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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想吃什么口味的元宵?”
“我正想挂好灯谜就去和你说呢。”停下手,我掰着手指数给秦嬷嬷听,“实心和带馅的都做一点。桂花酒酿元宵,还有以肉馅、豆沙、芝麻、桂花、果仁制成的五味元宵我都要,嗯,记得多做点,给下人们也分些。”
“是,嬷嬷心里有数。”
一切准备就绪后,我便跑到卧房内跟沈琦瑾闲话家常,过了一会儿,我看天色也差不多了,便站起身,神秘地眨眼,“娘,玥儿先把你的眼睛蒙起来好不好?”
沈琦瑾愣了一愣,看着我的样子,“扑哧”一笑,神色中还带些兴奋,“好啊。”
我拿起一条黑布帮她蒙住双眼,然后搀扶沈琦瑾往院子里走去。一步一步,抬眼四望,果然,展遥,杨柳,白云他们都已站在凉亭那里等我们了。
待沈琦瑾站定以后,我缓缓解下那条黑布,双眼突然得到光明的她有些看傻眼了,“好漂亮!”
黑色的夜幕中骤现那一盏盏的花灯,一晕一晕的灯光像海边的浪花,阵阵席卷着人的感官,红的一团,粉的一簇,青黄相映,蓝紫连绵。各种颜色,各种样式,应接不暇。
“哥,放烟火啦!”
展遥听到我话,便走到一边点燃了放在地上的烟火。一瞬间,不只地上遍布花灯,连那漆黑一片的夜空中也绽放了一朵一朵的艳丽花火,这样的情景,让我不禁想到了二十一世纪里那纸醉金迷的都市夜晚。
沈琦瑾的眼里已有泪光在闪烁,她的声音很轻,虽然烟火的声音分外嘈杂,可离她那么近,我能够清楚地看到她咬紧的双唇,低低叹声,“谢谢。”
“娘,我是你女儿,这有什么好谢的?”挽着她的手往前走,我伸出手指接下那滴落下的泪水,“今天晚上才刚刚开始,好玩的还在后头呢!”
一大伙人围坐成一桌,边吃边笑,讲着自己觉得有趣的事,我跟哥哥自然是说些读书练武的事情,最出乎意料的是秦嬷嬷,她竟然和我们讲起了她年轻时候的事,听得我们连眼睛都没眨。真是人不可貌相啊,我都想不到秦嬷嬷居然会有那些风流韵事。
吃得差不多,说得也有些累,我拍拍展遥,“哥,你射几个灯谜下来,射到哪个就猜哪个。”
展遥起身,手中顺势弹出几颗石子,待下人把那几张灯谜捡起,我们各人挑了些,开始出题,“什么动物行也是坐,坐也是坐,睡也是坐?”杨柳念题目/奇/的时候自己也神色/书/迷茫,可看了眼纸条角落的答案,马上恍然大悟。
展遥斜瞟了她一眼,无聊地打了个哈欠,“青蛙。”
他几乎连想都没想,就把答案脱口而出了,我把玩着手上那张纸,对他眯眼,“很聪明嘛,看来猜这些灯谜对你来说实在是大材小用了些。”
展遥的那哈欠打到一半就停了下来,似乎是被我的话给噎回去了,“如果你不服气的话,大可出题考考我。”
“不必了,赢了也没好处。”我回他一个软钉子,转首对沈琦瑾笑笑,“娘,还是由你来考哥哥吧。”
“能使妖魔胆尽摧,身如束帛气如雷。一声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已是灰。”
沈琦瑾的声音娇柔温和,展遥愣了一愣,但也只是片刻的时间就说出答案,“爆竹。”
“无尺土之封,打一个字。”展遥笑望着我,黑眸晶亮晶亮,“你不考我的话,那由我来考你。”
“我也想到两个灯谜,第一个是‘尾生死前犹念伊’,第二个是‘为数虽少,却在百万之上’,”我笑吟吟地回视他,“好像和你那个灯谜的答案是一样的,你说是什么?就当我考你好了。”
“答案是‘一’嘛。”反倒是杨柳按捺不住说了出来。
众人一阵大笑,又闹了好一会儿,我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便站了起来,“娘,接下来我要把今晚真正的重头戏展现给你。”
不等他们回神,我纵身跳出凉亭,站在一片空地上,然后点燃最后的花灯——孔明灯,十多只以纸糊成的孔明灯,或圆形或方形,在黑色夜幕的背景中,在星星点点的灯光中,冉冉升空。
这是我设计的,自然清楚地知道会是多么美丽的景象,看着大家感动赞叹的神情,尤其是沈琦瑾难得欣喜的容颜,我也觉得满足了,努力总算没有白费。
怔然间,沈琦瑾神色一变,苍白痛苦。
我速度极快地转身,果然,看到了展翼翔跟他另一个妻子儿子站在不远处。再侧过身子去看,在沈琦瑾脸上已只剩下无所谓的平静和冷淡。
二
我握了握拳,上前两步,“爹到这儿来有什么事吗?”
“哦,是玥儿啊,”展翼翔朝我笑笑,“我还在想是什么东西在天上,原来是玥儿做的。”
“只是灯笼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朝他颔首,“若爹没什么事的话,我扶娘进去休息了,她身体不太好。”
“没事,我就走了。”展翼翔望了我一眼,连头都没转,就搂着钟沁离开了西厢院。
他前脚一走,我就听见后面众人惊呼,“公主!”
转身看时,沈琦瑾已吐出一大口鲜血。
经过元宵的那夜,我不得不承认,只有我一个人,是无法令沈琦瑾快乐的。我多日精心的准备,只需展翼翔一个露面就可以毁于一旦。不,应该说,如果没有展翼翔陪在身边,沈琦瑾永远无法真正快乐。用了十二年的时间去淡化他的存在,可只需一次见面就能前功尽弃。在娘的心里,我赢不了他。
仔仔细细,前前后后,我思考斟酌了好几遍,根结在展翼翔身上,不去找他谈一谈是永远解决不了问题的。我不希望娘最后连十年都活不了。
我走到他书房前,门口守着一个人,清秀的脸庞,二十七八岁的年纪,斯文干净。只是感觉着他的呼吸吐纳,就能知道这是一个练家子,“爹在里面吗?”
那人表情冷漠,看了我一眼,正要开口说话,展翼翔就从里面传出声音来,“沭霖,门外是谁?”
“将军,是小姐。”
展翼翔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让她进来吧。”
走进他的书房,我反手就将门给锁上了,展翼翔放下书卷,抬头盯住我,“没有料到是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有事。”我言简意赅,申明来意,“是跟娘有关。”
话一出口,屋内瞬间陷入一阵窒息般的沉默。
展翼翔皱起眉头闭上眼,单手抚额,薄唇抿得很紧很紧,许久,像是下了什么决心,叹气,“说吧。”
“爹,”我仰头作了个深呼吸,再低头时双眸狠狠抓住展翼翔的目光,“你知道娘只有十年可以活吗?”
“……知道。”
“你知道她即使只是受到小小的刺激也会因此减短寿命吗?”
“……知道。”
“你知道娘若受到大的打击很有可能会一命呜呼吗?”
“……知道。”
很好!我捏紧双拳,“那你是想她连十年都活不了吗?别跟我说你不知道她对你的感情,别跟我说你不知道你有多伤她,别跟我说你不知道她昨天吐血了!”
展翼翔双目暴睁,怒气骤涨,目光如凶猛的狮子一瞬不瞬地瞪着我,见到我毫不示弱的眼神,他最终还是闭上眼,一言不发,慢慢地,他散发出的气息趋于平缓。
“爹,”我的声音近乎恳求,“你可以娶无数个妻子,可我这辈子只可能有这么一个娘,唯一的一个。看在她是你妻子的分上,看在我是你女儿的分上,你就不能让她好好活着吗?”
“……”
“既然会这么伤害她,那你还不如不要回来。”我上前两步,双眼直视展翼翔,“可是你回来了,你因为担心她,所以回来了,不是吗?那么,就不要伤害她。”
听到我这句话时,展翼翔的身躯猛然一震,有些不敢置信地望着我,“你知道?”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可我还是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微微颔首,“是的,我知道,我知道你担心她,所以,你就不能退一步吗?”
“……玥儿,你很聪明,也许比我想像得更聪明,可是,你毕竟还小,”展翼翔吐了口气,他的语速很慢,几乎是一字一句的,“有些东西是不能退让的。”
“尊严有那么重要吗?”我也闭上眼,迟疑了会儿,还是睁开眼,盯住他,继续说完了后半句,“或者应该说,皇位有那么重要吗?”
“砰!”,他拍案而起,桌上的茶杯也被他震落,碎成一地,“你说什么?”
空气几近凝固,周围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可我还是吸了一口气,反正已经说出口了,“我是说,爹你想要皇位,对不对?”
我的直觉果然没错,真正的展翼翔是如猛兽一般的人,狠绝,并且致命。被他这样的目光盯视,犹如雄狮面前即将死去的猎物。
呵,真是久违了,这种感觉已经很久没有碰到过了,记得上一次碰到,还是前世初遇leader时的情景,真难得我在这时还能弯起唇角,脊背明明连冷汗都渗出来了,可我依然挺直身躯,“爹,再等十年你也等不住了吗?只是十年而已啊,你更多的时间都已经等过来了。”
展翼翔看了我半晌,忽然垂下眼眸,“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不理会他的否认,伸手指指自己的眼睛,“有野心的人,看这里就能明白了,我不可能看错的。”
“……”展翼翔抬头盯住我,不带任何感情的目光。
“对权势的渴望我很能理解,”我点头,“可是,对现在的我来说,它比不上娘在我心里的地位。所以,爹,再等十年。”
“呵呵,”静滞片刻后,展翼翔突然笑出了声,“到底是于路那老头子,把我女儿教得真好。”
“爹,如果真的和沈家开战了,自己的亲人却还不能理解的话,那不是很糟糕吗?”我继续想办法说服他,“娘给了你一辈子,你还她十年也不行吗?”
展翼翔闭上眼,再次陷入沉默。
沈琦瑾当时诱惑他爱上自己的真正目的,其实只是翟伦帝为了抑制他的野心。天下皆以为是翟伦帝爱惜展翼翔的才华才让公主下嫁,其实不过是牵制他的手段罢了。若非当时翟伦帝还需要他替自己打那几场仗,或许他早就被除掉了。
当我以为展翼翔不打算再开口说话的时候,他突然睁开了眼,“呵呵,她的确成功地牵制了我。”
我默然,我知道爹口中的“她”是指娘,缓缓开口道:“你不能骗自己,如果娘真死了,爹你不也会伤心吗?”
“……”
“如果爹愿意陪娘这十年,”我没有任何躲闪地直视展翼翔,字字清晰,“届时,我可以帮爹除掉于路,他应该算是爹的心腹大患,不是吗?”
沉默,展翼翔突然笑了,“可以了,我知道你的决心了。只是我很想知道,你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别说是看我的眼睛就知道了,我不相信。”
“这件事我想了很久,一直都在想,”我有种松口气的感觉,“最后发现所有的假设中这种假设可能性最大。”
“就这样?”
我笑,“就这样。”
三
我从不指望从此之后展翼翔和沈琦瑾会变得多么如胶似漆,以他们二人的性格,尤其是展翼翔的性格也不可能这样做。但是,渐渐的,他们的关系在不知不觉中改善了许多,这是不容置疑的事实。我要求的不多,只要展翼翔别去刺激娘,我自然能想办法让沈琦瑾快乐,安然地度过最后十年。
平日里的生活,我大多在展遥和展清涣的陪伴下一起学习练武,嬉戏玩闹,童年总是人生最难遗忘的时光,幸福永远是短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