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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默瞪大眼睛,像是真的不信。
“真的,”他夸张地摊了摊手,办靠在书桌上,“我小学的时候从乡下搬到台北,我有严重的口音,同学们嘲笑我,老师也不太喜欢我。现在回想起来,那是一段灰暗的日子,总是被欺负,却不敢还手——后来我才明白,被欺负的人越是不还手,就越会被别人变本加厉地欺负。事实上,那时的我,甚至想过要自杀,这个念头非常强烈地缠绕在我周围,我差一点就真的那么做了。”
“……”
“然后,升上国中的那一年,我遇到了迄今为止生命里也许最重要的人。”
“?”
“他是我的体育老师,那时候大学刚刚毕业,比我大不了几岁,”蒋柏烈微笑着,陷入回忆,“他发现我的反射神经很好,于是鼓励我踢足球,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第一次发现自己并不是一无是处,我当上了学校足球队的守门员,代表学校出去比赛,无往不胜。同学们渐渐改变了对我的看法,那些原本欺负我的人再也没有对我挑衅,原本认为我是个怪物的人,也开始跟我交谈,我终于可以融入周围的人之中,不再那么格格不入。”
“……”她安静地听着,仿佛也跟他一起陷入了回忆。
“如果没有这位老师,我想……也许我不会是现在的我。我始终记得他对我说过的话:遇到困难不能逃避,如果逃避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的三次,渐渐的,你就会放弃整个人生。当然,也许他说得有点过,可是那种信念却让我明白了很多道理,让我能够下定决心站起来。
“后来,我国中毕业,去了美国读书,我老爸是一个很有名的心理学教授,但我报考这个学科却不是因为他——当然我从来没有让他知道,不然他会杀了我——我之所以学习心理学,是因为那位老师跟我说,他用自己学到的心理学鼓励我、把我从自杀的边缘拉回来,最后成为一个健康自信的少年,他觉得很高兴。那个时候起,我忽然觉得能够帮助别人真好,能够理解别人在想什么真好,于是考大学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地报考了老爸任职的学院。进了大学,我学习成绩很好,运动也不错,在学校很有人缘,我好像走出了过去失败的阴影,变成了生活的主宰者。每当遇到困难的时候,我总是想起当年老师跟我说过的话,就有了克服一切的勇气。
“说到这里,你一定以为这个少年励志的故事,就此结束了吧?”蒋柏烈走到窗前,看着窗外寂静的校园,以一种复杂的口吻说,“但其实……并没有,这个故事还没有结束……”
“?”
他转过身,双手插袋,靠在窗台上,窗外的灯光笼罩着他的轮廓,让人看不真切:“我大学毕业的那一年,回台湾探亲,想到了老师,于是回学校去走一走。可是却得到一个可怕的消息:那位老师,在两年前自杀了。”
“啊……”子默惊叫起来,无论如何想不到故事最后竟然是这样的结局。
“会不会很讽刺?曾经鼓励我、让我从自杀的阴影中走出来的人,最后自己却选择了自杀。”
“……”
蒋柏烈微微一笑,说:“我告诉你的目的,是想让你知道,你以为自己了解一个人,可是也许并非如此。人的内心是很复杂的,很多人只会把自己想要给别人看的那一面拿出来,而事实上还藏着另外一面,是除了他自己之外,不想给任何人看的一面。”
“任何人?”
“是的,任何人。即使是爱人、亲人,也不可以。如果你想要看的话,需要付出很多——也许超乎你的想象。”
“……”
“但是你要记住,一个故事在它还没有最后完结的时候,是谁也无法肯定结局的。”
子默看着笼罩在光晕里的他,那嘴角的微笑很迷人,然而……又带着满满的苦涩。她忽然觉得,在这看似轻易的笑容背后,却有人付出了不知多大的努力。
午夜的上海,空气中弥漫着孤傲的气味。
马路上的车很少,施子默开着她那辆黑色的小型老爷车,穿梭在昏黄的路灯下,前面不远处有一辆公交车不紧不慢地行驶着,上面没有乘客。公交车的侧面和背面都是巨幅的广告:寻找我的梦里水乡——乌镇。
奶茶的脸很巨大,至少,从两米远的地方看过去——很巨大。
她还记得那个广告,在电视里看过很多次,心动过,却始终都没有去。
也许人常常都是这样的,想要做一件事,却迟迟没去做。或者想要爱一个人,却迟迟没有勇气。
仪表盘旁边的时钟显示现在的时间是十二点五十五分,子默驶进地下车库,停了车,站在空地上发了一会儿呆,向电梯走去。
她一直在思索刚才蒋柏烈对她说的故事,她以为蒋医生这么聪明睿智,一定是像某个人那样生来就带着光环,可是没想到,原来他也曾经是个……怪咖?
她忽然喜欢上这个名词,至少那比“小怪物”听上去好了很多,这个让她自卑了很多年的绰号就像一道符咒,紧紧跟随着她,每每有人对她露出异样的目光,脑海里都会闪烁着这个三个字,心脏像被刺扎着那么疼。
不过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对那些目光不再敏感,像是已经接受了这样的自己,格格不入的人也要有自己的人生。也或者,是因为麻木了?
她不禁露出一丝微笑,抬起头,从大理石墙上看自己模糊的脸,觉得陌生——原来,她笑起来是这么的……普通。
没有丝毫的怪异!
电梯发出“叮”的一声,门缓缓向两边退去,她低着头走进去,按下“32”,然后等待电梯自动关上,她就是这样一个被动的人,总是静静地站在角落看着世界的起起伏伏,却从来不知道怎样去主宰。
就在门即将合上的一霎那,一只手伸进来,电梯门立刻向两边退去。
抬起头,项屿搂着一个女孩走进来,看到她的时候怔了怔,却还是一脸的微笑:“这么晚?”
“嗯。”她轻蹙着眉头,不敢看那女孩,却又忍不住把目光瞥向她。
“谁啊……”女孩靠在项屿怀里,撒娇地问。
“认识的人。”他回答地简短而理所当然。
“哦……”女孩看子默的眼神透着一股优越感。
她垂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才刚以为已经变得麻木的心,此时此刻又不争气地疼痛起来。
项屿忽然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怎么了?”
她躲开他的手,也许是动作过大的关系,脸差点撞在墙上。
项屿还想说什么,电梯已经发出“叮”的一声,停在了32楼。子默快步走出去,从背包里掏出钥匙,开自己的房门。
“喂,”项屿说,“我钥匙今天忘在房间了,你帮我开下门吧。”
她停下手上的动作,转过身疑惑地看着他,连他怀里的那个女孩也一脸疑惑。但他却笑容可掬,看着她的眼神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魔力。
她低下头,拔出自己插在门上的那串钥匙,从里面找出开他房门的那一支,走过去打开,然后沉闷地说:“好了……”
“谢谢。”项屿搂着那疑惑的女孩进去,然后“砰”地一声关上门,接着里面传来娇嗔的声音。
她呆呆地站在门口,站了很久,直到她在大理石墙面上看到倒映着的自己的脸,才倏地清醒过来。那张脸木讷而忧伤,她不喜欢那样的脸,也不喜欢那样的自己。
她转身打开自己的房门,走到镜子前,露出一个单纯而灿烂的笑脸——哦,这才是她喜欢的那个施子默啊!
只不过,镜子里的那张笑脸,有点假。
第二天是星期一,子默整个一天都呆在家里睡觉,把空调的温度调到18度,然后盖上厚厚的被子,仿佛躺进温暖的怀抱里。
中午的时候,床头柜上的电话响起,她挣扎了一会儿,才翻过身去接:
“喂?”
“有吃的吗?”项屿的声音听上去很慵懒。
“……”
“干吗?”听到她久久地沉默着,他忍不住问。
“没什么……”
他笑了,笑得很开心:“明明就在赌气。”
“……”
“好啦,来帮我开门吧。”有些时候,他也会很温柔。
她挂上电话,看着眼前白色的天花板,忽然有点恨自己——这个不争气的施子默!
“喂!”他的叫声混合着拍门声在她耳边响起。
挣扎着爬起来,裹上被子去开门,他□着上身,只穿了一条长得能拖在地上的睡裤出现在她面前。
“还在睡觉?”他走进来关上门,径自去冰箱里找东西。
她瞪了他一眼,裹着被子爬回床上,打算继续睡觉。
“喂,”颈后的被子被人一把抓住,“我肚子饿。”
“关我什么事……”她挣扎着向床的方向迈着步伐,却丝毫没有移动。
“生气了?”他一手拽着她,一手拿起矿泉水瓶子喝起来。
她还是沉默地挣扎着,满脸倔强。
项屿放下瓶子,伸手捏着她的下巴,让她的脸转向自己:“小怪物,你又在闹什么别扭?”
她愤恨地瞪他,在心里说:我不是!我不是怪物!
“哇……”他凑到她面前,鼻尖有意无意地蹭了蹭她,“你的眼神好可怕……”
“……”
他□着的锁骨上,有一个红色的印记,她死死地盯着那个印记,脸上的表情是木讷而倔强。
“好了,乖,”项屿用那种哄人的口吻说,“帮我做点吃的,速冻水饺和泡面都行——嗯?”
说完,他在她唇上印下轻轻的吻,然后拿起矿泉水瓶子,躺倒在客厅的沙发上,自顾自地看起了电视。
子默怔怔地站在那里,身上还裹着厚厚的棉被,但真正包围着她的,是满满的无力感。
“我哥约我们晚上去酒吧看球。”项屿头也不回地说。
“哦……”她把被子丢在他头上,引来他的怒吼,但她却并不在意,只是木讷地转身去厨房烧水去了。
她还是没办法,看着他饿肚子。
项屿的父母很早就不在一起了,爸爸工作很忙,他几乎是跟哥哥项峰相依为命长大的,但兄弟俩表面上却不太亲昵,'奇+书+网'好像互相说几句关心的话就会要了他们的命。
项峰是时下得令的侦探小说家,项屿是早就成名的天才棋手,但两人一直很有默契地绝口不提对方。子默一直觉得,他们兄弟俩个性相似,但秉性却很不同。
她套上宽大的T恤和长裤,头上那顶棒球帽的帽沿压得很低,脚上的运动鞋是女式很少有的款式——项屿也有双一模一样的。
“喂,”项屿伸手搂着她的脖子,嘴唇凑到她耳边,“为什么每次跟你出去我都有一种……自己是gay的错觉?”
会吗?她在心底说。
她打开车门,看到他那辆黑色越野车的副驾驶位上有一根红色的、长长的发丝,尽管不显眼,却像根刺一样卡在她喉间。
“怎么了?”项屿已经绑好了安全带,发动车子等她上来。
她摇摇头,上了车,怔怔地发呆。
到酒吧的时候,项峰已经来了,坐在香蕉形的卡座上一个人喝啤酒。子默走过去笑着跟他打招呼:“项大哥。”
项屿曾经嫌这称呼很土气,说:“项大哥……你以为是演武侠片吗?我的子默妹妹!”
说这话的时候,他捏着她的脸颊,笑得很肆无忌惮。她却嘟起嘴,一脸埋怨。
“我最近上网看到新闻,说你马上要出新书了?”项屿因为要停车,晚了几分钟进来。
项峰点点头:“原来你上网的时候还看新闻啊……”
“不然你以为呢?”项屿挑眉。
“没有,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