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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风吹的,还是太阳晒的,又或者走得急了,楚言脸颊发红,眼睛也比往日清亮。
胤禛颇为安慰,笑道:“这才象阿楚的样子。不单是朕,你得空也该出去走走,别老窝在屋里睡懒觉。画的画呢?拿来我看看。”
不等楚言说什么,莫环已将她的画呈了上去,共是三张。
胤禛翻着看了看,笑着点点头:“房子没歪没倒,石头和树也还象那么回事,只是冷清了点。不画行乐图,好歹也放两个人影子在上面,添点生气才好。”
“我不会画人。缺胳膊少腿,唇歪眼斜,白惹人笑话,自讨没趣。”
“这脾气!一丝没改,听不得人说你一点不好。”胤禛笑着摇头,并无责备的意思,想起什么,笑道:“过谦了。朕记得你给朕和十三弟画肖像,还过得去。还有,你画猫鼠的本事可算一流。园子里有了猫又有了鼠,才有了意趣,不再冷清。”
“皇上既这么说,明儿就往御花园里放一百只猫,五百头老鼠,可好?”
胤禛弄不清她是忘了还是装傻,只得摇头一笑,看看手中的画,再看看她,说道:“冬天还是宫里好过些,郊外太冷。等到开春,咱们就搬去园子里住。朕正要收拾圆明园,你帮着拿拿主意。”
圆明园?楚言眼睛一闪,赌气道:“收拾也是白收拾,有什么好收拾的?”
胤禛只道她耍小性子,不恼反喜,柔声道:“日后常住的地方,自然要好好收拾,才能合意。园中原有一片水泽,朕想命人开得大些,搬些南边的景致过来,也来个长堤春晓,曲苑风荷,三潭印月,你看如何?”
楚言心中有些异样,脱口道:“不好。”
“不好?”胤禛挑挑眉:“难道断桥和雷峰塔才好?”
“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而为枳。皇上园子里开的湖,何苦非弄成西湖的样子?倒没了皇上的气韵。”
胤禛哼了一声,气道:“朕没气韵,没见识,只会照南边的猫画北边的虎。你心思灵巧,独具慧心,倒是说个主意给朕评评!”
楚言有些好笑,想了想,一本正经地说道:“慧心没有,倒有个利国利民的浅见。那么一大块地方,白放着怪可惜的,不如一半开成稻田,一半开成菜地,种树自然种果树,水泽里养鱼,不好种的荒地还可放牧。盖几栋农舍,打发宫里一半的奴才去那边种地,皇上闲暇时去那边挥挥锄,扶扶犁,钓钓鱼,活动筋骨,体察民情,不亦乐乎。如此一来,宫中的用度大大削减,自给自足,又给天下做了表率。渔舟唱晚,牧童短笛,丰收在望,何等欢欣鼓舞?皇上那湖就称小太湖,如何?”
胤禛瞪着眼,听完了,指着她,从牙缝里挤出:“泥腿子,乡巴佬。肚子里曲里拐弯,全是笑话朕的话。”
如此说笑一阵,好似又回到过去的相处方式,胤禛大为安心,这天余下的时间总是笑容满面。
晚间,胤禛批折子,楚言仍旧坐在对面织她的毛袜子。闲着无事,织了拆,拆了织,糟踏了不少毛线,断了几根针,她的手艺渐渐小有所成。
胤禛搁下笔,看了她一阵,突然说:“十三弟的生辰眼见就到了,你可预备了寿礼?”
楚言手中一停,头也不抬:“没有。我一无所有,哪里去寻什么寿礼?”
“还赌气呢?朕有的,这宫里的哪一样,不能算你的?”
“皇上的就是我的?那,皇上把江山给我吧。江山太大,我扛不动,国玺算我的,可好?”
“胡说!”胤禛笑骂:“你这张嘴就是没个把门的,什么都敢往外说。好在朕明白你,换一个人,还不得把你当成吕稚武媚娘一流?”
“皇上怎知我不是吕稚武媚娘一流?”
“给根杆你还真敢往上爬!吕稚武媚娘要象你这点心机,这么孩子气,没等当上皇后太后,十个脑袋都给砍光了。你也就是运气好,遇上皇阿玛和朕都是明白人。”
楚言被勾起旧恨:“先帝和皇上都是明白人,所以,我就是一个子儿。”
胤禛叹了口气,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皇阿玛是真心疼你,皇家女儿就是那样的命。你在朕心里可不是一个子儿,你是朕的阿楚,朕心里——”说着,握了她一只手放在自己胸口。
楚言心中一慌,怦怦直跳,使劲儿把手抽了回来,垂首不语。
胤禛一时情动,不由自主说了出来,有些难为情,又有些欢喜,看着她的样子,只觉满腹柔情。
楚言定了定神,把话转回去:“皇上给十三爷预备了什么寿礼?”
胤禛笑笑:“十三弟也不缺什么,朕每年都送块匾额,另外加些赏赐。别的不说,那字总是朕的亲笔。”
“那么,今年,请皇上多写一块匾额吧。”
“懒虫!好吧,你那一份,朕替你出了。只怕十三弟未必喜欢。”胤禛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闪动:“你可怎么谢朕?”
“我明儿就让人摆酒相谢。”
“酒不用摆。你明儿亲自下厨,炒碗饭,做个汤。不许往里放不明不白的东西。”
“是。”
“下月底是朕的生辰,那份礼不许赖,必要你亲手做的。”
“啊?我哪里会做什么东西?皇上要不嫌寒碜,我再炒个饭做个汤为您庆生?”
“酒宴有皇后操办,不劳你费心。你用点心给朕做样礼物。”
“我什么也不会。要不,我也给皇上写几个字,皇上看得入眼就挂,看不入眼就扔。”
胤禛一脸嫌弃:“就你的字?白糟蹋朕的好纸好墨。你手中这个毛袜子,看着还新鲜。”
绕了这么个大弯,就为了谋她的毛袜子?!也不知谁更孩子气!楚言腹中诽谤,嘴上却说:“恐怕皇上穿不下。”好容易快织好一只,准备要收口了,送给他,还真有点舍不得。
“给朕穿上试试。”胤禛脱了鞋,抬起脚。
楚言无奈,小心将未完工还带着竹针的毛袜子套上他的脚:“可是紧了?”
“还好。”毛巾袜子紧紧包裹着他的脚,柔软中有一点痒痒的刺激,带着她的体温。胤禛心中一荡,含着深意地看着她:“就这个吧。朕喜欢。万寿节前织好,不然,朕可不饶你。”
楚言无法,只得安慰自己:先前总是越织越紧,故而起针时有意起得松些,不想这回手却不紧了,自己穿有些宽大,给他就给他吧。要不然,还不知道哪里去弄一份寿礼交差。
姐妹
策凌喜欢朋友,敬重英雄,尤其忘不了那出尘绝俗的一家人,对怡安分外怜惜。
怡安是与和谈使团一起来的,却要先期回京。策凌从自己的侍卫里派出几个可靠能干的护送。从喀尔喀往东,在蒙古境内,不会有什么人为难靖安公主的女儿。
告别策凌,一行人走了十天,遇上一对行商的中年夫妇,带着一车西域药材往东走。男的是蒙古人,沉默寡言,看着孔武有力,可惜微瘸。女的是汉人,年轻时必是个美人,逢人先笑,能言善道。
女人看来是个爱说话的,旅途寂寞,又摊上个闷嘴葫芦的丈夫,远远看见这群人,连忙赶过来搭讪攀谈。
近身服侍的都是年纪较大的嬷嬷,同侍卫又没什么可说的,怡安格格路上闷坏了,难得看见一个言谈有趣的人,忙把她叫到车前说话。
女人很会说话,哄得怡安格格笑个不停,与她一见如故,听说他们要去潼关,可以同路一段,脱口叫他们搭伴同行。女人一口答应。
众侍卫来不及阻拦就已既成事实,看那女人容貌端正,目光清澈,手无缚鸡之力,言谈恳切,不象有什么危险,便把注意力放在那个有武艺的丈夫身上。
这对商旅夫妻自是阿格斯冷和图雅扮的,与怡安一道,特特在不知内情的侍卫面前,演了一出偶然邂逅,一见投缘的戏码,顺利与怡安会合。筱毅则带人在前面,准备接应他们脱离护送队伍,折转南下,直赴湖广。
之前,怡安适度地发了几次小脾气,展示烦躁和刁蛮。见图雅实心巴结,又能笼络住她,嬷嬷们乐得偷懒省心,时常放她姐妹二人单独相处。
怡安开心了几日,却真的烦躁起来。一日日接近中原,那烦躁也一日日强大起来,话渐渐变少,有时连图雅也不理,独自捧了那个水晶小灯笼出神。就连侍卫和嬷嬷们也发现了她的异样,明明归心似箭,不知为何又时不时生些事端耽误行程。
图雅心中却是有数,不急不恼,照常为她安排打点,没有外人的时候,说些姐妹间的体己话,和从前家人的小故事。准噶尔之行,变化迭起,怡安的心情随之颠簸,忽上忽下,短短时间内,尝遍了希翼失望悲痛愤怒期待意外惊喜伤感惆怅,不要说一直生活平静顺利如她,就是一般的成人也难经受得住。更何况她必须做出一个关乎自己关乎很多人的困难选择。
听说母亲可能还活着,怡安心底十多年的渴望蠢动起来,一心一意想要找到她的下落,希望相见的一天。乌伦古湖见到图雅和筱毅,得知母亲万里迢迢回来接她,那份感动急切,恨不能生出双翅,立刻飞到她的怀中,述说思念委屈。跪在父亲坟前,想起萨娜放弃生命,追随思想而去,心中满满是寻母的决心。
离开乌伦古湖,敷衍准噶尔武士和清军统领的试探,对应策凌的关心和审视,按照与图雅筱毅商量好的策略演戏,等待与他们重逢的日子,怡安的思维一直兴奋着,小心翼翼,步步为营,充满期待。图雅再度出现,带来完整而仔细的安排,带着她渴望多年而不曾有过的姐妹亲密,怡安先是欢喜过望,随即意识到一个极大的难题——如果选择与他们离去,去寻找生母,她就再也不可能回到北京,再也见不到紫禁城里的严父慈母。怡安不知该如何取舍。
虽然很小就与生母分开,她不曾怀疑母亲的爱,一封封书信凝聚着母亲的心血沾染着她的泪痕,一张张手札记录着她的隐忍思念,各色人等对她的善意背后是母亲的苦心和细致。就算童年时,偶然觉得孤独不幸,闪过对父母的怨恨,也在年岁的增长中消散,转变为对命运的无奈和接受。了解父母经历的种种挫折危难,更增添一份亲近和感恩。他们的家早已散了,称为覆巢也不过分,父母亲却用生命和智慧,用一切能想到的办法,保存了她和哥哥,尤其为她保存了安稳优裕的童年少年。母亲历经艰险,好容易与哥哥在远方安定下来,又为了她,因为担心她在皇宫不能快活,冒着生命危险,返回大清。她如何能让母亲久等空等?岂能让母亲失望?
图雅姐姐小乙哥哥风餐露宿,跋涉千里来准噶尔接她,甘冒风险费心劳力,想方设法周密安排。靖夷舅舅更是为了她的将来,为了她们母女团圆,把性命家族送到了刀口下。她如何能辜负他们的好意?
可是,一看到那个水晶灯笼,一想到养父养母十多年养育之情,她又禁不住犹豫踌躇。十几年,几千个日夜,她是生活在养父母的眼皮下,享受着他们的关爱长大的。原先还不怎的,经过准噶尔对父亲亲族的失落,发觉北京才是故乡,那个皇城才是家之所在,养父养母才是她的庇护,由衷起了陪伴他们养老送终的心意。
况且,额娘正病着,因为她才病了。额娘思虑周道,办事稳妥,对皇上的脾气更是摸得清清楚楚,却是关心则乱,那日听说她去给八叔讲情,只怕皇上盛怒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