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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鹏身后还跟着六七个人、两抬轿子和一辆马车。那五六个人除了两个是穿着一样的服色,显示他们仆人的身份外,其他几个都显然是临时雇来抬轿赶车的。轿子和马车也是外头街上候客租用的;车厢门还挂着一只印有车行名号的灯笼。前面一抬轿子的轿帘微微掀开了一条缝;里面的人似乎正在偷渝往外瞧。
这里是柳树庄的庄口;竖着一块石碑;上头刻着庄名。石碑旁站立的正是庄头老张;年约五十来岁;身材瘦小;本来和气含笑的脸已经带了阴沉之色;带着两三个庄丁;只是悦主人不在;不知道客人来历;不敢相迎。他身后不远的地方;还有老人和妇女探头来看;几个小童扒在不远处的树干后;偷偷打量。
春瑛随李叙夫妻来到庄前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她远远地睨着那胡鹏;发现他的长相跟胡飞完全不一样;又记得胡飞提过自己肖父;便猜想这个胡大少多半是肖母了。这样更好!她从出京开始;就一直在琢磨对付胡鹏的法子;这几天虽忙;但她也抽对—间嘱咐墨涵出去打听消息;并准备;了好几个应对的方案;如今正好能用上。
李叙是认得胡鹏的;看着他那嚣张的模样;再想想春瑛说过的胡飞的遭遇;也气愤不已。只是他还记得妻子跟在自己身后;便回身劝她和春瑛:“这里都是庄汉;你们回家中暂避吧;我会叫人传消息回去的。”
叙少奶奶依言回身;春瑛却看了旁边的农家一眼;见那院中只有两个妇人在,便又看向屋中。叙少奶奶见状停下了脚步;笑道:“这是王嫂子家;他家男人都在外头;应该只有着媳两个;咱们去她家暂避也是可以的。”李叙皱了皱眉头;却没阻止。
春瑛回头对她笑笑;便小声吩咐了荷嫂几句;后者忙走向那对婆媳;对她们说了几句话;又塞了银子过去;婆媳俩推拒两声;便收下了;殷勤地迎了出来。春瑛随叙少奶奶进了门;便回头叫墨涵:“你守在门口;说不定要你帮着说话呢。”墨涵收回瞪向胡鹏的愤恨目光;点了点头:“姑娘尽管吩咐!”春瑛呆了呆;笑了。
在庄口处的僵持仍在继续;胡鹏已经失了耐性;又听得雇来的轿夫车夫在一旁窃窃私语;说今天只怕连车轿钱都未必收得回来;方才瞧见这家人的女眷头上有几样首饰似呼还值点钱;不如讨了回去交差。他心一慌;看向老张的眼神越发不善;索性一脚踢上石碑;嚷道:“老不死的狗奴才;你瞎了眼了?!你主人在我面前都不敢这样放肆;你是个什么东西?!居然还敢拦着我?!还不快让开?!再不让开;我就要到官府去告你;还有你主人;说你们不孝不忠;看你还敢不敢在你大爷我面前耍威风!”
老张原本从李叙那里得到指示时;心里已经有些怀疑眼前这人的身份了;知道他多半真是庄主的兄长;不然庄主的朋友也不会嘱咐这么多话;因此方才句句话都留了余地;眼下见胡鹏如此蛮横;不由得气不打一处耒。就算是庄主胡飞;也从未用这样的语气对他说话;这人一看就知道是落魄了前来投靠的;不管他是不是庄主的兄长;也没那资格对自己说这种话!当下便冷了脸;道:“阁下还请放尊重些;我老头子又不是阁下的奴才;用不着阁下操心。”说罢也不耐烦跟他磨了;一甩袖:“守好了!庄主不在家;正要谨守门户;免得被宵小之辈钻了空子。等庄主回来;我替大家伙请功!”众庄丁齐声应命。
胡鹏气得吹胡子瞪眼;他就不明白了;那个庶子有什么本事;居然哄得手下的人个个都死心塌地;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在京里是这样;在这里又是这样!在京中他还有宗族为援;把那两个不知好歹的小厮压制住;在这里却麻烦了;人生地不熟;对方又人多势众。他开始犹豫了,;只是一想到方才一路行俩;看到了大片肥沃土地;还有远远瞧去占地不小的宅子;再想到身后母亲妻子女们的期盼;以及车轿夫们的虎视眈眈;他就把这份犹豫丢开;继续叫骂:“大胆!好大的胆子;我是你主人的兄长!嫡出的兄长!我后头还有他的嫡母!谁家奴才教唆主人不孝顺母亲?!我这就能把你押到衙门去;不用你主子开口;我先替他管教奴才!”
老张的脸色更阴沉了;这时墨涵得了春瑛的指示;走过去道:“张爷爷;主人问是什么人在这里叫嚣呢;若是宵小之辈在此闹事;派人去请衙门的人来做主就好了。”
老张怔了怔;马上明白这后生是跟李家二爷过来的;他说的话只怕也是李二爷的意思;便道:“你瞧瞧这个人;看看可认得?他说他是庄主的兄长呢!”
胡鹏打量墨涵几眼;也认出来了:“是你?墨涵?好啊你小子原来是跟着老二走了?!别是当了逃奴吧?!好;我今儿不跟你计较这个;你替我告诉这个老不死;告诉他我是谁!”
墨涵淡淡笑了笑:“你都不知道自己是谁;我又怎会知道?”
胡鹏愣住了:“你——”
墨涵提高了声量:“咱们家大爷虽说父母双亡;却没有兄弟姐妹;是独自一人来到此地置产的。张爷爷想必也知道;咱们大爷供奉着老太爷和老夫人的灵位吧?若是上头有兄长;那这么多年来;为何从未听闻?这位客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大爷的兄长;不知道是哪一年生的?生母是哪一位?又有谁能作证?”
老张非常配合地点点头:“宅中正堂上的确供奉着老太爷与夫人的灵位,连姓氏名讳都清清楚楚,孝子孝女的名字,只有我们爷一个人。”他瞒下了李二爷平日有时会称呼庄主为“胡老二”的实情。
胡鹏气得火冒三丈:“好你个墨涵;你居然说出这样的话?!你可是我们家的家生子!把我和老太太当成什么了?!老二那个丫头出身的娘;也配叫夫人?!你老子娘是怎么教你的?!”
墨涵冷冷地磨牙“我老子娘是怎么教我的不劳您惦记;横竖又不与您相干!”
胡鹏想起墨涵的父母早被自己卖出去了;当时卖得急;卖给了谁;又卖到了哪里,他已经不记得了;顿时恨得牙痒痒;伸手就要打人。
墨涵举手将他挡住!顺手一推;便把他推了个踉跄;喝道:“你居然还敢打人?!先是冒亲;接着又打人;看来你是存心要闹事了?!张爷爷;快让人去报官吧!”
两抬轿子中前头那一抬飞快地掀开了轿帘;原来里头坐的是个老妇;打扮倒还体面;只是头上的首饰少些;五官显得有些刻薄;眼下显然十分生气;拿眼冷冷的叮着墨涵;道:“你如今翅膀长硬了;就敢冲撞主子了?!别以为到了这千里之外;便没人知道你们的底细!鸡终究还是成不了凤凰;别自个儿抬自个儿的身价了!当心没那福气!”又喝令儿子:“跟他们吵什么?!老二出了洋;一年多了;—成是死在外头回不来了;他又没成亲;这份家业还不是你和你儿子的?!还不拿出主人的架势来;把这些不知好歹的奴才赶走!如今都什么时候了7还在这里磨蹭;没的叫人笑话!”
春瑛在庄院里听的冷笑;原本她只恨胡鹏一个;现在才发现自己太善良了;这伙人都不是好东西—!既然如此;她干脆再加把火。
墨涵板起脸瞪着胡家母子;见胡鹏要往军闯;便硬挡下来了;不顾身上挨的几个拳头;只是不让人进庄。老张见势不好;正要叫人上前帮忙;便听到后头响起一阵脚步声;却原来是七八个庄丁;不由得心中一喜。
胡鹏见对方来得人多;便先怯了几分。一个轿夫不耐烦了:“老爷究竟有没有银子付钱呀?!这都耽搁多久了?咱不拦您发财;还请您快把车轿钱付了;咱们就回去了。”胡老夫人板着脸骂道:“也不看看是什么时候;就来催!等我们才了庄子安顿下;自然少不了你们的赏钱!难不成要我们一帮女人孩子在这大庑广众之下抛头露脸不成?!还不快给我退下!”
她习惯了骂仆从;却忘了这些人并不是自家的轿夫;人家也不买她的账:“咱小本经营也不容易;您是贵人;自然不在乎那点小钱;不如先清了账吧?等您给了银子;咱就陪您在这里等;包管怎么体面怎么来;绝不叫您家的女人孩子抛头露脸!”
胡老夫人只是骂:“真不懂规矩!事还没力完呢;就要催账;也不脸红!”
那轿夫不甘示弱:“您若是付了足额定含;便也罢了;总共才五钱银子;只给了五十文定金;小的有什么可脸红的?”另一名轿夫也在旁边小声嘟囔:“咱们掌柜的叫你们哄住了;只当到了地方就有钱付账;还有厚赏;结果如今人家根本就不认嘛。…”
胡老夫人脸都气歪了;这时后面的那抬轿子中却传来一道女声:“把我和我女儿送到梅李镇去;那里有我一家远亲;自有银子付给你们。”
胡老夫人怒斥道:“在这里捣什么乱?!你娘家的远亲哪里还有剩的?!即便有,也都自身难保了,你不怕死,我还想长命百岁呢!”
“好叫婆婆安心。”那女子凉凉地道,“媳妇儿只带盈儿去,死活自有我们母女去,请恕媳妇儿不能尽孝了。”便从轿窗里递出一支银钗来,上头镶着颗小指头大小的珍珠:“这是我的陪嫁,原是我祖母的遗物,暂且托给小哥照看,权当作押金,等到了梅李镇,付清车轿钱,小哥再还我。”
那轿夫见这珍珠虽然隐隐发黄,那镶工却十分出色,分明是件值钱的东西,当下便笑吟吟地掏出手巾上前接过,往怀里揣好了,招呼同伴们一声,就要抬轿赶车。
这时,落在最后的马车上,一个颇有姿色的年轻妇人和一男一女两个不超过五岁大的孩子被赶了下来,哭喊着扑向胡鹏:“大爷!奶奶的丫头居然敢对我们母子无礼,你要替我们做主啊!”
胡鹏一时顾不得墨涵这边,又要安抚爱妾娇儿,又要喝斥妻子,还要指挥家仆拦下车轿,顿时乱成一团,中间还夹杂着胡老夫人的斥骂声。
春瑛听得又好气又好笑,猜到那名女子大概就是胡鹏后娶的妻子了,只是她生的既然是女儿,那两个孩子又太小,当初原配生的儿子,又去了哪里?该不会被他们害死了吧?她冷笑一声,叫过荷嫂,如此这般叮嘱一番,便让荷嫂出去了。
荷嫂走到庄口,也不理会胡家人,径直对墨涵道:“主人家问你,怎的半日还没把事情办好?不是说叫报官么?都杵在这里做什么?”
墨涵说:“这人要来硬的。”老张则道:“报了官,闹出来恐不好看。”
荷嫂却笑道:“有什么不好看的?若是不硬气点儿,随便来个阿猫阿狗,说是庄主的爹娘,咱们难道也要迎进来当上宾不成?庄主不在家,谁都能来钻空子,这人若真能找到证人证明他是庄主的兄长,再论其他不迟。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庄主既不在家,谁又知道他找来的证人是真是假?还不如报官干净。不然等庄主回来了,知道咱们没把家守好,定要怪我们了。”又瞥了胡鹏一眼,惊叫出声:“哟!这人好生眼熟!咱们出京前,不是看过衙门的人押着一帮逆党游街么?这人怎么长得这么象里头的一个?该不会是逃出来的吧?快报到官府,省得将来官兵来抓人,连累了庄主!”
众人听了这话,都是一呆。墨涵首先反应过来:“正是!快报告官府!免得被逆贼逃脱了!”又请示老张:“张爷爷,快让兄弟们抓人吧,送到官府去,说不定还有赏钱!”
胡鹏慌了,虽然他知道自己早已是放出来的,但每进一次衙门,他就得割一次肉,如今哪里还有钱?就这么一愣神的工夫,妻子坐的轿与儿子坐的车已经掉头走了,轿夫既有地方收钱,哪里还顾得了他们?连胡老夫人都被强行赶下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