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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为何要来金陵,又是什么人先提起的?”凌昀敛容道,“近几日凌某见遍江湖奇人,这槿国金城向来法度森严,也不教江湖人胡乱行事的,这几日我却已将江湖中有名的杀手刺客连同恶人一并见了个遍,莫非……是有人想刺杀金陵府尹?”
那少年邵隐愣了愣,大笑起来,“谁胆敢杀金陵尹那个老僵瓜,放尽武林人也没有一个尝试过的。黑道嫌钱少,他也无甚仇家,还有谁会雇凶杀他?若是在下这样的高手出手去杀一个酸儒生,岂不教人笑掉大牙?”
凌昀却没有听他继续讲下去,只看见远远朝这边方向来了一个人,从那长街的另一头缓缓步入。一个女人,鸦色的长裙曳地。她的长袖掩住了手,青色的头巾雾一般笼在她的长发上。然后她又走近了一些,凌昀便看见了她的面容。她极年轻也极美丽,面容带着少女的稚嫩,眼里却有掩不住的狠戾,她走得很慢,什么也不说,目中似只有那少年邵隐的后心,寻机一剑刺入的样子。她缓缓而来,至他身后两丈,手里便忽地多了一柄青色的剑,一剑便刺了过去。
凌昀一惊。
看他面上表情有变,那少年邵隐右手一抬,转身旋步堪堪躲开那一剑,手中一柄长剑便随着他的动作摇曳而出。原本无风,但在他的剑拔出的那一刹那,一旁树上的叶子也摇了一摇。
那萧姓少年却讶然叫道,“逸……燕逸秋!”他的手指攥住一只铁色蝴蝶,“你要做什么?流星门不已与未知约法三章,三年之内不作敌对之事么?”
那女子绽出灿烂微笑,“我是毁诺了,又怎地?今日便让这位凌大侠见证一下,我燕逸秋抓捕人犯的功夫。”
萧姓少年面露难色,讷讷对一旁拔剑在手的邵隐道,“门,门主……”
邵隐并不看他,只是笑道,“小萧你当知道,邵某剑下,不杀妇人孩子。”
话音未落,他已经挥出了他的剑。
邵隐的身材在他年岁算是相当高挑,他的剑也比一般的剑略长一些。虽是年轻男子,他剑法却走轻柔一路,甚似女子剑势,看得凌昀心中略微硌硬,但在他剑法起承转合之间,另有一分别样的倦怠与忧伤,自他剑下流淌而出。
而与他相对那女子的剑法也是极阴柔的,那青剑划出的剑光却比杀伐更似媚眼,只教对手懈怠时方一剑杀着,二人却并不像是在决生死,而是在做一场盛世剑舞,要将这秋日的气息全数舞走一般。
一边的萧姓少年脸都白了,不住嘟囔些类似若是莹姐姐来要怎么办之类的话,凌昀听他话语觉得颇好笑,便靠在墙上,看那二人剑剑相对,不觉又想起从前——他曾经常与忻瑞比剑,剑尖相击之间颇有种微妙的感觉。有风吹过,太阳光强或者弱,晨钟暮鼓,他们都可以将之击为剑招。他记得那个时候云碧也会在,她会在一边温一壶酒,笑吟吟看二人比剑,等他二人打完,然后——
“哎,阿隐你打架怎么不叫上我?”忽有一个明亮的声音从一旁屋上传来。凌昀抬头,见一个素衣少女坐在屋檐上,双腿晃着。她穿着邺地男儿服饰,长长的头发却只随便挽起,不似男儿的发式,鬓边也还有一朵珠花。她面容颇秀丽,却也不及燕逸秋许多。最让人不能忘怀的,是她那一双聪慧而痛苦的铁蓝色眸子,让她就连笑的时候都隐藏着一丝化不去的伤怀,
“那是谁啊?你又和女孩子打架,我可不饶你!”她咯咯笑着拍了拍身后屋檐,身子轻飘飘的下了房,瞬而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剑光一抖刺成九朵剑花,直朝少年邵隐身上就招呼过去。
那萧姓少年看着三人,却似都要哭出来了。围观的人愈发多了,看这久久难得一见的江湖客斗狠比武,有几个人还为一个漂亮的招式或者其中一个美丽的姑娘拍手叫好。
到三人注意到别人,满面通红地停下之后,有一个看客扔了一小串钱过去,随即又有许多铜板伴着叫好的声音飞向那三人。那萧姓少年早就藏到凌昀身旁去了,只那三人面带羞色地呆在一地散钱之中。
中途加入战团的少女抬头问那少年邵隐,“喂,阿隐,你是没有钱在这里卖艺么?这样好丢脸啊,早知道我就不下来了。陪你丢人还好说,居然还要陪未知之主丢人,你我以后还怎么见人啊?”
燕逸秋冷哼一声,身形向后急掠,手中也多了一串风铃,她轻摇那风铃,便有一顶轿子从小巷中抬了出来。她掀帘上轿,朝后抛去句话,“邵隐,下次我一定会杀了你的!”
她话音未落,夺的一声,她的长袖已被一只蝴蝶钉牢在了轿子上,她撕下半条袖子才得摆脱。那萧姓少年的手已经空了,他看着自己的手,目中神色有些异样。久久,他走至还在吵嘴的二人身边,“门主,副门主……”
那少女又咯咯笑了,“反正没人认识我们,随便一点比较好。你叫他阿隐哥哥,叫我莹姐姐就行了。”
邵隐忽道,“城月,你不是去了苏州吗,为什么又会来金陵?”
那少女立刻皱了眉,“我去过了!小萧来得我为什么来不得?你不当我是你朋友?”
“城月,苏州离那个人的城池最近,你打听到消息了么?关于那个人……”邵隐也不顾凌昀在附近,直问道。
少女眉头紧锁,连连摇头,“阿隐,你去不得那里!那里不是江湖人能去得的地方,自剑神号令七国以来,能在那里全身而退的只有苏柳二人,而他们也是联手合力,才以一颗纽扣之胜,活着回去的!苏柳二人你也应听说过,苏皓智谋无双剑技超群,柳慕风更是当年中原武林第一高手,那已经过了三十八年了,而传闻这一代剑神更胜上代……”
凌昀听得却有些悚然——那苏柳二人他也曾从师傅口中听闻过,苏皓柳慕风二人是至交密友,联手出击天下无人可挡,可是最后也因故生隙,苏皓最终生死未卜,柳慕风心灰意冷淡出江湖——那二人联手才仅以一颗纽扣胜过的剑神非鄞,不仅武功实力深不可测,还有以一只尾指号令六国的权力……那样深不可测的人,会是他面前这少年的目标么?
“那些便再说罢,”少年邵隐一笑,拉起少女的手,“以后再说,在这里不好。凌大侠见我们这样,想必会有些嫉妒呢,但是凌大侠不用嫉妒,我和她只是好友,若想要这小辣椒作夫人,可是要能配得上的人才行呢。”
“你!”少女怒呼,抽了手,一脚踢在他腿上。少年身子斜斜飘出,笑声也随风远去,“看你这样,以后怎嫁得出去?”
少女一跺脚,身形如剑疾射而出。萧姓少年走至凌昀面前,因笑道,“让您见笑了,却请不要对别人说起。门主与副门主小孩心性,实也不是有意要在凌大侠面前……那么,后会有期。”
他却只是悠然缓步离去了。那个时候太阳全升起来了,暖暖的阳光照在凌昀身上,他便开始想起云碧来,那样一个骄傲危险的女子——你还好吗?现在不会那么爱哭了吧。和他在一起你快乐吗?
他立在阳光下,微闭双目。那一天又回来了——他那永不消失的梦魇,那一场江南之梦。
那一天又回来了——他记得自己立在山崖,背后无路,前面是他最好的友人,用一柄银色的剑对准他的心。
你知道吗?那一天你鞋边的一朵紫色的花,开得很艳丽——那时还不是春日吧。
在春日的江南温一壶水酒,在河畔草地上把酒笑谈,就当那日子长得可以持续岁岁年年,那样朋友永远都是朋友,敌人也可以成为朋友。剑有何用?只是用来指着别人的心罢了。
那时谌忻瑞神色冷冷的,凌昀从没见到过忻瑞露出过那种表情,带着伤痛也带着愤怒。那时他知道自己的心中有一道剑创,不是忻瑞刺的,却愈发剧烈地疼痛,疼得他再说不出只字片语。
“你是为了她……”他只能那么开口,声音瑟瑟的,“那么,你会爱她吗?她会爱你吗?你爱她什么呢?”' 书库 。。'
“她很危险。”忻瑞笑的时候,用左手拭去了唇边的血迹,“我喜欢她是危险的,其余的什么都不重要,只要她是危险的,比任何一个女人都更危险,我就喜欢。其余什么,让别人操心好了。”
凌昀倦怠地笑了,“若是这样,我也不说什么了,这样也罢了……罢了。今日我并非败于你,而是败在自己的手里。我认错了你。”
“你自己也打不败自己的。”谌忻瑞静静道,“你败给了她。”
他的笑容很淡,如同随时都会被风吹走,“那么,你要我现在杀了你,还是准备自我了断?”
五
第章 运命无端渺归时
凌昀猛地从梦魇之中惊醒,那梦魇似是从过去而来的伤痛,将他生生扯住。他是站在阳光之下的,却丝毫不觉暖意。金城的秋日来了,他自忖,秋日过去,便又将是那严冬了罢。这里是江南与江北的最后一道分界,他站在这一边,却没有勇气踏向任何一方。
凌昀,他已经不是一个剑客了,连捕快都不是。他只是他自己,一个普通的凌昀。那些江湖人为何还要找上他,他却不知道了。
凌昀又在西城门处怔怔站了半刻,方拾步离去。
秦淮河畔本便是莺歌燕舞之地,槿法虽严,却不管风月场所,只教其按时缴纳岁贡便可。太阳高挂之时自便不是此地生意红火的时候。凌昀顺那秦淮河畔缓步行去,身边时有画舫经过,水珠有时会溅到他身上,染污了他的青衣,然他却不以为意,只仍然静静走着,不知自己要去何处,只从日头高挂走到日落西山。他忽发觉一个平常人的世界是那样狭小的,因走了那么半天,还出不了这城池呢。这就是槿国大部分人的日子,而他,或多或少还是一个江湖人呢。
太阳西沉,凌昀找了一家小酒馆坐进去,要些简单酒食——半斤牛肉,一斤水酒,他吃喝得都不多,似是他连吃喝的兴致都没有了,只待羽化飞升了一般。酒馆中只有零星几个客人,老掌柜在柜台边打着瞌睡,不时把自己惊醒。凌昀觉得这样过一辈子其实也不错,当年又缘何去学剑呢?留下的不过是满身的伤,还有满心的仇恨罢了。
酒馆破旧的门响了一声,老掌柜见是有人进来,而非有人吃了白食后逃出去,只抬了一下头便又低下。凌昀已有三分酒意,抬眼看去,进酒馆的人却是那酒楼红袖招的老板韩钰。
韩钰头发散乱,脸上有尘土和血迹,笑容也早消失了。他找了张最偏僻桌子坐下,双肩起伏,似是在喘气。不久他看了看酒馆中人,看见凌昀,他细长眼睛眯得更细,“凌捕头,今日怎不见你巡查,反到这里来了?”他还不知凌昀已然挂冠,以一贯称呼叫着凌昀。
凌昀只是淡笑答道,“甚是不巧,在下已经挂冠不干捕快了,却不知韩老板缘何沦落到此?”
韩钰叹了口气,“红袖招楼子被一帮武林人端了,如今韩钰只是只侥幸逃出生天的老狐狸罢了,如此狼狈,还教凌捕头见笑了。”
凌昀目光蓦地锐利,酒意也消了,他低声问,“是不是天宇剑谌忻瑞做的……他不是向红袖招递了帖子么?”
“天宇剑谌忻瑞也素有侠名,怎会是他,还不是午夜门与貔貅帮的事情,(奇。书。网)因午夜门前三高手之一在敝店帮工,店子便被貔貅帮端了。”韩钰唏嘘,“今日本也有官爷意欲相助小店,却叫那些贼子打伤了——唉,幸得那孩子走了,否则以他性子,怕又得血流成河了。”
“……抱歉。”听得韩钰说到官家相助,凌昀只低了头,讷讷道,“在下未能助韩老板……真是过意不去。若是在下前去,怕能免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