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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就觉得后面坠着有人,如今这架势,分明有贵人暗中替他们打点,都是为了怡安。看着苍白憔悴的怡安,想起那对贵极天下的父子,图雅只觉命运作弄人,也不知母亲的死亡背后是怎样的故事。
怡安略略好些,就催促着动身。图雅筱毅忧虑她的身体,只缓缓而行。那些人还是不远不近地跟着。
这日下午,到了武昌郊外,筱毅家在此有座庄院,眼看当天进不了城,决定在庄院过夜。刚安排好他们,庄院的管事进来说:“二少爷,大少爷叫人送信来,说家中有事,要你尽快赶回去。”
筱毅惟恐靖夷或者寒水出了什么事,交待两句,急忙策马赶往武昌城。到了家中,只见到哥哥嫂子。
筱文劈头盖脑地一顿埋怨,怪他做事不经思量,不该卷进皇家事务,一味胡闹,也不替家里人着想,话语间连父亲靖夷都饶上了。
筱毅知道哥哥与父亲不亲近,母亲在时还好,母亲去世后,渐渐流露出不和的迹象。父亲寡言少语,淡泊名利,哥哥偏执狭隘,锱铢必较,根本说不到一块儿。因父亲偏爱他,哥哥或是妒恨或是提防,一直对他很排斥,把持着生意,不肯让他插手过问,只把他这二少爷当跑腿镖师使唤。
筱毅自小跟着父亲行走四方,见多识广,心胸开阔,也不计较,只是苦恼父兄失和,哥哥对他冷嘲热讽不算,还时不时暗中要给父亲些难堪。嫂子进门,母亲过世,父亲和他越发常在外面跑,其实也是避着筱文夫妇。
筱文说得口干舌燥,妻子不时在旁帮腔,可筱毅只是低着头静听,除了偶然一个“是”“知道了”,竟是连个屁也没有。妻子自觉威风得意,筱文的火气却是越来越大。总是这样,从小就是这样,弟弟和父亲之间始终有种默契,令他嫉妒愤怒。经常留下两句话,突然就走了,一去几个月,回来了,也没有解释,不论他如何抱怨,言语相激,他们只是沉默,不告诉他为什么出去,路上遇到什么事,不肯安慰他的担心,不肯满足他的好奇。母亲理解父亲,习惯了他的奔波,可他不理解,不习惯,他们为什么不解释?大概,他们根本懒得听他说话!
事实上,筱毅在听着,听得很认真,心中疑窦渐起。靖武靖夷两兄弟到武昌二十年了,一官一商都做得不错,俨然已是本地大家族。筱文落地就是个少爷,一直是大少爷。先前还不怎样,自从佟家失势,说不定就是第二个年家,同仁堂成了皇商,筱文就很介意佟家门下人的出身,有意与佟家有关的一切疏远,不但对有关怡安的消息不闻不问,对寒水那边来的生意也有些怠慢。靖夷筱毅也不说他,只在暗中留意周全。楚言来时,见过筱文一次,却只说是他母亲旧日闺中朋友,没告诉他真实身份。筱毅这趟出门,也只说去西北进药材。筱文夫妇是从哪里知道他们父子做的事涉及皇家?与怡安有关?
“请问哥哥嫂嫂,前些日子,是不是有什么贵客上门?提点了些什么?”
筱文妻正说得来劲,冷不丁被小叔子这么一问,脑子转不过来,结结巴巴地回答:“贵客?提点?啊,有啊,知府——”
筱文咳嗽一声,打断妻子,示意她退下,等到屋中只剩下兄弟俩人,这才开口:“看来,你也不是不知利害。皇家格格岂是我们这样的人家高攀得起的?你把她弄来,想怎么办?这人还没到,就招来贵客,将来,你还想有清静日子过?”
筱毅沉吟着。皇上既下了那道旨意,又命人暗中护送,想来不会为难他家里人。真要为难起来,他父子俩的罪名足够抄家杀头。难道是四阿哥?又或者皇上提醒他别对怡安抱有别的想头?
筱文察言观色:“是爹叫你去的吧?爹心里念念不忘那个人,不但自己的命,恨不得把我们一家的命都搭进去送给她。”
在筱毅的错愕中,筱文叹了口气:“你也知道,我在大伯那里住过不少时候。有一回,大伯喝多了,也没注意我在边上,就说起爹这人怎么痴心怎么重情,只可惜身份云泥,到头来还是一场空。你不知道吧?爹的心里从来就只装着他那位格格,就连与娘成亲,也是那位格格的意思。娘一开始不知道,成亲后,那位遇到点什么事,爹就丢下家里跑去帮忙,这才晓得。后来几年,娘经常心口疼,只说旧伤复发,又对怎么受的伤讳莫如深,其实是心情不好,抑郁而终。爹总带你去看她女儿,大概是有所遗憾,希望在你和她女儿身上补回来,也不想想,这位格格可是皇上皇后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对我们这样的人家,比天上的星星月亮还要远。哥哥是怕你和爹一样犯糊涂,一辈子不快活,还连累了身边的人。”
筱毅的脑子里嗡嗡的。娘是因爹的冷落,抑郁而终?
筱文顿了一下:“你的年纪也不小了,早该娶妻生子。娘过世了,爹有自己的打算,你要不嫌我们多事,就让你嫂子帮你张罗。对了,罗恒和冰心来了,就在东院住着。”
经过筱毅和图雅一路上的开导,怡安的心情稍微好了一些,病也好了,虽然还有点恹恹的。在庄园住了一夜,直到第二天中午筱毅也没回来。到了地方,他带的几个帮手各回各家。三人人生地不熟,听不懂方言,阿格斯冷连汉话也不会说,只能等筱毅回来。
午饭过后,筱文派了辆车来接他们去武昌。来人一问三不知,怡安和图雅只当筱毅家中出事,暗暗担心。
进了武昌城,也没去筱毅家里,而是送他们到了附近一个用来待客的小园子。据说,京城和江南有贵客来,都是安排住在这个园子,一应用品,仆人丫头都是现成。
怡安问起筱毅,园子的总管倒也爽快,指点着告诉她,这园子离筱毅家里不远,出门拐进边上一条巷子,没多远就是他家侧门。
怡安依言找去,见到他家仆人,报上名字,侧门的仆妇客客气气地带她去筱毅住的小院,路上解释说:“二少爷不常在家,可巧前些天来了要紧的客人,正忙着陪客人呢。”
怡安带了几分狐疑不满走进院子,果然见到筱毅正与一对少年男女坐在阳光中,有说有笑。
“筱毅哥哥,”怡安堆起笑容走进去:“你突然走了,也没个消息,我和姐姐还担心你家里出了什么事,原来是来了客人啊。”
筱毅脸上一僵,有些局促地站起来,没有说话。另外两人有些意外,也跟着站了起来。
怡安满面笑容,自来熟地说道:“我叫怡安,是筱毅哥哥干娘的外甥女儿。我和哥哥姐姐现在他家那边园子借住。两位是——”
她衣饰虽然简单,容貌美丽,声音清脆,气质高贵,落落大方,令那对少年男女立刻生出好感尊敬。
少年相貌朴实,有些腼腆地躬了躬身:“在下罗恒,与筱毅是世交朋友。”
少女生得十分秀美俏丽,大大方方地看了筱毅一眼,笑着说:“我叫冰心,是罗恒的妹妹,也是筱毅哥哥的未婚妻子。”
筱毅哥哥的未婚妻子?怡安头上重重挨了一记闷棍,眼前金星迸射,完全不曾看见筱毅眼中的惊愕,和罗恒脸上的意外和黯然。
泪珠在眼眶里打转,怡安把眼睛睁得大大的,不许它掉下来,勉强挣出一个笑容,努力让声音轻快欢喜:“是么?恭喜二位了!只可惜,我和哥哥姐姐明日就要南下去广州,喝不到二位的喜酒。”
筱毅胸中不知为何很酸很涨,抿着嘴,什么也没说。
“你要去广州么?”冰心似乎很高兴:“我家就在广州呢,说不定还能见着面。”
怡安的喉咙哽得厉害,胡乱点了点头:“筱毅哥哥,我是来道别的,多谢你一向的关照。我得回去了,姐姐在找我呢。”转身的刹那,眼皮一合,落下两串泪珠。头也不回,快步沿着原路走了出去。
在她身后,筱毅迈出两步,又站住了,愣愣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
看见图雅,怡安一头扑进她怀中,痛痛快快哭了一顿,抬起头:“姐姐,我们明天就动身,去广州,你带我去找哥哥。”
“明天?你跟筱毅说好了?”
“他家在这儿,怎么会跟我们走?没有他,我们就不能走了么?”
“可是,我们都不认得路啊。”也没经验,万一出点什么事——
怡安一咬牙:“我有皇上的御赐金牌,可以叫官府派人送我们去。”
图雅料想这对小儿女有了纷争,好言劝慰,问明原委,联想到仆人们敬而远之的态度,约摸明白了个大概,倒也赞成尽快动身出发,只不想动用官府,也想等到靖夷,好歹道个谢告个别。
好在当天夜里,靖夷就回来了,听说他们住在这边,立刻赶过来。
图雅请他帮忙安排船只车马,准备一两天内就带着怡安离开,又委婉地说明怡安获知筱毅已经订婚。
靖夷很是惊讶错愕,沉吟片刻:“我明白了。我送你们去广州,送你们出海,不看着你们平平安安离开,我不放心。你们等我三天,让我料理一些事情。”
筱毅站在窗前,望着那一轮弯月出神,心里乱糟糟的。他一向讨厌文人的酸腐优柔,怎么自己也感怀伤月起来?对着心里的一团乱麻,就是不知道怎么下刀。
有人轻轻敲门。
“进来。爹?”筱毅叫了一声,原地站着没动。听了哥哥那番话,蓦地对原本亲近的父亲生出了隔阂。听说父亲一进门就问他回来没有,他带回的客人在哪里,来不及坐下喝口水,来不及见他和哥哥,立刻转去那边园子。这些,在从前,他不会觉得什么,可今天叫他想起温柔善良的母亲。是不是有很多次,母亲在担忧中盼回了父亲,赶不及见上一面说句话,父亲就又为了另一个人的事,离开了?母亲是因为这个,抑郁不乐,最终病倒了吗?
靖夷感觉到儿子态度的变化,皱了皱眉,没有说什么,问了几句路上情况,有没有与人冲突,有没有人受伤,家里有些什么事,等等。该问的问完,沉默了一下:“听说,你哥哥嫂子给你订了门亲,是冰心么?”
“我不知道。哥哥嫂子没对我说。”
“你想娶冰心吗?”
“罗恒是我兄弟。”
靖夷点点头,似乎放心了:“不早了,你早些睡吧。过两天,我送怡安他们去广州。你不想去,不去也行,找机会去好好告个别。他们这一走,多半不会再回来了。”
她不会再回来了!筱毅的心一紧,无边地失落,又从不知哪里生出一股抗拒,叫住要往外走的父亲:“爹对我的婚事,可有什么安排?”
靖夷脚步一顿,回过头,慈爱地看着爱子:“爹只希望你娶个喜欢的女子,一辈子和睦美满。”
“娘是爹心爱的女子吗?爹和娘一辈子是否和睦美满?”
靖夷若有所思地望着儿子:“你哥哥对你说了什么?你是个大人了,很多事真真假假,是是非非,你自己该有判断才是。”他不是好父亲,长子对他不亲近,猜疑嫌隙,他不知该怎么办好,只能努力避免冲突。话说回来,筱文的性情真不知象谁,也许是幼年时被宠坏了,也许不该那么早让他接触生意,只学会算计,没练出眼光。一时没有明察,又给他娶了个不那么贤良的妻子。对筱文一错再错,束手无策,只好认了,可他不希望再失去筱毅。
筱毅固执地问:“我只想知道,娘到底是因为什么死的。她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