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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春天,小巷里似乎格外安静。
因为要拆迁的缘故,大多老住户都已搬到了新楼,从巷中走过,每一扇窗户都紧闭着。老套房中只剩下几个因为没买上火车票而被迫留在这过年的外地打工者。
唯一算得上本地人的许家母女早已习惯这样寂寞的春节。
然而这一年,作为母亲的许简珍,在大年初一的早上,忽然从衣柜里翻出一件提前买好的兔绒外套,漫不经心地摊到床上:“待会儿把它换上。”
正在兑着刷牙用的暖水的许合子瞟了一眼,有些意外。
“待会儿我们出去吃一餐饭。”
许合子放下热水壶:“今天?”
大年初一这座城市的大多小馆子都没开张,甚至连商场也人际寥寥。
“嗯,一家法国餐厅。”许简珍拿起镜子对着窗外透进来的光,一点点地描着眉。窗外有静静的雪子打落声,更衬得四下冷清。
许合子走到床边,拿起那件兔绒大衣,拎起在身上比了比,又摸了一把柔软暖和的大领子。许简珍不甚在意地叮嘱着她:“待会儿见了人家,要叫周叔叔。”
许合子“哦”了一声。转身慢吞吞地收拾着衣服时,忽然想起什么,转过身站在背后问着自己的母亲:“是上回……送你回来的那个叔叔?”
“还能是谁?”许简珍放下眉笔,“这件大衣也是他给你买的。”
许合子的指尖拂过那颤巍巍的兔绒,心下只觉得十分茫然,不知道自己这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她只能又轻轻地“哦”了一声。
“收拾收拾就快出门吧。”许简珍不知想到什么,倒是显得有些意兴阑珊,“一会儿司机会来巷口接我们。”
等那司机真的来了,许简珍却又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踩着高跟鞋在雪天里走得飞快,簌簌的雪子打落在她新烫的大波浪卷发上,她一动,便纷纷扬扬地洒落。一脚踏进车中,许简珍回过头:“愣着干什么,快上来。”
许合子加快了脚步,却在靠近车门的一瞬,迟疑着停住。
车窗中倒映出一张陌生的面孔,仍旧是平淡的眉,清秀的眼,熟悉的表情,却穿着从来没有过的漂亮的大衣,长发被一只丝绒发夹从耳边别起。那感觉……就好像生活在另一个平行时空的自己。
坐到车中许合子仍在出神,许简珍却似乎对这样的派头十分满意,连带着对她的语气也温柔了不少:“到时候见了叔叔,要主动问好。他一向在我面前夸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上回住院的药费,我开口说了个数字,他可一分不少地都给了。”
许合子不明白许简珍为什么会在话的末尾添上这样一句,却很快地“哦”了一声。
许简珍看着似乎仍在发怔,没有对这事回过神的女儿,笑了。
许合子上回进法式餐厅的记忆,还停留在八岁那年。那是最后一个全心全意追求许简珍的男人,一口气在许简珍的柜台前买了三只钻戒,只是为了让她多拿一些提成。为了讨许简珍的欢心,他带她们去吃法国菜。高档餐厅的烛光倒影中,年轻的男女,乖巧的小姑娘,看上去就像是世上最平淡幸福的一家三口。
此后许简珍渐渐衰老,无人问津。
许合子没想到,会有一个男人肯在这时候接盘,一掷千金地满足许简珍所有的虚荣,在大年初一殷勤地派司机请母女两人吃饭。
餐厅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客人,看样子是被包了场。坐得这样高,三百六十度旋转的景,望去不过一片苍茫白雪。被雪覆盖的城市街道,偶尔有车行过,落在眼底,就像一只只甲壳虫,缓慢而艰难地爬行着。
周中信换了一身家常的衬衣长裤,大衣早已被一旁的侍者取走,搭在手边候着,看这样子已经等了她们许久。许简珍坐在了他的对面,不动声色地碰了碰许合子的胳膊。许合子看了一眼眼神慈爱的周中信:“叔……叔叔。”
“你好,合子,我们上回已经见过一面了吧。”周中信笑了笑,“在巷子口,我送你妈妈回去那次。”
许合子不知要怎么搭话。
许简珍一眼瞥到了周中信身旁多摆出的一副餐具,脸上的笑容有些不自觉地僵住:“中信,还有人来?”
“哦,是铖白。”一向十分宠爱独子的周中信,提起那两个字,眼神也不由得有些紧张,“他刚去了一趟洗手间。”
“哦。”许简珍笑了。
许合子从这声笑中听出了些许的心慌。
事实证明从乐铖白见到她们两人的第一眼起,场面就开始走向失控。
“你怎么在这里?”毫不客气地,洗手归来的乐铖白站在了桌边,眼睛瞪的却是许简珍。
许简珍到底见过世面:“你好,小乐,我是许阿姨。上回在医院,我们见过的。”
“是见过。”乐铖白的声音很冷淡,“所以才问,你怎么坐在这里?”
“铖白——”周中信提高了声音。
乐铖白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又看了一眼坐在对面一脸安逸的许简珍,视线渐渐从那名贵的大衣转到了她的一双细高跟上。
“这种天气穿高跟鞋,不怕冻坏脚么?”他冷声嘲讽,“啊,是了,为了傍上有钱人,倒是什么也不顾了……”
“铖白!”周中信似乎对自己的这个儿子十分头疼。
作为一个一向体面的世家少爷,乐铖白并没有当众掀桌。但,那几乎冻成冰块的臭脸,无意中把所有情绪都写在了脸上。在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寂静中,谁也没有先出声。乐铖白慢慢地转过头,似乎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安静坐着的许合子。
少年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
转过身,发难一般地看着一向疼爱自己的父亲,乐铖白毫无表情地开口:“这件事我会告诉外公。”
那天,乐铖白并没有真正坐下吃这顿所谓的见面饭。
周中信望着独子气冲冲离开的背影,也只能赶快叮嘱一旁的管家:“快跟着他,给他把外套送去,别冻感冒了。”
大约是顾忌着许家母女的颜面,周中信并没有马上走人,而是重新坐下。干咳了一声,抱歉的表情中透露出些许无奈:“唉,不怕你们笑话。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从小捧在掌心,含在嘴里还怕化了。他这皱一皱眉头,我心里就慌得很。”
许简珍不置可否地笑了一笑。
许合子一直低着头,一个人沉默地切着一块牛排。她已经忘了怎么用刀和叉,姿势有些别扭,又出着神,几次险些切到盘子,发出十分尴尬的微响。最后她抬起头,看了一眼许简珍:“妈。”顿了顿,“我去一趟洗手间。”
这种留出二人空间的做法显得十分明智,许合子还未走远,就听到了那头传来隐约的笑声。
洗手间中的感应水流冲得池壁哗哗作响,许合子低着头,没察觉有人靠近身后。抬起头,被镜中的那人吓了一跳。
“乐……乐铖白。”
“装什么结巴。”他皱着眉看她。
“你怎么还没走?”
“忘记拿东西,回来一趟。”
她“哦”了一声,转身就想走,被他长臂一挡,截住去路。
“就那么想和我们家扯上关系吗?”乐铖白喃喃着,笑容毫不友善,没等许合子开口,他又说:“你也觉得难堪吧,不是吗?”
“之前一句话不说地坐在旁边,连头也不敢抬起,是因为太清楚我说的话没有一句是诋毁吧。”
出身风尘的许简珍,事业有成的周中信……似乎是被这样奇怪的设定给困扰,他甚至嘲讽地笑了一下,然后无限地压低声音:“既然这样,就让你那个像廉价货一样的妈,在勾引我爸之前……先照照镜子吧。”
走廊上两人分道扬镳,许合子洗完手回到座位,周中信与许简珍显然已相谈甚欢。
“怎么去了这么久?”许简珍问她。
“哦,刚刚走岔了路。”许合子像以往一样,选择了最简单的答案,然后继续保持着令自己可以稍显轻松的沉默。
和周中信这样的男人组建第二个家庭,注定是一场持久战,而许简珍似乎并不担心。
关系公开后,即使在自己的女儿面前,许简珍也不再藏着掖着,而是每天一通电话,三天一顿饭,不温不火地处着。
偶尔许简珍会躺在床上,一边做着面膜一边和他打电话:“怎么,又怕你那个岳父?也是,谁叫当年是他扶持着上来的……可是话说回来,事情过去了那么多年,总不许你另娶,这算怎么回事?身边没有一个知冷知热的人伺候着,要是累了,病了,和谁诉苦呢?”
“我看——倒是可以做一做孩子的工作。你不是说,老爷子最听外孙的话么。”
“我这边倒没什么,合子一向是最懂事的孩子。你也和她见过,一定心中有数。”
从许简珍和周中信隔三岔五的谈话中,许合子渐渐地知道了一些事。
比如老男人的爱情就像老房子失火,没得救;比如许简珍原来也有如此温软细语的一面;比如周中信虽然是乐铖白的父亲,乐铖白却一直跟着母亲姓;比如乐铖白的外公并不是一般人。
春节一过化赛班就提前聚合,其实也不过是比开学提早了一个多星期。
从丹东刚探完亲回来的于北北,在电话里喊许合子快来拿东港梭子蟹。于北北带回来的是闺宁蟹,没有产过卵的小母蟹,个头小,蟹肉却非常足,一斤不过三两个。许合子想了想,说:“谢谢你,北北。可是我们家没有放的地方。”
“搁在一个小盆装冰箱里就行了呀。”于北北很热心。
许合子只是一个劲地说谢谢。
三四十平的小房间,除了客厅和一张床,再也摆不下别的。走廊尽头的厨房是公用的,上厕所有时得排队。这样的生活,对于中产家庭出生,因为怕黑,整夜地点着床头灯,卧室里有洗手间的于北北来说,实在难以想象。
开春的风冷得像刀子刮在脸上,许合子每出一次门,总是恨不能里三层外三层把自己裹得严实。绒帽耷拉,兔子耳套紧紧地捂住两只冻得发红的耳朵,那件兔绒外套这时候终于派上了真正的用场。远远望去,许合子就像一只名副其实的兔子。
她骑自行车去学校。
远远地,有一辆加长深黑宾利从她身边开过。
开车的司机似乎已经认识了许合子,甚至下意识地放慢速度,问了一声在后座撑着下巴正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出神的乐铖白。
“少爷。”
“嗯?”
“要不要停下搭许小姐一程?”司机好心地提议,“她好像很怕冷呢。”
乐铖白的眼神渐渐聚焦,最后终于牢牢地盯住了那个始终奋力地踩着脚踏车的背影。
似乎是想到了这只总是在他面前装无辜的兔子却在他最预料不及的事上来了狠狠一击这件事,乐铖白眼神渐渐暗冷,过了好一会儿,才无比冷淡地开口:“我是来上学的,不是来做慈善的。”
下车时雪下得正大。乐铖白下车,车门外早有人在一旁替他撑伞挡雪。
十四岁的少年,因为个子高,看上去倒有了几分长身玉立的风度。黑色的长风衣,只露出校服的一角,乐铖白似乎并不愿这样有人亦步亦趋地给自己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