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染在杨恒年轻的脸庞上,将他的身影长长地拖曳到床榻下。
忽然,榻上的人轻轻一声嘤咛,睁开了一双漆黑清澈的眼眸,却又有些迷茫地打量着屋里的景状,最终将视线落在了那个坐在榻旁,看上去有些陌生,却似在哪儿曾经见过的少年人身上。
“我这是在哪儿?”她困惑地回忆,宛若做了一个无比漫长的梦,刚刚醒来,一时还记不起睡梦前所发生的事,只觉得身上无比的疲倦慵懒,还伴随着体内伤处的隐隐作疼,和环绕在四周的一个陌生环境。
“妈──”她听到榻前少年的呼唤,熟稔依稀。只是比起她曾经听惯的那声声童音,这嗓音变得粗哑了些儿,也成熟了些。
她的心一颤,睁大眼睛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少年的脸庞,从他的眉宇间迫切地寻找着往日那一点一滴曾经熟悉的痕迹。终于,她轻轻地,试探问道:“阿恒?”
“妈!”两滴泪从少年的面颊上滚落而出,他的脸上却现出无比欢愉的笑意,半跪在榻前握起她的双手道:“你终于醒了!”
“阿恒!”她悲喜难名地抱住少年,眼里也有了泪,“你都长这么大了──我这是在什么地方,你爹爹呢?”
杨恒忘情地感受着母亲温暖的怀抱,享受着她温柔的爱抚,心中涌动着几许酸楚几许甜蜜,一肚子的话堵在嗓子眼里,什么也说不出来,只知道哭,只知道笑。
七年了,整整七年。他终于再一次回到了母亲的身边,终于又一次投入了母亲温暖的怀抱。为了这个拥抱,他等得太久太久,久得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不再是梦,而是切切实实的重逢。
他不记得自己吃了多少苦,流了多少血,又有多少次站在了生死边缘,命悬一线?
然而比起眼前的这一刻,那都算得了什么?哪怕再多十倍的苦,再流百倍的血,甚至真的为之付出生命,也是值得。
过了许久,他竭力平复自己激动的心绪,回答道:“这里是祁连山黑沙谷。你中了杨惟俨的诡计,已昏睡了足足七年。爹爹已经被杨惟俨释放,如今正在灭照宫,很快咱们一家人就要团圆啦。”
“七年?”明昙一惊,难以想象这七年的光阴自己居然是在昏睡中度过。但她无论如何也不愿怀疑爱子的话,只是疑惑道:“可我为什么会在黑沙谷?这里……不是祁连六妖的巢穴么?”
杨恒早已编好了说辞,回答道:“数日前仙林四柱攻打雄远峰,祁连六妖趁机将您掳走,妄图窃取轩辕心和聚元珠。我和凌姨赶来相救,又得一位名叫蝶幽儿的姑娘相助,已将祁连六妖连根拔除,这才将您救出。”
这几句话倒也和真实情况大致相符,只是杨恒笔削春秋,隐瞒了其中最为关键的一点。明昙听了毫不见疑,关切道:“啊,仙林四柱攻打灭照宫……那结果如何?”
杨恒不愿娘亲醒来就为这些事情操心,便道:“他们已经握手言和啦,双方的伤亡也不算大。妈,你先别着急问这些,好好休息一下,等回头我会慢慢告诉您。”
明昙闻言稍稍放下心来,回想自己从被杨惟俨所擒到苏醒后见到爱子,这期间竟是一片空白。她隐隐感觉这七年里头,自己好像经历了不少事,可什么也记不起来,就像脑海里的记忆平白短缺了一块。
可要她此刻静下心神好好休息,却哪里办得到?又迫不及待地问道:“阿恒,你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在云岩宗过得还好么?”
杨恒情知如果娘亲晓得自己反出峨眉的事情必定会伤心,说不定拔出萝卜带出泥,又牵扯到明镜大师遇害的事上,那可不妙之极。于是含糊其辞道:“我过得很开心,老尼姑他们也都待我很好,就是……想你。”
明昙欣慰一笑,可听着爱子最后那半句话,蓦地胸口又是狠狠一酸,潸然泪落,她百感交集,抚摸着爱子的头顶,含泪微笑道:“明月师姐让你剃发了?”
杨恒摸摸自己的寸头,想起当年老尼姑逼迫自己削发的故事,忍不住笑道:“是啊,她说我一个大男人住在尼姑庵里不方便。非但逼我剃了光头,还要我搬到法融寺里去住。”
明昙听儿子说“一个大男人”,不由微笑道:“你那时才九岁多,也好意思说自己是个大男人?倒是明月师姐必定会被你这小魔王折腾得头疼脑涨,待日后有机会我需当面向她诚心道谢。”
杨恒心头凛然道:“娘亲若见着老尼姑,这事可不就穿帮了么?”
但眼下这事还是不提为妙,否则以娘亲的智慧,难保不会察觉破绽。他转开话题道:“妈,你感觉如何,身上还有哪里不舒服么?”
明昙早已察觉到自己身上有伤,而且就是近几日的事情,心下微感讶异,却不愿爱子担心,便道:“我还好,就是觉得头有点儿晕,好像很多事情记不起来。另外就是功力好像减弱了许多。”
杨恒心中难受,脸上不敢露出丝毫端倪,轻笑道:“你睡了那么久,这也是正常的。”
明昙点点头,问道:“阿恒,杨惟俨真的释放了你爹爹,不是在哄我吧?”
“是真的,我岂会骗您?”杨恒道:“您又不是不知道,打小我就不敢骗您。每回撒谎被捉住,总免不了要挨板子。”
忆及杨恒幼时情景,明昙唇角逸出一缕温馨笑容,说道:“如今你长大了,我可不能再打你板子啦。可杨惟俨为何肯将你爹爹释放?”
杨恒道:“仙林四柱攻打东昆仑时,爹爹趁乱越狱,相助灭照宫退敌。事后杨惟俨就默认了我爹爹出狱的事。”
明昙听了点点头,欲言又止道:“那杨北楚呢……他有没有受伤?”
杨恒心里一痛,低声回答道:“他在大战中受了伤,如今已好了六七成。”
明昙“嗯”了声,若有所思地静默下来,厢房里的光亮渐渐暗去。
杨恒思忖再三,鼓足勇气问道:“妈,爹爹说我是杨北楚的儿子,是真的么?”
其实于他心里,从不怀疑杨南泰的话。但心底仍不甘地抱着一线指望,总期盼着能在母亲的口中听到截然相反的答案,哪怕那是善意的欺骗。
明昙的面容微一失色,甚而有些意外与慌乱,久久之后才问道:“他为什么跟你说这些?”
见杨恒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明昙回避开爱子的目光,幽幽道:“这秘密,我本想一生一世不让你知道。”
杨恒的心凉了下来,连最后一丝指望也随着夕阳一起隐没,紧咬下唇道:“那你会不会去找杨北楚?爹爹可是为了这事,在百丈崖整整幽禁了七年!”
明昙自然听懂了爱子的心意,怅然叹道:“我怎会去找他?为娘这辈子欠你爹爹太多太多,所以才撇下你带着聚元珠前往东昆仑。本想拼着自己的性命,也要救出你爹爹,未料终究功亏一篑。”
杨恒稍稍心安,暗道:“看来这事还不算最糟糕,爹娘应该还有相聚的一天。”
明昙伸手一摸发上的银钗,道:“阿恒,我钗上的那颗珠子呢,可是你拿走了?”
杨恒道:“是祁连六妖里的龚老四以妖法搜索您的记忆,将聚元珠劫走。妈,你别担心,我会把聚元珠追回来的。”
明昙苦笑道:“幸好轩辕心还在杨惟俨手里,不然这两件东西凑到一处,不知又会害了多少仙林高手?”
杨恒见母亲如此,更不敢说出轩辕心也失窃了的事,顺着她的话意附和道:“是啊,这害人的东西毁了最好。”
不等明昙开口再问,他又说道:“妈,你有什么打算,不如我们一起回落雁山吧。”
“回落雁山么?”明昙怔了怔,看着爱子脸上流露出的殷切神情,点了点头道:“也好,除了落雁山我也没别的去处了。”
杨恒听娘亲答应下来,心中大喜,就听脚步声响凌红颐和鹧鸪天等人推门进来。
这些人明昙本也认得,但乍然相见心中多少有些尴尬和芥蒂。好在她性情温和,又有多年佛门禅修,从不愿轻易给人冷脸,便矜持道:“凌护法,多谢你帮着阿恒千里迢迢赶来救我。”
杨恒和凌红颐早在明昙清醒之前,便已将说辞对得天衣无缝,先前便是将此事告知一众灭照宫部属,以免他们露出马脚。当下含笑道:“这都是阿恒、真禅和幽儿姑娘之功,咱们不过是在后摇旗呐喊,鼓劲喝彩罢了。”
鹧鸪天也笑道:“弟妹,你还不知道吧?如今阿恒的修为已不在老宫主之下,就在前几天,把个天心池的七院总监盛霸禅打得骨断筋折差点完蛋。这就叫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哈哈……”
明昙吃了一惊,她虽已看出爱子修为大进,但也决计料想不到竟会高到这般地步。凌红颐和鹧鸪天均是魔道著名人物,自不会因为杨恒的身份特异而阿谀奉承,夸大其词。但杨恒又怎会和盛霸禅动手?对方可是享誉仙林的正道泰斗,这梁子结得着实不小。眼见外人在场,即管她满腹疑窦,也不便追问杨恒。
杨恒察言观色,心道:“我把盛霸禅揍了个半死,娘亲听了多半不开心。可她怎能晓得,正是这老家伙亲手暗害了空照大师。这事远不算完,待将娘亲安置妥当,我还要杀上天心池,取盛霸禅首级献于万佛塔林之前,以慰空照大师的在天之灵。不过此事须得瞒着娘亲,不然她又要多疑。”
想想要隐瞒娘亲这七年来以大魔尊身份做下的种种事情,还要令她不起疑心,委实是件苦差事。然而舍此之外,目下他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这时候说曹操曹操到,真禅运功打坐完毕,闻知明昙苏醒的喜讯,也来了东厢房。
他已得着提醒,晓得不能在明昙面前提及过去七年的旧事,便用手语向杨恒说道:“真源,恭喜你们母子团圆。”
杨恒拉过真禅,向明昙介绍道:“妈,这是真禅,法融寺方丈明灯大师的弟子,是我的好朋友,好兄弟!”
明昙焉能明白真禅和杨恒确是不折不扣的“好兄弟”,见他用手语交流,也猜到这小沙弥多半患有哑疾,心中怜惜之情大生,握着他的手温言道:“小师傅,谢谢你这些年来对阿恒的照料。他自小最怕冷清,有你们相伴就好多了。”
真禅触景生情,念及不日前去世的娘亲,眼圈发红咧嘴笑了笑。
杨恒搂住他的肩膀用力按了按,故意打趣道:“可不是么,咱们几个在峨眉山时,掏鸟窝打野食,日子过得别提有多快活。”
说着又扭头歉仄道:“真禅,我要陪娘亲回家,恐怕不能和你一起走啦。”
真禅摇摇头表示没事,忽听杨恒传音入密道:“稍后我会写一封信,麻烦你带给我爹爹,务必别让旁人见到。”
真禅应了,伸出大么指往胸口比了比,似在说:“包在我身上就是。”
当下众人各自落座,又寒暄了一会儿,青天良大咧咧走进门来,瞅瞅满屋子的人,笑呵呵道:“杨兄弟,你这儿好热闹啊。”小眼睛一转落到明昙身上,有簇光焰霍地跳动了下又迅即黯灭,说道:“敢情令堂已经醒了,真是可喜可贺。”
杨恒用传音入密警告道:“老狐狸,你要是敢在我娘亲面前胡说八道,就别想再解开龙卷丹的药性!”
青天良一省,寻思道:“是了,这小子是害怕他娘亲获悉大魔尊之事后,想不开要寻短见,嘿嘿,他居然以此要挟老夫,这可妙得很,妙得很呐……”
他满脸是笑,说道:“杨兄弟,不知你何时有空再替老夫疗伤?等化解了体内的龙卷丹药性,我便该告辞离开啦。”
杨恒听出青天良话语中隐有趁火打劫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