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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几上的无绳电话响起,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接起来:“喂?”
“你到桌球室来一下吧。”子生说。
“什么事?”
“来了就知道。”说完,他“啪”地挂上电话。
子默哭笑不得,发现自己生活在一群独断专行的人中间。但她还是去了,就在子生挂断电话的五分钟之后。
下午打球的人不多,子默推开桌球室的门,径直上了二楼,子生站在角落里的斯诺克球桌前,百无聊赖地转动肩膀上的脑袋,像在打太极拳。
“哥……”她走过去,不明白他叫自己来的用意。
子生转过头,让开身子,有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目光冷淡,一言不发。
“丁城……”子默的脚步顿了顿,还是走过去。
丁城看了她一眼,抿着嘴,脸上依旧没有表情。
“我很怀疑他是不是酒精中毒了,从我进来到现在他一句话也没说过。”子生双手抱胸,半靠在墙上。
“……你才酒精中毒。”丁城冷不防开口。
子生瞪了他一眼,抱着球杆走到另一边去。
“我们来打赌吗?”子默忽然问。
“?”
“你跟我哥比一场,我赌他赢。”
丁城挑了挑眉,眼神变得高傲:“他?一个只打美式的人?”
子生没有接话,自顾自地开始摆球。
“输了怎么算?”
子默微微一笑:“输的人必须为赢的人做一件事。”
丁城沉默了片刻,点点头。
球局开始,子生开球,一个球也没进。于是轮到丁城,他轻松地打进一颗红球,接着是黑球,接着又是红球。
子默从袋子里取出黑色球,仔细地放在它应该在的位置,然后背手立在一旁。
“你要输了。”丁城用巧粉熟练地擦拭皮头。
他在桌子的两边游走,每一杆都打得又快又准,直到黑球第八次入袋之后,下一颗红球被狠狠地击打在袋口,弹了几下,停顿住。
他冷笑一声,抱着球杆坐到沙发上,子默说:“六十四。”
子生小声地吹了一记口哨,弯下身子开始瞄准:“你打算让他做什么?”
“暂时还没有想到。”子默回答。
“可以想的时间,剩得不多了。”说完,子生直直地出杆,球应声入洞。
“一分……”丁城忍不住提醒。
子生却没有理他,自顾自地开始打起来,直到桌面上的球全部清完。
“……”丁城咬着牙齿,说不出话来。
“怎么样,想好了吗?”胜利者并没有一丝的骄傲或得意,只是把球杆放回他专用的箱子,然后换了一根美式的杆子。
“是你赢的,”子默说,“所以这个要求应该你来提。”
丁城讶然地看着子默,又看看子生,不明白这两兄妹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看到那边的女孩了吗?”子生指了指不远处的球台。
“嗯……”
“你过去,要是一分钟之内你可以逗她笑,你的任务就完成了。”
“……只是这么简单?”丁城几乎不敢相信。
“是的。”
丁城向那女孩走去,子默这才看清楚,女孩紧蹙着眉头,表情烦躁,说不定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所以来打球发泄。
丁城用手指敲击着桌子,不知道对那女孩说了些什么,女孩真的露出一个微笑。
丁城转身走回来,嘴角有一丝得意,挑衅般地看着子生:“你太低估我了。”
“不,我没有,”子生叼起烟,走到自己专用的那张美式球桌旁,已经有人帮他摆好了球,“这是要告诉你一个道理。”
“?”
“做自己该做的事,其他的都是狗屁。”
“……”丁城那得意的表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略显黯淡的折服。
子生弯下腰,开始全神贯注地打起球来。他的眼睛只是盯着那颗白色的母球,以及躲在母球后面的各种彩球,仿佛一瞬间,这世界再也没有比之更重要的事。
丁城默默地取了一根球杆,站在边上,没有了初来乍到时的冷漠,像是一只终被驯服了的雪橇犬。
子默淡淡地露出微笑,转身下楼去。
说不定,丁城只是需要一个能够让自己重新振作的借口,一个就好。
周六下午,子默照例去诊室,远远的,她看到蒋柏烈在楼下跟一个女孩说话,没说几句,两人就告别了。她站在梧桐树下,看着女孩向她走来,然后擦肩而过。
她认出她来,在蒋柏烈桌上的照片里。
子默又在楼下呆了一会儿,才上楼去,推开门,蒋柏烈正用抹布仔细地擦着那个早已被折腾地面目全非的小冰箱。
“医生,”她踌躇地开口,“刚才……那个就是你喜欢过的女孩吗?”
蒋柏烈抬头看了她一眼,既没有惊讶,也没有不安——或许这两种表情从来不会出现在他的脸上。
“哦,你是说雅文。”
“她是一个……怎样的人?”她问得小心翼翼,深怕不小心踩到别人痛处。
蒋柏烈又抬头看了她一眼,笑起来:“看得出来,你一直对她很好奇。”
“……嗯。”既然不能否认,所以只有承认。
“她是一个普通人,”他站起身,去水槽里清洗抹布,“跟你我一样,再普通不过的人。”
“……”
“你不相信?”他擦干手,回头看她。
“不是。”只不过……蒋医生喜欢的,应该不会普通。
“唯一不普通的是,她爱上了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当然那家伙也很爱她。”
子默沉默地坐在椅子上,看着蒋柏烈打开冰箱拿出牛奶,转身走到自己的座位上,“砰”地坐下,然后怔怔地看着桌上的像架。
“医生……”她仍然踌躇了一会儿,才开口,“你该不会偶尔……也会想象如果跟她在一起的那个人是自己?”
她的话有点前言不搭后语,又有点文法不工整,蒋柏烈倏地抬起头凝视她的眼睛,自嘲地笑了笑,拾回那个处世不惊的蒋医生:“也许吧,也许还有点遗憾,可是没有任何后悔。”
“可是,我始终觉得爱上哥哥……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蒋柏烈微笑着把腿翘在桌上,靠在椅背上:“我以为每一个妹妹小时候都会把哥哥当作是心目中的英雄。”
“我没有,”她摇头,“因为我爸妈从小就告诉我,不要学哥哥的样子。”
“……我想大概是他太调皮了。”
子默回想了一会儿,才点头:“他是那种父母最头疼的小孩。”
“那么现在呢?”
“现在……”她再一次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他是一个……很好的哥哥和儿子——不过也许我爸妈不这么想。”
“你爱他吗?”
“?!”
“我是指感情上,而不是爱情。对于你来说,哥哥是很重要的人吗?”
“重要。”她不假思索地回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重要起来,就跟父母一样。
“他做了什么让你觉得他重要?”
“……恰恰相反。”
“?”
“是因为他什么也没做。”
“怎么说?”
“其实,我很小的时候也会像你说的那样,把哥哥当作英雄,”她顿了顿,回想起往事,脸上的表情不知是喜是悲,“他是个好哥哥,但却不是好儿子。上高中之后,他变得很叛逆,每天逃学、打架,甚至一个星期不回家,爸妈总是在我面前狠狠骂他,渐渐的,我好像开始变得恨他……”
“恨他?”
“嗯……有一个那么让人伤心的儿子,他们自然把希望寄托在女儿身上,而且常常拿他做反面教材,所以我不喜欢他,一点也不喜欢。我记得有一天他回家来,路过我房门口,开玩笑地说要给我一件礼物,我那天心情很差,一边写作业一边头也不回地对他吼:我才不要你的礼物,让我安静点!他真的一下子安静下来,但还是没有走,我很生气,于是走过去在他面前狠狠甩上门。在关门的一霎那,我看到他脸上有一种……很无奈、不知所措的微笑,我想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
“他什么也没做,吃晚饭的时候,就像我根本没有在他面前甩门一样,跟我说他学校里的事。第二天早晨,我在房门口发现一只水晶球——就是那种,你把它倒转过来等里面的白色橡皮屑掉下,再倒转,橡皮屑就会像冬天雪花一样在液体中飘散的水晶球——那个时候的学生里面很流行呢。”说这话时,子默是手舞足蹈的,好像那份带着悔意的感动仍然清晰地在她心底。
“哦……”蒋柏烈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明白她说的是什么东西,不过总之表情非常地“恍然大悟”。
“那是……”她忽然哽咽了,“是我的生日礼物。”
“啊……”
“那水晶球的底座写着‘生日快乐’,尽管事实上我的生日是一个月前的那一天……但我竟然,对他做了那么过份的事……”
“很多时候,家人就像是一座平凡无奇的灯塔,你以为他(她)就站在那里,”他比划着,“就在你能看见的地方,你毫不在意,甚至觉得碍眼。可是当你在黑暗中迷路的时候,灯塔微弱的灯光照在身上,才觉得那是多么重要。”
子默点头,想到自己的家人,不禁有些出神。
“你哥是什么时候出生的?”
“十二月十日。”
“原来是风流的射手座……”
子默开口想要反驳他,可是顿了顿,又打消了念头。
蒋柏烈的那本星座书此时显得破旧,他随意地翻了翻,说:“不爱受约束的个性使射手们很怕被捆绑,多情的天性也使他们四处寻求猎物;性情天真,常会伤了人也不自觉。
“射手座的人崇尚自由、无拘无束及追求速度的感觉,生性乐观、热情,是个享乐主义派——我好像忽然能够想象你哥是一个怎样的人。他跟你一样喜欢沉默吗?”
“差不多吧……长大以后,我印象里他说话很直接,但很少说无聊的事,或者这样说好了,他一点也不感性……”子默认真地想了想,觉得很难把自己的意思表达清楚,于是求助般地看着蒋医生。
“啊,我明白了,他是个不太容易接近的人?”
“……有点。”
蒋医生耸了耸肩,继续道:“他们幽默、刚直率真、对人生的看法富含哲学性,也希望能将自身所散发的火热生命力及快感,感染到别人。他们永远无法被束缚、不肯妥协、同时又具备人性与野性、精力充沛且活动力强,他们始终在追求一个能完全属于自己的生活环境。”
子默跟随着这些从他嘴里吐出的文字,回忆起自己和子生的点点滴滴。也许,施子生什么也没有做,他能够为她做的,只是一点点真切的关怀,尽管有时蛮横,有时又不得要领,却让她觉得安心、温暖。
“嘿!”临走的时候,蒋柏烈叫住子默,“我想,尽管你曾经对他做了过份的事……但他还是很爱你,就像你爱着你的父母、以及……你爱着他一样。”
“……谢谢。”
“还有一句话,我从很早以前就想跟你说。”
“?”
“无论遇到什么事,记得不要在还没有发生之前,就先被自己吓倒了。”
十一(下)
周一上午,子默照常去公司工作,堵在高架路上的时候,她忐忑地想象等一会儿要如何若无其事地跟顾君仪打招呼,但事实是,她忐忑的事并没有发生,因为顾君仪没有来,据说请了两周的假,所有人还是照常地忙碌着,仿佛自始至终就没有一个叫做顾君仪的人在这里工作。
高瘦的模特站在灰白色幕布前,脸上的妆尽管浓郁且妖艳,却遮盖不了那充满青春与稚气的脸。子默低下头调整好焦距,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