感,寒毛忽然竖起来。
转头看。
那人向我点点头。
是朱二。
狭路相逢,也不能表现得太小家子气。
他开口:〃对不起,朱某有眼不识泰山。〃
〃大家是朋友,一场误会,算了,你总不能一直替我付饭帐。〃
他又向我欠欠身,〃没想到那么巧、陈太太。〃
我微笑,〃你也不必称我陈太太,谁都知道,陈夫人是本市邓家的三小姐。〃
他一怔,有点难堪,作不了声,僵在那里。
隔了很久,他说:〃在外头,大家知道的陈太太,也就是你。〃
我不作反应。
〃我替你叫车。〃
〃不必了。〃
〃允我送你一程。〃
他非常坚决,开头我不明所以然,后来会意,便告诉他:〃我没有醉。〃第3章
一部黑色大房车驶过来,他拉开车门,请我进去。
在他眼中,我已酩酊。
他一定在想,这个女人,每次见她,都醉醺醺。
我只得上车,同他说:〃我并不是回家。〃
有点得意,笑嘻嘻地看着他,等于说:阁下不是要管闲事吗,管出麻烦来了,看你怎么安置我。
他似尊重陈国维,我可以放心。
他嘱司机往陈宅驶去,半路上,我叹口气,放下这个游戏。
可惜我只是姨太太,否则真可以借酒装疯闹一场,现在倒怕他笑我活脱脱贴切身份。
我说:〃请往统一会所。〃
他镇静地说:〃统一打烊了。〃
〃这么晚了吗?〃
〃一天只有二十四小时。〃
我想客套几句,舌头大起来,不听使唤。
〃那么请往落阳路,公寓在装修。〃
朱二立刻嘱司机改道。
我说:〃朱先生改天到舍下来吃顿便饭。〃
他颔首。
一直把我送到门口。
意料之外的是,开门迎出来的是国维。
〃国维,〃我踉跄地走过去,心里无限欢喜。
他冷冷扶住我。
我站住,看到他厌恶的眼神。
也许真醉了,也许忍无可忍,忽然之间,眼泪当着外人的面,籁籁落下来。
他把我的头拨向一边,按在他肩膀上,不让别人看见我的眼泪,同朱二寒暄。
客人知趣地离去。
人一走,他就把我推开。
我瞒珊地追过去,〃国维——〃
〃你怎么搭上他的?〃
我怔怔看着他,〃人家在路上碰到我,送我一程。〃
〃你看你那样子,成日就是灌黄汤!〃
我坐下来,〃我不喝好不好?〃
〃这是你自己的事。〃
他走开。
我追上去,〃国维,你是不是要我走?〃
他抬起头,〃你要走?我叫人来替你开门。〃
我僵在那里。
他转身回房,大力关上门。
我总是说得太多。
像言情戏中愚昧的女角,在街上碰见丈夫挽着女友的手,还追上去问:你不爱我了吗,你不爱我了吗?
既然到这种地步,实在下不了台,不能收拾,只得开门走。
我轻轻掩门,并不想惊动他,虽然即使听见声响,他也不会追出来。
到附近的酒店开了房间,倦极而睡。
一整夜做梦,是什么人?冷笑地问我:你怎么回去?出来容易,回去难,你怎么样回去?
在梦中我努力与那人争辩,他背光,我看不清他的样子,记得自己一直说:不回去了,再也不回去了,声嘶力竭地喊出来……
许久没有在晚上睡觉,难怪不习惯。
醒来时一身大汗,梦里记忆犹新,冲口而出,〃为什么回不去?根本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