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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逝-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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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军运气不错,才走出去没多远,就遇到了村里的拴柱,就是当年接他们到村子里来的那个中年汉子。他赶着大车,也往临近的镇子上去。

看到爱军也披着星星赶路,他不言语,在他身边停了下来,拉了他上去。

爱军问:“拴柱叔,这么早去镇子上干嘛?”

拴柱闷闷地说:“去拉粪呢,去得晚了,镇子上人都起来了,嫌臭。”

爱军笑了。

拴柱今天似乎心情也挺好,低低地哼着一支信天游,把车架得四平八稳。

拴柱唱:你若是俄的哥哥哟,招一招的那个手,你若不是俄的哥哥哟,走你的那个路。

爱军坐在车上拴柱身边,衔了一根草,莫名地就微笑起来。

拴柱问他:“这么早,去哪里?”

爱军说:“去XX镇,找我哥。”

拴柱说:“就是那个当兵的娃?”

爱军应:“是啊。”

拴柱过一会儿说:“你们哥儿俩,不象。”

爱军呵呵一乐:“他象爸,我象妈。”

越走,天光越亮。

爱军在薄薄的晨光里笑着,他觉得自己的生命也有如这一段路途,自从与解放重逢,也越来越明亮起来。

拴柱到了最近的镇子,爱军跳下车,他还得往前在走个二三十里地。

不过,省了一半儿的时间呢,一定能等到解放的。

爱军赶到解放他们部队所在地时,天完全亮了,这时候还早,夏天天亮得早。

爱军不敢往军营里去,只等在路边。

郁解放从军营里出来的时候,还没走出两步路,就看见路边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抱着膝盖坐在路边的傻孩子,不是爱军又是谁?

爱军也看到了他,却不站起来,只把头隔在膝上,转过脸来看着解放笑。

解放在他面前蹲下来:“怎么来了?”

爱军说:“想来就来了。”

解放又问:“好早就起了吧?”

爱军嗯了一声。

解放伸手把他拉起来:“带你去吃饭。”

爱军哎哟一声,缩起一只脚,跳来跳去:“脚麻了。”

解放弯下腰,手撑在膝上:“背你走?”

爱军抬腿踢向他撅着的屁股,哈哈笑着往前跑。

跑了没两步,就被解放抓住了,被勒了脖子,脑门儿上吃了两记爆栗。

解放带着爱军到了镇上最好的一家面馆,人不多,桌椅虽是旧的,却擦得干干净净,留着湿碌碌的水气。

一人一碗面,希里呼噜,谁也不理谁,埋头苦吃。

吃完了,解放擦把汗,看着同样流着汗捧着碗喝汤的爱军,他整个脸都埋进了大海碗里,只看见额前一缕碎发支愣着。

爱军放下碗,用手背擦擦嘴,看着解放笑。

解放心里有一种痒痒的热热的感觉,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他说:“你就这么跑出来了啊,要是我早一步走了,或是搭部队的车走,你不就碰不到我,白跑一趟吗?”

“碰不到你我再转回头呗,统共就那么一条儿道儿,总归能碰上你。”

解放揉揉他头发:“带你去玩儿。”

这个镇子说是个大镇,其实也不过半个小时就转遍了。

那些年,也没什么娱乐,颠来倒去就那么八出戏,被改编成无数的剧种,无数的艺术形式,轮番上演。

镇上到是有一家旧旧的电影院,解放拉着爱军进去看了一场红灯记,里面的台词两个人几乎会背了。

解放突然笑出声,爱军问他怎么了,他说:“想起以前,咱们两偷偷去看内参电影的事儿了,‘爱肚’还记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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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军笑起来:“记得的。”

解放说:“那时候奶奶还在,我们把她的陪嫁戒指偷出来玩儿,她气得要命。我是真以为你可以做我的小媳妇儿呢,你说我那时候多傻。”

爱军停一会儿说:“其实你现在更傻。”

解放张牙舞爪,冲着爱军侧过头来,爱军的头也正好转过来,解放的嘴唇在爱军的脸颊上擦过,蜻蜓点水,涟漪无限。

也不过是一秒钟的功夫,轻快得不成为一个吻,解放甚至没有察觉。

而爱军的脸烧了起来。

解放打一个哈欠,凑到爱军耳边说:“不能再看了,再看,我一个人能演全出了。咱钓鱼去。喂,你儍了,小爱军?”

他那亲热的懒洋洋的声音在一片黑暗里特别清晰。

爱军结巴起来:“你。。。。。。你才傻了呢!“

解放拉着他的胳膊,两个人穿过黑暗,走出影院。

中午的阳光哗地倾斜下来,兜头铺了他们一身。解放和爱军都不禁眯起眼来。

解放说:“去河边儿。”

他们买了干粮,到了镇子外沿的一条河边。

那只是条又窄又浅的小河,但是难得岸边绿树成荫,惊快极了,风里头混着水气,混着树木的清香。

解放问老乡借来了钓竿,跟爱军一人一竿钓起鱼来。

爱军问:“老想问你,你每个休息日都出来,不要紧吗?”

解放说:“要什么紧?这里的第一把交椅是我爸的老战友,当年一块儿南下的,再说,我也不想在部队上久待了,其实,并不象我们当初想象的那样好。”

四年的光阴,让爱军很明白这个道理,他们心中曾经充满着革命的浪漫主义情怀,慢慢地变得只想着一份安定的生活,最好是能回到自己原本的生活轨道上去。

爱军黑黑的眼睛看着解放,有许多的话藏在里头,深得象一口井,清凉幽静,让燥热的人恨不得一个猛子扎下去。

不一会儿,解放钓上了一条鱼,难得的大而肥。

解放说:“你带回去吧。”

爱军说:“这么远的路,鱼到半道儿就得死,怪可怜的,放了吧。”

“也好。”解放捧着鱼头,爱军捧着鱼尾,一同放回水里。

鱼儿见了水,扑腾两下,仿佛是对自己的好运不能相信,然后,快速地游开了去。

爱军与解放安静地坐在河边。

不是没有话讲,倒是话太多,反而无需讲了。

过了许久,爱军说:“该走了,得赶路呢。”

解放说:“急什么?我每次都是天黑了才往回赶。”

爱军脸有点儿红:“其实今天轮到我做饭,我其实一直都做得不大好,援朝做得好,帮我好几次了,这次出来,我谁也没告诉。”

解放站起来,去还了钓具:“这回,我也多送你几里路。”

直送出去有二十里,正巧碰到了顺路的大车,大车上还有两三个知青,解放目送爱军坐着大车缓缓而去。

这一天,解放突然发现了一件事:每次看到爱军,自己都特别地开心,而爱军也是很快乐的样子。

解放当然是喜欢这种感觉的,只是,这当下,他忽然觉得,有点怪。

因为,爱军今儿来找他,他带着他到处去,吃饭看电影到河边,这一种感觉,好象不再象好兄弟那么单纯,倒象是,倒象是。。。。。。

解放心里很迷茫,象什么呢?他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的事就干脆不想,这是他从小到大的信条。

看着远去的爱军,解放突然想起一句重要的话还没说,拔腿追了上去。

气喘吁吁地赶上了,他仰头对爱军说:“下个礼拜,还是我去找你!你别乱跑!等着我。”

爱军的脸背着光,解放看见他脑袋四周在阳光下飞出一片毛茸茸的金边,听见他喜洋洋的声音:“嗯,我等着你!”

25

22

天渐渐地往凉里去了。

有一个休息日,解放到快十点钟还没有出现在知青点,爱军急得开始转圈,窑洞里屋外已打了几个来回,连水跃进都问了两声,许解放怎么还没来?

徐援朝笑着说:“小水不是想看见许解放,是想看见他带来的好吃的。”

爱军想,连水跃进都习惯了解放的存在,自己更是习惯了,可是这习惯,到底能维持多久?这种平静如水的好日子,到底还可以多长呢?

解放还是没出现,爱军坐不住了。

这样好的天,解放没有道理不出现的,他拿了草帽就想出门。

徐援朝正好也要出门,在门口,他低低地对爱军说:“别急,不会有事,兴许他有重要的事,今天来不了。”

爱军说:“我也没专等他,就去村口溜溜。”

爱军觉得不会有人明白自己的心事,不是担心出什么事儿,这附近四里八乡,连条凶点儿的狗都没有,路上也很少拖拉机,当地人买不起,所以也很安全,更何况,解放还穿着军装。当地人,对子弟兵是十分热爱的。

只是,现在还不来的话,即便是一会儿来了,也呆不了多一会儿,又得走了。然后,又是长长的六天,半根头发也见不到。

徐援朝听了爱军的话,笑了一下,爱军听见他很轻很轻地叹了一口气。

正说着,解放来了,不是走来的,居然骑了一辆破破的旧自行车,头上还有赶路赶出来的热汗,冲着爱军笑。

“这是要去哪儿?”他问。

“不去哪儿?你怎么。。。。。。?”

“怎么现在才来?嘿嘿嘿!进屋去,哥哥有好事儿告诉你!”

“什么呀,还挺神秘。”

爱军跟解放一同进了屋,水跃进从炕上一跳而下,“许解放!许解放!”

解放哈哈大笑:“他这不是叫我呢,他是在叫‘饼干,饼干!”

水跃进一边接过解放递给他的压缩饼干,起劲儿地啃着,一边说:“这硬的,估计能给人头上砸一个坑。许解放,你要再不出现,有人要变望夫石了。”

他当然是无意说的,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吃食上了。

爱军心里别地一跳,偷眼看看解放,解放全不在意,还笑着跟水跃进说:“是望哥石望哥石。”

水跃进提好鞋子,一步三跳地跑出去,末了儿还对爱军说:“爱军爱军,今儿晚上我住村长家里,他们家小二子跟我说带我去偷鸡烤着吃。”

爱军说:“偷东西你还敢这么大声!”

水跃进转来脸来又说:“不偷哪能吃到肉?对了,爱军,今儿晚看来你要一个人住了,瑞林和援朝哥都不回来。”

知青当中成双作对的已开始半公开地同居在一起,只要有机会,援朝与瑞林都是跟对象住一起的。

解放上前一步趴在爱军肩膀上说:“谁说他一个人?今儿晚上我住这儿!”

爱军吃惊地回头:“什么?”

解放得意洋洋地说:“刚才不是跟你说有好事儿吗?哥我弄到了两天假,在这住一晚上。”

水跃进笑:“好啦好啦,今儿晚上你们哥俩做伴吧。最好来一对女鬼姐妹花,你们就快活去吧。”边说边跑走了。

爱军跟在他身后呸一声,一脚把地上的一块土坷垃踢出去老远,却止不住笑出来。

解放四仰八叉地躺倒在炕上:“哎哟妈呀,今儿晚上总算不用赶回去了。先补个觉。”

话没说完就打起了呼噜。

真是累了啊。

爱军想,转身到外间去烧火做饭。

玉米糊,粗面饼,一小碗颜色糊涂的腌豆子。

手里做着事,嘴角不自觉地就弯起来,就差没笑得流出口水来,象以前胡同里的小傻子。

解放要在这里呆整整一天一夜啊,这日子,象偷来似的,藏着掩着不想给人看见,可是,心里的快乐欢喜太过浓厚,化也化不开呢。

爱军看着解放长手长脚睡成一个大字,突然起了孩子心性,悄悄爬上炕,掏出当年解放买给他的钢笔,在解放的人中处画了两撇小胡子,又在他的眼睛下画了两滴眼泪。

爱军闷笑着看着解放那张滑稽的脸,看着看着就入了神。

过一会儿省悟过来,就算没有人看见那脸也热起来。

爱军低头看着手中的钢笔,他的这一管笔是深蓝色的,解放的是黑的。四年了,爱军用得仔细,笔还象新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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