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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没有必要跟我解释。”
“你不想知道她那天为什么来找我吗?”
子默投降地叹了口气,意识到如果不顺着他的话说下去,这段对话就很难继续进行:“那么,她为什么来找你?”
“她的妈妈,也就是我的姐姐,病了。”
“……”
“我们整个家族都住在乌镇,我想你上次已经见过其中的一、两位了。”
子默点头。
“我也是在那里长大的,小的时候,常常在长满了青苔的石子路上奔跑,从镇子的头到镇子的尾,几乎每一户人家我都认得,要么是亲戚,要不就是朋友,你叫得出每一个孩子的名字,同样的他们也叫得出你的名字。”于任之拿起白色的茶杯,喝了一口。
“……像我这样生活在城市的小孩很难想象。”
他微微一笑:“是的,没错。可是后来小镇上的我们却都向往都市生活,我读书很努力,考上了大学,终于来到大都市,然后凭自己的一技之长得到了一点成就,我以为生活就此变得让人满意。”
“……难道说,你不满意吗?”
于任之给了一个不置可否的表情,这个时候,那些生肉、丸子和蔬菜被装在白色的盘子里端上桌子,他认真地把各种火锅料分类逐一放进烧开的锅子里,甚至拿起桌角上的沙漏,计算着生肉烧熟的时间。
“每次跟你吃饭,我都会觉得自己原本是生活在原始社会……”子默忍不住说。
“哦,”他做了个既儒雅又夸张的表情,“我很高兴,跟我在一起可以让你意识到这么多的问题,尤其是……”
“?”
他看了她一眼,然后从锅里捞出羊肉,放进她面前的盘子:“你变得越来越有幽默感了,这样生活才会变得有趣。”
子默轻声道谢,然后吃了起来。
“你知道吗,”他又说,“我常常在想,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
“然后我想到了,”他像孩子般地眨眨眼睛,“是自由。”
“也许每个男人都想得到它……”她不禁说。
“喂,喂,我们现在只是在谈我,不要扯到别人身上去,更不要一竿子打翻一船人。男人是不可能被女人简单地归为某一类的。”
“好吧。”她苦笑。
于任之又开始放生肉,接着继续摆弄沙漏:“我想我已经得到我想要的,从很久以前开始。所以,该是我偿还的时候了……”
“?”她看着他,不明所以。
“我离开小镇之后,我姐姐一直管理着家族产业,你知道,是一些老房子。被规划为旅游区之后,她把大部分房子都租了出去,只留下了两幢用来经营酒店。但是,她现在病了。”
他看着那小小的沙漏,不知道在想什么。子默感到诧异,她从没见过这样的于任之,像是……在跟过去告别。
他抬起头,看着她,缓缓地说:“所以,我必须得回去,去做我应该做的事。”
“……你要离开了?”
“对。不过准确地说,是我要回家了。”
“……什么时候?”
“不知道,也许就是下周。”
子默抓了抓头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因为事实上,她一直也没搞清楚眼前这个男人对自己来说究竟算是什么——朋友吗?但他常常做让她感动的事;恋人吗?但她根本不爱他;陌生人?不,他们绝不是陌生人。
“你喜欢乌镇吗?”于任之忽然问。
她怔怔地点头。
“那么……”他看着她的眼睛,认真而诚恳,“你会愿意跟我一起回去吗?”
“啊……”她无论如何没有想到他会这么问,所以惊讶得不知所措。
他笑了笑,从锅里捞出煮熟的羊肉,仍旧一脸的从容不迫:“小妹妹,我不是要你今晚就跟我走,我只是告诉你,如果你想离开这里,我愿意帮你。”
“……但为什么我有一种羊入虎口的感觉?”
“那是错觉。”他无辜地微笑。
这顿饭接下来的时间子默都吃得心不在焉,她觉得于任之是真的要跟她告别,他还不至于拿这事来开玩笑,但她猜不透他的用意——就像她从来不认为他真的想追求自己一样。
他始终是一个……复杂的男人。
回家的路上,两人都一言不发,车厢里伴随着电台播放着的爵士乐,弥漫着一股略带忧伤的沉思的气氛。也许他们都在猜对方的心思,也许都不是。
于任之下车的时候,回头对子默说:“我走之前会再给你电话的,刚才我问你的事,不是开玩笑。”
说完,他下车走了。
子默一时之间有点回不过神来,因为她第一次从他眼里看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但她的脑子很乱,她说不出那是什么。
她开回子生的公寓,停好车,拉起手刹。一瞬间,她觉得悲伤。不是因为于任之要走了,而是,他刚才提到了“家”。他就要回家了,可她的家又在哪儿?
子默沉默地坐在车里,很久很久,忽然,她重新启动车子,风驰电掣地上路。每个人都有“家”,小的时候是有父母和哥哥的“家”,长大后……就是她曾寄予爱的的地方。
她急迫地想回去看看,甚至于,她开始疯狂地思念起公寓里的每一件东西:鞋箱上的鞋拔,厨房微波炉上的粉色手套,总是掉落在沙发角落里无从找寻的电视遥控器,床头那常常有气无力的闹钟,还有……曾在这房子里深深爱着某个人的自己。
所有的一切,都变得值得怀念。
她驶上熟悉的高架路,从上下班高峰时期总是拥堵不堪的匝道口下去,拐弯、刹车,门卫先是从警卫室里站起身来,一看到她的车牌,便又放心地坐下。她驶进地下车库,在她的车位上停下来,忽然有一股想哭的冲动。
她走进电梯,在背包里摸索着钥匙,竟然马上就找到了。她握在手里,说不清现在心里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情绪,她只是要回到她曾住了很多年的地方,何以如此紧张呢?
项屿大概比赛还没有回来,他公寓的门缝里看不到一丝光亮。她松了口气,拧开自己的房门。一霎那,她屏住呼吸,以为会出现什么意想不到的事……可是并没有,什么也没有。
她走进去,反手关上门,屋子里漆黑而宁静。她靠在门背上,缓缓伸手去墙上摸索着打开灯—— 一切,就如她离开时一样,丝毫未变。
鞋箱上的鞋拔还是歪歪扭扭地挂着,微波炉上的粉色手套粘着一块暗黄色的污渍,遥控器依旧掉落在沙发的某个角落……她有一种错觉,自己并没有离开很久,那些所谓的爱恨情仇,不过发生在昨天而已。
她站在客厅中央环视着四周,最后向卧室走去,她执拗地要去确认那只有气无力的闹钟是否仍安静地躺在床头柜,如果是的话,一切,就真是没有变。
她推开卧室的门,里面的漆黑被她身后的灯光照亮了。
闹钟还在,只是被放倒了,而放倒它的人……就躺在她的床上。
项屿半撑起身子,抬起一只手臂遮在眼前,以一种茫然而性感的声音说:“狮子……你回来了?”
【摩羯】
十二(上)
有那么一瞬,子默以为眼前是一种错觉,或者干脆就是一场梦。她没有理由回到这个她曾遗弃的地方,而他也不可能在这里等她,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但他就在她面前,那么真实,连他揉眼睛时眼角的那几道细纹都显得如此真切。他的声音是一种很少有的沙哑和疑惑,让她不由得说不出话来。
“狮子,是你吗?……”
“嗯……”她的声音来自喉咙的最深处,“你怎么……怎么在这里?”
项屿眯起眼睛,不知道是因为还没法适应她身后的灯光,或是,只不过在思考:“我一直都在,从你走的那天开始。”
“……”
“你可以离开,”他看着她,声音里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坚定,“但我不能。”
“……”可是,是他逼得她离开的啊!
“如果连我也走,”他双手撑在身后,表情豁达而明亮,“那你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也许真的就不回来了。”她努力以平静的口吻说。
项屿微微一笑,这笑容有点不像他,仿佛一个天真的孩子:“你会回来的,只要我还在这里。”
她眯起眼睛,倏地转身。他凭什么以为她会屈服?只因为他有魅力吗,因为他的笑能让很多女人发疯?!
她听到身后一阵惊天动地的响声,想必是他急着从床上跳下来追她,才想加快脚步,身体就被人紧紧抱住,那股力量蛮横中带着一点温柔,甚至于,她觉得那是他在撒娇。
“不许走,”他的赤&裸的大脚就在她身侧,把她整个人包围住,“既然回来了就不许走!”
子默低头看着他的脚,好像可以感受到,在这样一个初冬的夜里,地板和空气是多么的冰冷,她一直以为自己不会再这么感同身受,可是当她被他包围着,她的心又忍不住跳动起来——为他跳动起来。
“狮子……”他喃喃地吻她耳朵,像失而复得的少年,“自从那天晚上你挂电话之后,我想了很多,关于你、关于我、关于我们……”
她尽管动弹不得,却稍稍侧了侧脸,想躲开他恼人的嘴唇,但他显然并不打算让她成功。
“听我说,”他低沉的声音就在她耳边,“我知道自己很愚蠢……实际上,这都是因为我没有安全感。十年前那次车祸……我觉得自己几乎要崩溃了,我忽然发现自己没办法离开你,所以,我很害怕。”
“害……怕?”
“我怕你有一天会离开我……就像妈妈一样。”他艰难地说。
“……”
“所以我想,我不能怕,我能做的只是让自己不那么在乎你。我那所谓的发誓,说不定只是一个借口,借口让自己离你远一点……那么,我受的伤害会小一点。”
“可是——”可是,受伤害的人是她啊!
“——我知道、我知道,”他不禁又缩了缩臂弯,“我这么自私,到头来最伤心、最难堪的是你。”
“……”
“所以……”他忽然踌躇起来。
“……”
“我可以厚着脸皮再问你讨一样东西吗?”
“?”
她以为他会说“你的心”,但他却轻声在她耳边低吟:
“一个机会。”
“?”
“你就把我当脏东西一样抹掉,或者说,把我不好的那一面,全部去掉,给我一个机会改变过去。”
她背对着他,一动不动,轻蹙着眉头,像在想些什么。如果项屿看到她的表情,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担心、紧张或是不知所措?
噢,她想他不会的。说到底,他是项屿,尽管会为了挽留她而卑躬屈膝,却不会因为她的任何迟疑而害怕。说不定,从一开始他就已经看透了她——可以为了尊严断然离去,却无法停止继续爱他。
可是她呢?要这样下去吗?还是……遵从自己的内心,做一个不再掩饰的施子默?
“你太贪心了,”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回荡在冰冷的地板上,“过去没办法改变。”
项屿原本用下巴上青涩的胡渣摩挲着她的脸颊,听到她这么说,不禁愣了愣。
“所以……你能改变的,只有将来。”
他猛然拉着她的手臂,让她调转方向面对自己,客厅里的灯光还不够明亮,或者,是因为他离她太近了,所以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他的双手垂在身体两侧,轻轻拉着她的手,拇指在她的掌心画着圈。他额头抵在她的额上,睫毛煽动的时候,打在她眼皮上,有点痒,他的嘴唇近在咫尺,但却没有吻她——因为他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