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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哥儿听了,哪里待的住,立时张罗就要家去,被她妈拍了一下,“没规矩,哪里缺了你的果子吃,馋猫似的,像什么样儿。”
楠哥儿坐老太太身边,正啃点心啃的欢实,听到馋猫儿,可耳熟的很,素日都是叫他呢,遂抬头大声道,“馋猫儿,哥哥也是馋猫儿。”
众人大笑,大家见了礼落座,傅秋芳张罗小丫头上茶来。黄芪和冬梅把给各人的东西送上来,上面有签子标着。老太太的不过也是两匣子内造的点心果子,两罐子茶叶。其实柳儿觉着那点心还不如林府自家做的,甚至不如干妈做的。只内造的名头,傅老太太定然是受用的。傅秋芳姑侄的,每人一包,是一些香囊荷包珠串儿坠子等小玩意儿,傅秋芳厚了一层。自然都不是柳儿的针线,自家人的穿戴都做不过来,哪里耐烦给她们做这个。林府针线上的人做的,虽比不得柳儿手艺,但也不差了,且料子都是上好,送人也使得。
之前杨秀姐儿也不知柳儿的丫头拿的什么,也不好问,如今见了,心里熨帖。到底是自家妹子,素日言谈举止不显,内里这差别,可不是一点儿半点的。且如今看着,送人的东西也合适,看柳儿的目光,更加温柔。
一时大家说话儿,喝了一盏茶,傅秋芳不耐烦说家常,便拉着柳儿去她房里说体己话儿。
傅老太太看采薇两姐妹眼巴巴地瞅着,笑骂女儿道,“让她姐妹跟去玩罢,可怜见儿的,有你这般总嫌侄女儿不伶俐的姑姑么!横竖你和柳儿说体己话的日子,在后头呢,不差这一日。”
傅秋芳在家里,来了脾气,一向连老太太的账都不买的,哪个敢不奉承。但如今有柳儿在,也不好驳了她老娘的面子,只得带着俩侄女跟着,带着柳儿去她房中。
傅秋芳住傅老太太的后罩房,小小三间,布置得的十分雅致精巧。外间待客的堂屋,落地罩子隔着次间,则是平日起坐之所,却更像书房,临窗搁着一张书案子,笔墨纸砚具备。墙上的字画,也都是名家手笔,这个柳儿一眼便知真假。多宝格上除了几件古董,便是一摞摞的书籍。靠南是一张短炕,铺着猩猩毡的褥子,一张小圆炕桌上,一套晶莹的白瓷茗碗。
傅秋芳带着柳儿,径自进入里间卧室,这却是殊荣了。一般来往的女眷,带她房内便是难得,相好的顶多在堂屋招待。可见待柳儿,算是格外青眼。
柳儿自打认了姐姐,在家时日极少,两人也没见几回,这倒是头一回进傅秋芳香闺,心内好奇,略一打量,便心里了然。
别看她姐姐和傅老太太房内装饰摆设寻常,傅姑娘房里,虽比不上贾府的姑娘们,却也相差不远。
只窗前一张黄花梨的雕花大理石坐榻,便不是寻常人家用得的。更不必说那张红色楠木月洞门的架子床,雕工更是精巧,垂着天青霞影纱绣草虫的帐子,走着金银线的暗纹,雅致中透着两分华丽,也算别出心裁了。其余鼓凳妆奁等,也都不俗,可见这傅姑娘,在家是多么娇惯。
柳儿虽不知芹姐儿和采薇房内如何,想来不会都如此就是了,毕竟她俩越不过傅老太太去。
拉着柳儿在榻上坐了,自有丫头倒了茶来,傅秋芳则从针线笸箩里,拿出一个小手绷子来,上面绷着一块象牙色菱绢,柳儿看尺度,大约是贴身的小衣一类的东西。
“早听人说你针线好,劳烦指点一二,成日家我妈和嫂子她们,只会说好的,我想着她们哄我高兴,反倒把我蒙蔽了,弄到眼里没人,岂不是害我么。”傅秋芳笑着递过针线,心内想着,她也是自小学针线,做了十几二十年,之间也请过成手绣娘教过,自家更是没事用过心的,好的绣品手里也有几件,怎的还不如十几岁的小丫头了呢。
柳儿一眼便看出傅秋芳的小心思,又看绣了一小半的并蒂莲,想来那日在牟尼庵的不自在还没疏散呢。
不过想在她这里找补,倒是打错了算盘,自打出了贾府,她可没打算再受闲气。如今你自家撞上来,可怨不得她。
如今柳儿心里一万个庆幸,好歹没住到傅家来,不用看人眼色吃饭。
第93章 中秋节父子谈心
柳儿容色沉静温婉,仿佛什么也没看出来似的;接过傅秋芳的针线活计;单手拿着打量;口中漫声道,“《考工记》上说;青与赤谓之文,赤与白谓之章;白与黑谓之黼,黑与青谓之黻,五彩备谓之绣,又杂四时五色之位以章谓之巧。绣者但凡女子皆能;巧么。。。。。。”
柳儿说话的功夫;另一手探入针线笸箩;从针插上拈起一根针来,也不知怎的,手指一动,纫上一丝白线,那线缕上的绣线仿佛极听话似的。那针夹在两指间,又拈一起根针来,手指摆动,韧上一根黑线。。。。。。如是反复,纫齐了青黄赤白黑五色丝线,五根针整齐地排列在食指和中指之间,看的芹姐儿和采薇瞪大了眼睛,满眼冒光。
柳儿怡然自若地继续道,“此皆言配色,每色之中深浅浓淡各有二十余色之多,每色极淡者,皆可与白相接,虽百十色不能尽。然初等品家常使用,只求鲜明,大约七色足够。中等品以上,则色渐加多,看所绣之物的形状,时时换针以合其色。”
说着,一手拿稳绷子,一手五指穿花拂柳一般,合着原绷子上的粉色针线,六根针线上下交错,开始绣了起来,那针仿佛十分驯服,跟着手指在绷布上,上下滑动,无一丝迟滞。
“如这花卉中之莲花,花若粉红,叶宜豆绿,蕊宜鹅黄。普通品,每色深浅三四色,花叶边浅而中深,茎直淡而曲处深,直针套针抢针视其需要使用。中等品则花可十余色,茎叶可至五六色,花色无定。如今只说这花瓣,正面浅而反面深,抢针晕色,套针使晕色衔接和顺,直针齐整均匀。然而瓣瓣不同,一瓣之中,上下左右中,犹分二三色,须双套针以和之。。。。。。”
柳儿慢声细语,手上不停,俄顷便是一朵莲花瓣跃然布上。单手逐一色线收官打结,藏好线头,六根针一趸儿随手插入针插内,翻手把手绷递给傅秋芳。
此时傅秋芳,哪里还记得拿出针线活的初衷,呆呆地接过绷子,下意识地低头去瞧,芹姐儿和采薇早凑到姑姑身边,头挨头满脸兴头定睛瞧着。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原本并蒂莲绣完了一朵,另一朵绣了三个花瓣,挨着的第四个花瓣便是柳儿绣的。其余跟这个花瓣一对照,竟如粉纸笺子上剪下来似的,平淡呆板,竟如死物。
而第四个花瓣,隔着布料,也能感觉出一种水润鲜活来,仿佛雨后新荷,触手即可感到花之娇美柔嫩。
毕竟,柳儿用了五六种色线,算是初等品,傅秋芳只用了一种粉色的,竟连初等品都算不上,再加上技艺差距。。。。。。
柳儿也不言语,端起面前几上的茶盅,慢慢呷了一口。傅秋芳则半晌无言,采薇是个藏不住话儿好动的,也没感到气氛有何不对,只拍手赞叹,“柳儿小姨绣的真好,跟真的一样。夏天的时候,我从庄子上的塘里采过一支来着,那花瓣近处瞧着,就是这么个样儿。”说着伸手摸了摸,仿佛验证一下这个到底是不是真的似的。
芹姐儿心思多些,看了看姑姑,又瞅了一眼柳儿,到底没多说什么,只点点头,“嗯。”一声,算是附和妹子了。
刚刚柳儿做的,不过是初等的绣活,所说的精品一类,并没有拿出来。恍然之间,想起当初第一次见董师傅绣荷花来,十几二十种颜色,加上董师傅的手艺,绣出来的东西,竟然比真物还美,也不知算是什么品级了,一时怔忪想的入神。。。。。。
“妹妹这女红,果然不凡。”傅秋芳心里百味陈杂,如今想起柳儿在荣府给贵妃做针线的事情来,果然非比寻常,倒是她眼浅,坐井观天了么?
只她也做了那么些年的针黹,难道都是白费力气了?这却让人情何以堪!
“。。。。。。啊?什么。。。。。。”柳儿还没回神儿,感觉傅秋芳似乎跟她说话,很快缓过神儿来,转瞬便明白,笑道,“姐姐谬赞了,雕虫小技,不过聊以为生罢了,能悠闲度日,谁乐意劳心劳力呢,姐姐有家人扶持,才是有福之人。”
想起董师傅,柳儿已觉索然无味,她果然日子过得顺遂,浮躁了,意气之争,到底能怎么样呢?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对手,或可长进一二。
遂起身告辞,“今儿刚回来,还有许多东西要归置,妹妹先回去了。姐姐得闲儿,赏光过去坐坐便是。”
采薇有些不舍,开口道,“杨小姨,我和姐姐可不可以去你哪里玩呢?我和姐姐也喜欢绣荷包和帕子。”
“自然,随时欢迎的。”柳儿笑道,又冲傅秋芳点点头,带着黄芪和冬梅,径自家去了,傅秋芳带着俩侄女,默默送到门外,直到柳儿主仆三人转弯不见,方沉着脸扭身回房。
傅秋芳二十多年,一向顺风顺水,说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或许夸张些,但是确实有些本事。然只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原本的骄傲不说被打击尽净,也没剩多少就是了。
这种失落低沉,的确不是滋味儿。
芹姐儿拉着兀自看绣件的采薇,也悄悄退了出去,眼看着姑姑不高兴,她们可不敢站在这里碍事儿。
柳儿回家,歇了一日,隔日便指挥丫头婆子,把几箱子字画送去库房存放,拿出两幅题材相似的,挂到东屋书房的墙上,日夜揣摩,感觉差不多了,就提笔开始临摹。她自小做针线练就的手眼心境,被迫打下的绘画功底,自是明察秋毫,如今给贵妃做针线这么些日子又全神贯注的,不觉之间,跟以往又有所不同。也不必眼睛盯着瞧,心里已然有成竹。更不必毫厘不差,气韵更加贴合。
白日里日光正好的时候,则拿出给义父姐姐并干妈的针线,带着丫头在窗下做了起来。如今又多了给她姐姐裁的衣裳,因是大衣裳,她只裁剪缝制。细处的绣花,都让针线好的红花玉竹和三七来做,她挑了花样子,不过是一些装饰的如意云头纹或者缠枝花纹一类,也没甚讲究,匀整细致就可,配色简单,一两种颜色到底罢了。
芹姐儿带着采薇,隔日便过来玩耍,柳儿一边做活,一边和她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儿,因丫头也多,也都是见过世面的,叽叽喳喳的,两姐妹都甚觉有趣儿,来的越发勤了。
八月十五日过节,荣府老太太那里、傅家、冯紫英处都送来了节礼,都是些应时的点心果子并一些家常东西。
傅家她姐姐当家,自然都是得用的,挑着庄子上送来的东西,归置一份派身边的丫头婆子送了来。
荣府处,因柳儿绣画被送进了宫里,额外多了不少娘娘的赏赐。花团锦簇的,柳儿只看了看,并不放在心上。她也不图什么虚名,其实论起来,搁外头卖了,得的银子,比这个赏赐只多不少,还不必那般战战兢兢的。
冯紫英如今也不送金银首饰等物了,多了天南地北的特色精巧玩意儿或者日常得用的东西,识货的瞧着,也不比首饰头面便宜。
放不住的吃喝之类,或留一些或送人,娘儿俩也不矫情了。至于能放住的,除非有柳儿特别喜欢的,否则都跟历次冯大爷送的东西搁到一起存着。
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