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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
雷芳脸色平静得让我心悸。她若是大哭一场或是大骂一场,我反而会觉得轻松一些。
家中遭遇惨变,而凶手极有可能就是接走了雷芬的姚家人。
亲家变仇家,喜事变成惨案。
我们同时听见了大门处传来的动静。
惊呼声,兵刃交击声!
雷芳刚一迈步,便脚步踉跄。我急忙扶住她。她喘了两口气,拔脚便走,迈步飞快。
大门敞着,刚才从院子里出去的五个人,除了那个较年长的,其他的全倒在了地下。
师公负手站在门前,他旁边站的人一身黑衣,正是雁三儿。
看到他们,我只觉得全身一松,虽然一直在心里告诉自己师公没事,可是直到现在看到他,我才发现自己心里有多少不安多少惦念。
那中年人勉强抱拳说了句场面话:“不知二位是雷家的什么人?在下是临山门蒋辉,我们掌门与雷庄主是故交。在下与师侄路过雷家庄前来拜会,却发现庄上出了这等变故……”
师公他们没有说话,临山门的几个人互相搀扶着站了起来,背靠着背,隐然成了防备的架势。他们的长剑都已经脱手,有一把剑断成了两截,就跌在我们脚前边。
“二位,”蒋辉有点发急,他情知不是我师公和雁三儿的对手,生怕被人误会他们与这事有干系,放软了语气又解释,“我们只是路过,才进来不过一顿饭的工夫。临山门与雷家庄素来交好……”
师公朝我这边遥遥招了一下手,我和雷芳对望了一眼,从藏身处走了出来。雁三儿眼一亮,大步朝我们走过来,在我脑门上重重敲了一下。
“小丫头!我早知道你不会有事儿!这是……雷老头儿的二丫头?”
“她是雷芳……我们很要好的。”
雁三儿点点头:“小姑娘别担心,你爷爷没事儿,我们来的路上看见他留的标记了。你们庄里怎么样?”
雷芳激动地一把抓住他的袖子:“你们见着我爷爷了?他没事?”
“没见着他,见着他留的标记了。”雁三儿拍了我一下,“那边儿去,把事情跟你师公说清楚,他也悬着心呢。”
雷芳缠着雁三儿追问他什么时候在哪儿见着雷庄主留下的标记。我走到师公跟前,抬头望着他。分开了不到一日夜,可是却觉得——好像隔世一样。师公看了我一眼,眼底汹涌的波涛一闪而过,淡淡地问:“你没事吗?”
我鼻头发酸,低下头:“没事……我们当时进了密室,等我们出来时,满庄的人都死了,幸好您没事。”
“我和雁三儿约了相见,故不在庄里。”师公难得温和,摸了摸我的头发,离我们不远处就有一具伏尸,雁三儿过去细细察看了,一脸凝重地回来。我听见他对师公说:“是夜蛊。”
此言一出,蒋辉面色大变,目光惊惶。
我不懂什么是夜蛊,临山门那几个少年弟子也不懂得,一脸茫然。
雷芳死死扯着他的袖子一刻不放:“什么是夜蛊?”
“夜蛊么……”师公低声说,“能养这种蛊的人世上是极少的,下在食水之中无色无味,中了夜蛊的人,在听到黎明前第一声鸡啼时毒发身亡。”
雁三儿吁了口气:“还以为这奇毒早绝迹了……”
听到鸡啼便会死去?我和雷芳互望了一眼。
我们是不是也中了那蛊毒?因为我们进了密室没听到鸡啼,才得幸免?
雷芳的手按在肚腹间,雁三儿看了她一眼,解释了一句:“不用害怕,夜蛊只能催动一回,见了天光便即失效。就算误服了蛊毒,现在也没事了。”
“难道睡梦中的人,也能听闻到鸡啼声吗?”
“听到鸡啼的不是人,而是蛊虫。”雁三儿有些心不在焉,转过头去,“纪羽,你昨日也在,没察觉到什么异样吗?”
师公摇了摇头:“昨日我并未留心……不过能在雷家庄内同时给这么多人下毒的人,一定不是普通角色。”
“不错……”雁三儿转过头来问我,“除了你们,庄里还有谁活着?”
没有。
雷芳在雁三儿那儿问不出什么来,雷庄主现在如何,去了哪里,这些师公和雁三儿都不知道。
师公转头看了一眼这座巨大的、死气沉沉的庄院。
雷芳忽然间在雁三儿面前跪了下来:“纪前辈,雁前辈,我想求你们一事!”雁三儿并不意外,伸手一扯,雷芳身不由己地站了起来。
“你说吧,能帮得上我们不会不帮。”
“求两位前辈,带我去找我姐姐。”雷芳眼中那灼灼的光亮,让人心中不安。
雁三儿看了师公一眼,点头说:“好,我们这就走。”
雷家庄的大门我每次来都见,每年都会上漆,门环擦得锃亮,光可鉴人,一切都与第一次来的时候一样——可是又已经不一样。
我们出了大门,师公信手一挥,整座雷家庄便消失得无影无踪。雁三儿忍不住赞了声:“你功夫又精进了。”
临山门那几个人目瞪口呆,雁三儿走过去不知和他们说了几句话,那几个人掉头便走,逃命一般朝着另一条路去了。
我们下山的时候,雷芳紧紧攥着拳头,都攥得要滴血了,硬是没有回头。
快到山脚的时候,师公站住脚,朝我说:“过来,我背你。”
我愣了一下,师公上次背我,那会儿我可才五岁。
雁三儿说:“照你们两个的脚程,走上一夜也追不上。”
结果雷芳倒比我爽快,先朝雁三儿背上一趴。我就伏到了师公的背上。
两道人影仿佛飞鸟一般直蹿出去,暮色四合,旷野莽莽,雁三儿的身法尤其好,真像一只雁子,不仔细瞧,只能看到一道淡灰的烟影。
师公脸庞冷,可是身上暖。初春的寒意从背上掠过,可是胸口贴着他的背,却觉得热乎乎的。
我心里乱一阵,又缓一阵。虽然雷家的事情来得那样突然,那样惨烈,可是有师公他在,我就什么也不怕了。
“师公,你们昨天晚上去哪儿了?”
我知道师公做事当然不必想我交代,可我实在憋不住。
师公顿了顿,说:“昨天我们去拜祭一位故人。”
昨天?我忽然想起,一通忙乱,竟然忘记了昨天是……四月初四。
我心里一紧,下面的话全咽回了肚里去。
难不成,师公和雁三儿,他们去拜祭的,是巫宁?
“那位故人,就葬在雷家庄附近?”
“就在后面山中……她在那儿出生长大,所以后来,也就葬在那里。”
风声在耳边掠过,呼呼地刮得脸面生疼。
那雷庄主昨天夜里出了庄做什么去了呢?也与四月初四这个日子有关吗?
前面是一个小城,城门早关了,师公与雁三儿一前一后逾墙而过,轻盈如柳絮般落在地下。
“他们今晚应该就在这儿落的脚。”雁三儿看了一眼城门口,伸手抹去暗记。惊雁楼势力庞大,似乎满天下都是他们的人。
“城东老贺家客栈,咱们直接过去。”
我们一行进城,这城镇极是热闹,街上的店铺还在做生意,忽然前面街口有人乱跑乱窜,朝这边赶了过来,叫喊声混乱而嘈杂。我们前行的路被挡住了,雁三儿拦了一个有些年纪的人,和气地问:“老丈,前头出什么事了?”
那人面色青白惊慌失措,只嚷着:“杀人了!都死了!千万别朝前走!”
“哪儿杀了人?”
那人匆匆抛下了一句:“老贺家客栈里,一地的血,人头都滚到街上来了……”
我们四人面面相觑,雷芳拔脚就朝前跑。
雁三儿一把扯着雷芳,我们加快了步子从人潮中穿过去,还离着老远,已经可以闻见浓浓的血腥气。
“进去看看。”
客栈里的人早已经跑个精光,到处都是血。
那些伏尸在地的人穿着我们眼熟的大红色衣服,正式姚家来迎亲的人。
雷家被灭门,姚家的队伍又被血洗——
若是姚家对雷家下的手,又是谁对姚家下的手呢?
雷芳牙咬得咯咯响,满客栈地寻找雷芬。可是我们都失望了,雷芬并不在客栈里头,连着姚正彦也不在。
雁三儿隔着一扇门在训人:“你们怎么盯的人?这么大的变故你们就干看着?”
“三当家,这事儿不能怪宋猴儿。他盯得死紧,可是你也知道他人虽然机灵,功夫却欠火候。客栈里这事儿从杀第一个人到现在还不到一顿饭的工夫,他险些被一起杀了。姚家的嫡孙没死,已经逃了。那位新娘子从进了房便没见出去,他两只眼盯死的,绝不会看漏。”
这可奇怪了,新娘子既不在客栈之中,又没见出去,难道会遁地隐身了不成,她又不是我们这一门的子弟。
雷芳两眼发直,她本是憋着一股气和一团力气来的,却没想到都砸在空处。不管姚家是不是她的仇家,但是姚家现在也已经如雷家一般差点被人灭门了——
“新娘子进的哪间房?”
“后院是姚家包的,新娘子进的东首第一间上房。”
后院的血腥味儿没有那么浓,院门敞着,屋子收拾得很干净,里外间只用一竹帘隔开,一目了然,屋里连只猫都藏不下,更不要说雷芬一个大活人。
“你亲眼见她进来?”
那人笃定地点头。
“姚家一队人喜气洋洋的,进客栈时还给了小二和掌柜一大把赏钱,没什么不妥。”
我近前细看,水盆帕子显然动过,用过的水里有脂粉。
雷芬是新嫁娘,一定要用脂粉头油的,她在这里洗过脸,可是她人呢。
有人进来回话:“三当家,尸身验看过了,全是一剑毙命,正中要害,姚家这回来迎亲共跟来了四十八个人,连雷家陪嫁的八个,全都在这儿了。”
师公抬手指了指院门外,夜色昏黑,我只看到银光一闪,凑近些才看到是银针。这针细如牛毛,真是风吹得起,落水不沉,却深深钉进木头门框里。
我低声问:“这是姚正彦使的?”
雁三儿正在那边同雷芳说:“你家姐姐不在这里,应该一时不会有危险。”
雷芳只是茫然地点头,我们离了老贺家客栈,雁三儿带我们去了一个落脚处,是个背街的院子,前后门一关,街上的嘈杂混乱都搁在了外头。
有人送了热水热饭老,雷芳端着碗只是发怔,后来却像想起什么似的埋头就猛扒饭,菜都顾不上吃一口。
我洗了把脸,才觉得人乏得很。这一天无比漫长煎熬,把人都耗得只剩一张皮了。
雷芳住在我隔房,我想是不是和她做伴去,多少还能开解她几句—雷芳现在走路都发飘了。一扭头,师公推门进来了。
“师公,坐。”
我拉开凳子,又倒了茶来。
“怕不怕?”
我想了想,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做什么又点头又摇头的?”
“先是觉得害怕,后来就只顾琢磨,顾不上害怕了。”
雷家庄外松内紧,能下毒的人一定是庄里人,要么是宾客,要么本来就是庄子里的,挑在姚家迎亲离开的当口下毒,要么是狠心树敌,雷家庄上那么些宾客都是有来头的,这事儿就算雷家庄不追究,那些亲朋师长无顾被牵连丧命的门派世家也不答应。”
“你觉得不是姚家所为吗?”
“我觉得不是。姚家如果有这样厉害的毒蛊,哪天下蛊不成,完全没必要再迎亲时这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