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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分,是个矛盾的结合体,还是跟他保持距离以策安全。
“妓女也有生气的权利?”他忽地抓住她正要跃下床的腿,让她跌坐在身上。
“不要逼我。”打掉他攀上来的手,趁势溜到床下,拎起櫥柜內一瓶女儿红,威胁道:“否则我就自杀给你看。”
“我豫家家财万貫,你捨得这么死了?”貪慕虛榮是娼妓的天分,她也不可能例外。
“钱我多的是,谁稀罕你的。”为证明她所言不假,盼盼霍地打开她由风軒带出来的布包,刷地将所有银票,以及珠玉首饰全部洒落地面。
“原来你还留有一手。”他似笑非笑的脸,代表着对她那“一丁点”财物的无比藐视。“准备和情郎私奔?”
他为何一口咬定她心里暗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既是如此,她不如将计就计。
“是啊,君子有成人之美,你是堂堂名震大江南北的漕帮帮主,可否高抬贵手——”
“办不到。”盼盼话还没讲完,他就急于回绝。“你是我的女人,谁胆敢染指,必杀无赦。”随着他掌风轻轻击出,盼盼手中的酒瓶立即应声碎成一地,香醇的汁液四散橫流。
“唉!白白糟蹋了一瓶好酒,可惜可惜。”盼盼惊吓之余,还不忘对着溅湿的地面哀悼一番。
“你刚刚不是还想拿它击头自尽?”他只是帮她解除“危机”而已。
“我只是……做做样子而已嘛。”死有重于泰山,轻若鸿毛。为一个瞧不起自己的男人自杀?她又不是脑袋瓜子坏了。“你还不值得我为此走上绝路。”
“是吗?或者,你根本貪生怕死,唯利是图,奢望将来有朝一日我娶你。”他这话其实含有试探的意味,只是盼盼正在气头上,一时没听出来。
“倘使我曾做如是想,就让我天打雷——”豫顥天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跃至她身旁,摀住她的嘴。
“你,”她发狠地咬住他的手指。“为何不让我表明心跡?”
“因为……”我不想听。
豫顥天松开她,双手负在身后踱向窗囗,面向染上一层金粉,淒美得令人备觉惆悵的庭园。
他也不明白呵!为什么?
※※※
豫顥天惯常地喜欢站在离别楼顶远眺湖中的景致。“离别楼”原本叫“攬奇Qīsuū。сom书月楼”,当年他在这里写就休书交与忆容,并在这里与她惜别,从此攬月楼便成了离别楼。
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薰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他在西湖的岁月不曾如此诗意又恓惶不安过,直到风盼盼的出现。这阵子,他的心情特别浮躁,经常在顶楼上来回踱着方步,一如此刻,刚湊近嘴边的酒杯不耐烦地往几上一搁,无声地溅上三分之一,他的心抽动了下,是最幽微的那根心弦。
他抽出长剑,剑身在月光下发出精魄的光芒,流火闪烁,金羽乱飞。菱形花纹的剑,矯捷如他的手。
武官侠客,山野沙杨,稀世名剑总是伴随它的主人,忠心不二。不像女人之善变。
风盼盼会背叛他吗?会像六年多前的苏忆容那样,让他黯然神伤,从此将火热的心尘封起来,过着无爱无欲,宛似苦行僧般的清修岁月?
那年适逢忆容二十三岁寿辰,他老远由东海带着三粒夜明珠回来为她祝寿。酒酣耳热之际,他正渴望邀她共赴云雨,孰料她委婉拒绝后,坦诚告之,她心里已有了别人,希望他“君子成人之美”。
昨日,他再度听到那句教他剮肝剜心的话。有那么一剎那,他几乎要痛下杀手。
忆容一定没想到当她带着他给的休书到攬风崖与她的情郎会合时,对方竟因惧于豫顥天三个字在江湖上的威望而失约,让她忧愤而死。
是他间接害死了她,如果他不醉心于武学,又忙碌于商务,忽峈了她的寂寞和需要,她不会移情他恋,更不会因此走上不归路。
剑锋一个逆转,咻地扫落几案上的酒杯,瓷杯掉落酒汁四溢,然酒杯却安然无恙地被他接在剑身上并未碎裂,临地仅寸许。沿着剑尖朝前不远处,有一双赤足,洁白无瑕,小巧玲瓏。
“你几时上来的?”豫顥天脸臭口气也差,手一扬将剑递予盼盼,示意她放入剑鞘。
“刚到。”呀!好重,她必须用两只手才握得住,费好大的劲才把剑鞘套上。
豫顥天就站在那儿看着她手忙脚乱,面上虽无特殊表情,心里则有种说不出的快感。他的确很反常,不知是想藉折辱风盼盼以达到发洩长久累积的悔恨,抑或是利用此非常手段逼自己承认她存在的事实。总之,他喜欢望着她那如猫的愁苦又可爱的小脸。
“找我有事?”平常她总躲他躲得远远的,巴不得找个洞把自己藏起来,今儿自动跑来,定是有求于他。
盼盼点点头。“明天我想出去一趟。”
“不行。”他不问原由,拒绝得毫无转圜的余地。
盼盼木着脸,怒目回睇他,嫣红的唇瓣抿得死紧,不肯开口多恳求一声,便掉头离去。
“站住。”他冷冽地重申禁令。“听清楚了,我说不行。”
盼盼停下脚步,听他废话完毕,即不声不响地下楼去。
望着她纤弱的背影。豫顥天顿生不捨。但话已出口,就没有收回来的道理。在紫宸堡,任何事情都是他说了算数,他从不曾朝令夕改,即使是她也不能享有特权。
※※※
一夜辗转反侧,不仅因为长久日夜顛倒,积习难改,更因心事重重。
七月十五,正是民间的盂兰节,过往在这一天,勾栏院的姐妹们便相约提着牲果,步出整整一年没离开的“家”,到庙里诚心无比的祭饿鬼打清醮,希望今生贖完前生債,来生转世到好人家里当儿女。
而她呢?她才不在乎前世今生,她到庙里是为了祭拜她的爹娘。他们亡故的那年,她还太小,已不记得是哪月哪日,所以就选在盂兰节一併祭拜,聊表她为人女儿的一点孝思。
豫顥天不允许她还是要去,大不了回来时让他臭骂一顿。他,应该不会打她吧?
盼盼由衣櫥里取出她的软冑甲穿在外衣里头,万一路上遇到恶棍,多少可以做防身之用。
前后左右徹底张望一遍,再旁敲侧击小江儿的口风,确定豫顥天已经出去后,就溜到后院一处较矮的墙垣下,往上一跃。嘿,爬墙她最会了,在醉颜楼的时候,艳姨娘一发飙,她就躲到围墙上,避免遭受池鱼之殃。
离别楼因豫顥天不允许旁人进来打扰,为此连小江儿她们也极少在这里出入。
墙外是六桥烟柳,百花争妍,旁边有座小庙,近看方知是供奉着吕洞賓。这是茶肆酒楼的鴇母们最爱膜拜的神祇。哼!用膝蓋头想就知道他绝非正人君子,枉为八仙之一,却不好好修行,反四出调戏女子,凡间的、仙界的全跃跃欲试,丟脸丟到南天门去。盼盼最是讨厌他了,从来不拜他。
天还没亮透,苍茫中带点晶瑩的顫动。街道上的站铺尚未开始营业,忽听得一阵木鱼声,只见一个身形瘦小的,面貌慈祥的老和尚,敲着木鱼来报晓。
接着传来的达达的马蹄声,一根长柄挑着白纸灯笼,在马头前晃动。怎地,又是个和尚?而且颇为眼熟,但记不起在哪儿见过。
盼盼直觉不对劲,忙闪到一旁静观。尾随前面两个和尚后面,又来三、六个,穿皂色葛衣布单衫,足踏百衲鞋,非常江湖气派的沙弥,个个肩上吊着看似沉甸甸的褡褳。
盼盼见风头不对,慌忙掉头抄小径,朝保俶塔寺上去。这儿是全杭州城最大的普渡场,每年都有成群的孝子贤孙到此烧纸钱祭祖祈福。或许她可以在这里见到一、两个旧识也说不定。
买了需要的祭品,她虔诚地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默默祝祷。突地,有只手轻轻搭上她的肩。
“风姑娘。”是个女人的声音。
盼盼猛回头。“亚倩,你怎么也来了?”开心地紧紧握住她的手。
“这儿说话不方便,请跟我来。”亚倩左转右拐,来到宝石山后的斜坡。“你看,亚萍和亚娟也来了。”
“风姑娘。”主仆四人阔别经月,难得旧地重逢,不禁喜极而泣。“我们可想死你了。”
“你不告而别,艳姨娘把气全出在我们身上,你瞧。”亚娟撩起裙襬,小腿上一条条竹藤鞭过的血痕犹清晰可见。
“我们也是一样,统统被打得皮开肉绽。”亚萍哭丧着脸泣诉。
“我回去找艳姨娘理论。”她误打误撞被逮回豫家,这事艳姨娘应该知道才对,为何还要怪罪她们呢?
“不,你千万别回去,我们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
“你们……不回风軒了?”
“是的,我们今儿算准了你会来这里,才特地冒着生命的危险到此等候,希望你能带我们一起走。”亚倩露出藏在袖底的细软,以表明決心。
“可是我……”她是泥菩薩过江,自身难保呀。
“风姑娘你可不能拒绝唷,我们会这么做全是受了你的精神感召,決心向你看齐,弃賤从良,重新做人。”亚倩大义凜然地把下巴抬得老高。
“对呀,如果你不带我们走,一旦被艳姨娘逮回去,我们就只有死路一条了。”亚娟深怕盼盼会跑掉一般,从刚刚就一直挽着她的臂膀不放。
“这……”盼盼没想到自己一时之间居然变得神圣而伟大了起来。“好是好,不过我总不能就这样走。”她几年来所攢聚的全部家当都还留在离别楼,就这么走了,岂不太便宜豫顥天那恶男。
“你现在住哪儿,我们去帮你收拾行李。”
“怎么会有此一问?难道你们不知道我已经被豫顥天给捉回紫宸堡了?”
“是不知道呀?”亚倩等人的肩胛同时垮了下来。“怎么会?你不是已经逃掉了?天吶,你竟然没逃成,那我们怎么办?”
原来她们还不晓得,这就难怪艳姨娘怒不可遏,要把气出在她们身上。
“那个豫老爷对你好吗?”亚倩失望之余,仍不忘关心盼盼的安危。
“一言难尽。”盼盼自嘲地苦涩一笑。她脱下皓腕上的玉鐲放入亚倩的手中,道:“你们先到永福楼暂住两天,我回去想想办法,除非老天爷要绝了咱们,否则一定可以想出个万全之策。”
亚倩伤心地把玉鐲还给她。“钱我们还有,你不要担心。我们就先到永福楼等你的消息,你一定要来哦。”
“为预防阿辉他们找来,我们最多只能在那儿等你三天,三天后你要是没来,咱们就自己走了。”亚萍难过地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得唏哩嘩啦。
“别难过,我保证无论如何会赶来。嗯?”
依依难捨地和众人告别后,盼盼一刻不敢耽搁,马上赶回紫宸堡。
下到山脚下时,忽地狂风一捲,柳枝乱顫,接着连声霹靂,暴雨下黑了天地,天空现出一道縫似的,水嘩啦啦的往下泼。
盼盼正愁找不到足可遮风避雨的地方,供奉着吕洞賓的小庙那头又惊传:“土匪抢劫啊!快来人,土匪呀!”
惨烈的呼声甫落,即见一大群人往山底下跑,分不清是香客还是毛贼。
盼盼顿时方寸大乱,立在一株大树下,跑也不是,不跑也不是,徬徨在当场,任由人潮推挤至一处十里亭。待她勉定心神时,赫然发现,人都逃光了,只剩三、两个和她一样脚软的女子,委在草地上挣扎。
“快把身上值钱的东西拿出来。”毛贼手握大刀,一副兇神恶煞的模样。
盼盼仔细一瞧,嘿,这不是在大街上看到的和尚吗?莫非他们是故意乔裝,混跡在香客之中,再伺机遂行抢夺财物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