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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头戴双翅官帽,帽沿正中镶一块浅淡玉石,身着绯色蟒袍,袍身绣着金色孔雀。莫塍长身直立,平日儒雅清隽的书生姿态此时隐隐散发出威严之感。他朝我们道:“二位可要去偏门观看?”
正合我意。
作者有话要说:喂!给我留言啊喂!写得好不好吱一声啊!不好我就改啊!好了您再来啊!
☆、故事
莫塍坐于公堂之上,并不按寻常程序,只先让衙役打了张仵作三十棍杀威棒。待仵作被打得皮开肉绽,险险昏死过去才叫人住手。接着又拍了惊堂木,朗声道:“将所做之事如实道来,如若不然,再加三十大棍。”
仵作忍着切肤之痛不曾叫喊,沉默半响,却突地凄然一笑:“便听我说个故事可好?”
这张仵作本名张明启,原是安平府人氏。因自幼丧了父母,便一直寄住在开镖局的舅父家。同舅父学了些拳脚后,就跟在镖师后头学着走镖。舅父有三个女儿,素人年纪最小。素人人如其名,一张清雅素洁的脸,常捧了本书在后院的亭子里看得入迷。张明启第一次走镖回来给各位妹妹都带了份礼物。给素人的是演影子戏的小纸人。素人看到那被签子牵引住的精致小纸人随着自己的手指动作摆出各种姿势,一向寡淡的表情便有了丝松动。她的眼睛出奇的明亮,花朵般美丽的嘴唇扬起了个高兴的笑,连着白净脸庞都染了些浅红。
爱上一个人可能要花费很长时间,也可能只是一瞬间。张明启看着清丽少女露出如春苗破土般的灿烂微笑,顿时只觉头嗡了一声,心跳突然鼓跳如雷,便下意识地用手用力按住左胸。
他突然想知道,有没有那么一天,她也会用那样的眼神看着他对着他微笑。
这想法硌在他的脑袋里日日坚固。终有一日,十七岁的他去跟舅父提亲。他知道舅父家业殷实,且素人早已美名在外,不知多少名门贵族前来求亲,自然不会看上他这寄人篱下的孤儿。这本来就是没有胜算的一仗。舅父果然冷了脸斥他妄想。他便跪在前厅紧闭的门前,瓢泼大雨几乎要浇熄身体的最后一点热。门始终没开。他又昏昏沉沉地去素人表妹住的闺阁外。烛光在窗纸上映出她流畅的侧脸剪影。她不知道有个人就在今日为了她做了番怎样的垂死挣扎,现下只输得精光惨烈。她也不会知道那个人此刻看着她的侧影,用了怎样缠绵深沉的眼神。
舅父家是再也呆不下去。张明启撑着高烧的身体第二天便告辞离去。他并无目的,只是一味向前走,想离得这地方越远越好。这样挣扎着走了几个时辰,终于一个不支倒地不醒。再睁开眼已是三日之后。陌生的居所,好心的中年夫妇端了煮得绵软的粥温言让他喝下。看他慢慢咽下,二人皆是欣慰笑了。
张明启便在此地留了下来,拜了没有子嗣的夫妇二人做干爹干娘。后来他跟着干爹学了一手勘验尸身的本事,待干爹百年后便顶了他的位置,成了长乐府衙的仵作。没过几年,干娘也去了。他便又成了一个人。虽也有好心人替他说和亲事,他却都婉言拒绝了。那个人住在他心里,从未搬离出去,他也没想过要把地方空出来迎进新人。他觉得,这样便很好。
于是就这般过去好些年。他慢慢的从朝气青年变成了百无聊赖的中年男子。
他以为今生就会这样老死,再不会见她一面。直到那天去庙会赶集,熙熙攘攘的人群突然分出了一条路。一排平顶皂幔的轿子出现在道路中央。他听见旁人说是长乐首富的家眷要去寺庙拜佛祈福。他和旁人一样对着轿子啧啧评论时,其中一顶轿子的轿帘掀起了一角。
那是一张清淡美丽的脸。对着围观的人群露出礼貌的笑后,帘子便轻轻放下。他却只这一瞥,便认出那是素人。她的发式已改,五官也与少年时不太相同,但是那种浅淡不似凡人的神态,却始终未曾变过。
相隔了二十多年的时光,他终于再见着她。
但他觉得这一眼远远不够,他还想要跟她道声好,说些家常闲话,再问问当年他离去后,她可曾哪怕有一丝失意。
普济寺早为了迎接这香火钱大户,专门清出了场地。张明启转到偏僻处踮脚一跳,越过寺院后墙翻了进去。他躲在高大佛像背后,忐忑不安地等着素人出现。
不一会素人便领了一对小儿进来。教他们规矩朝肃穆佛像跪拜后,让下人将他们带下去等候。佛殿前便只剩了素人。
他见她闭了眼合起双掌,表情甚是诚挚地在轻声说着什么。他不由自主地向前去细看她。她仍喜欢穿白色衣裳,只领口绣了几瓣浅淡梅花。三千青丝在脑后绾成简单发髻,除了一只玉色簪子再无点缀。她只这么一身素淡的装扮,却仍让他不能移开眼睛。
大概是听见响动,他看见素人睁开了眼睛。这双眼睛带着讶异的神色看向他。他害怕她要呼喊叫人,忙开口道:“素人表妹,我是明启表哥。”素人略怔了怔,似乎才忆起他来:“哦,原来是表哥。多年不见。”语气平淡得像是无味的清水。没有喜悦,没有感慨。他其实在这之前准备了许多话说,这时却因着这没有情绪的问候全堵在喉咙处无法出口。只能局促地应了一句:“多年不见。”素人又开口道:“表哥可有事么?我便要走了。”说罢已转身欲走。他不知可还有机会再见她,便想今日无论如何也要得到个答案。于是鼓足勇气道:“当年我离开陈府之后,不知表妹可曾有过挂念?”这问题太过无礼大胆,他知道会冒犯到她,却还是问出了口。
只求给自己这些年的相思解一个因果。
她瘦削背影停了一瞬,再转过来脸上就挂了一抹笑。只略牵起了一边嘴角,是明显的讽刺表情。她说:“表哥多想了。”
他已多年未流过泪,这时却为了这五个字便要红了眼睛。他为了她背井离乡,为了她烧坏了嗓子,为了她至今不娶。原来他所做的这些都是毫无意义,原来一切都是他多想。
一切都是他妄想。
他却还不肯面对,近乎哀求地对她诉说道:“你可知我为了你……”只说了几字,话便被无情截断:“我从未让表哥为我怎样。是表哥逾矩了。”
再说不出挽留的话,他只能眼睁睁看她离去。她拉起小儿的手,脸上露出跟面对他时完全不同的温柔神态。最后她乘上轿子,其中不曾回头。
他不知自己是怎样回的家。家里冷清如常,他裹了被子昏昏睡了过去。他已累了太久,如今该是要休息了。睡了整整两日后他便又如常去衙门应卯。只是精神彻底萎了,人看上去比年纪要苍老许多。
三个月后首富在正妻病逝三日后便再娶新妇的消息传遍了长乐府。张明启在听到陈素人三个字后睁大了混沌一片的眼睛。顿了顿,最终还是流下泪来。那人当真是狠毒,竟不给他留一丝念想。如今他唯一爱过的人已不存在于这世上,他便连刻骨爱过的证据都是没有了。
这么想着,他只一人浑浑噩噩在街上走着。有穿着花哨清凉的姑娘来拉他,他就乖乖跟着她进去。脂粉气熏人的大厅内此时一片狼藉。一个青年男子被几个护院打得口鼻出血,却还是直直仰了头去看楼上神情冷漠的美貌女子。围了一圈的男男女女议论纷纷。原来是那青年甚是迷恋这青楼头牌,短短一月便为她花光了钱财。今日来此是要劝说她跟他私奔,却不料女子听了落魄书生的请求,只冷冷一笑,便喊起人来。
张明启去看那女子,那女子娇媚脸上正荡起一丝不屑。像极了那人说表哥多想时的样子。他再去看地上的青年,仍固执朝那女子方向望去,表情不见怨恨,只是深深爱恋。也是像极了执迷不悟的自己。只因见了那人美好音容,便无可救药地倾了心,赔了命。
若没有那般一笑便好了。若没有那副惑人容颜便好了。
一切都不会发生,一切都会完满。他会娶个普通人家的女子,再生几个胖乎乎的孩子,平凡圆满地渡过这一生。不会似现下荒唐地站在青楼内看着眼前荒唐的一幕。
张明启突然觉得恨。他对素人的爱有多浓,如今这恨意便有多深。他觉得自己冰冷的身体燃起了一把火。这把火烧得他双目一片赤红,只迫切想用双手去撕碎什么,摧毁什么。
当夜他便绑了那女子。他觉得需要时间思考怎么处置她,便把女子带到徒弟家中的隐秘地下。他那寡言的徒弟对他的话一直都很是听从,不怕他会泄露什么。他第二晚再去徒弟那把女子移到义庄。那里是多数人见着便要绕路避开的地方,不会有人发现。醒了的女子先是破口大骂,再看到他手里用于解刨死尸的利刀,便吓得涕泪交加,哭求不要杀她。张明启看着面前因为恐惧而扭曲的娇美面容,面无表情地抬手向前一刀划开。
一旦开始,便再也无法停止。
作者有话要说:
☆、告别
张仵作的故事便叙述到这里。莫塍问了个我也是困惑不解的问题:既然已找到义庄放置受害女子,为何之后还要把女子先带去徒弟家里藏匿一晚。张仵作称他那徒弟甚是软弱,便用此法拉他成了从犯,令他不敢前去告官。莫塍又问秦碧蓉失踪可与他有关,仵作摇头答并未见过那女子。莫塍又追问了其他细节,仵作皆一一作答。
最后他伏身于地:“以上所言句句属实。如今罪人只求一死。”
莫塍让他签字画押。并当堂宣判。
三日后,街口斩首示众。
于此,轰动一时的连环杀人案件正式告破。
不曾想残忍血腥的事件之下,竟还掩了件让人唏嘘的悲伤过往。我抽抽鼻子去看师父,他正看着远处一脸若有所思的神态。突然又懒懒地笑了,对我道:“今夜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行刑的前夜,我得了莫塍的许可去了趟死牢。走过幽暗狭长的通道,在尽头的一隅牢房内,我看见静卧不动的张仵作。不似其他死囚的歇斯底里,他一脸的安静平和。只是眼睛看向我的时候,黯淡无光,已是与死人无异了。
我拿出怀中物事放进去。那是个纸板做的小人,四肢头部皆用了细细签子穿过。活动签子,纸人便可做出种种形态。只是纸人的色彩陈旧,应是多年前做的东西了。
张仵作那死波般的眼睛便亮了一下。他跄踉着起身去拿那纸人。待细细看了,激动问我道:“你从何处得来这纸人?”
“陈素人的孩儿处。他们说这是娘保留了多年的心爱之物。”
张仵作的眼睛倏地睁大,他大声反驳道:“不会的。她不会留着的。不会是她的。”
我叹口气:“她那两个孩儿,一个叫思明,另一个叫念启。”
思明,念启,思念明启。
张明启的身体开始止不住颤抖。他不断地摇晃着脑袋,喃喃道:“不是这样的。她说我多想,说我逾矩,她早已不记得我了。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
我别过脸不忍看他这癫乱之态,只得吞下还没说完的话直接离开。在通道拐弯处,听见背后传来一声响亮的哭嚎。
那没说的话便是——你那性子软弱任你摆布的徒弟,是拿你当父亲看待的。
师父在出口处等我。见我出来,便笑嘻嘻地迎上来。两人就顺着大路一同往朝花门去。走着走着,师父便扯了我的手用力握在手心。自那晚后,他便似乎很是喜欢这样行动。我抬脸去看这厚脸皮的为老不尊之人,不由脱口问道:“师父今年多大了?”
他一直形容不整,胡须拉碴,我本以为他要大我十多岁,可自那次看了他的真容,却又像是个和我年纪相仿的青年。
师父答道:“二十有五。”说完又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