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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筠出去打了几个电话回国。先给钱大华,告诉他吴维以还活着,平日里那么稳重的钱大华一下子激动得好像中了五百万,大笑了若干声,一叠声的说“没事就好”;然后又给周旭打了个电话,感觉周旭正在跟新婚妻子度蜜月,远处的浪花一阵阵入耳。
陆筠跟他要了局长的电话号码后,忍不住微笑了:“祝你们玩的愉快。”
周旭也笑了,说:“我等你们回来。”
最后一个电话自然打给三局的局长,详细解释了汇报了吴维以的情况,再把这两年的经历稍微渲染了一下,说是他短暂的失忆,现在全好了。照理说,吴维以这样年轻有位的工程师,还是总工程师,局长不可能不记得,可他在电话那头莫名沉默了许久,久得陆筠以为他哑巴了还是说错了话,着急忙慌地问:“您不记得他了吗?那年在巴基斯坦,地震后,您还专门打电话给我问,钱工说您也托了不少人打听他的下落——”
局长用沉重的声音打断她的话:“我记得。总之,你们先回来,单位给报销机票。到机场的时候给我打个电话,我去接你们。”
“啊,好的。”
陆筠稍微诧异,想着吴维以面子真大啊,不过很快就释然了,什么事情都回去再说。挂上电话回到病房,早饭吃得差不多了,温晓正推轮椅出门,送他去复健。
不愧是一流医院,复健场地有专门的器材和护理人员。
吴维以对这套流程极其熟悉,扶着架子,一步步的小心地走路。除了温晓,陆筠昨天晚上看到的那位高个子医生站在他身边。他行走得极其费力,双腿非常不协调,满场游走一圈下来,额头上都是汗珠。
陆筠站在他身边,心脏都强烈的紧缩着,下意识攥紧了湿漉漉的手心。又想慌忙的寻找纸巾擦去他额头上的汗水,结果温晓比她快了一步。不但擦去了吴维以额头上的汗水,连脖子和后颈伤都照顾到了,动作异常娴熟。
吴维以稳了稳气息,向她略一点头,说:“谢谢了。”
“没什么,现在辛苦一点,才能恢复正常,”温晓说,“否则膝盖僵化,还要再手术。”
温晓笑了笑,没有说话,握着手绢后退两步,故意面带笑容地回过头去,意料中陆筠吃醋的表情没有,她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站在不愿处和医生低低地交谈。
温晓诧异,片刻后才兀自笑了。
陆筠正在用英语跟吴维以的主治医生自我介绍。昨天晚上跟这个个子高的吓人的医生虽然照过面,但不知道医生是否还记得她,因此用词十分规矩礼貌。
没料到根本不需要。医生显然知道她,淡淡笑了笑:“我认识你,比报纸上的照片漂亮。”
陆筠随即想起吴维以病房里那一大摞报纸,大概医生也是看到过的。干脆也不再客套,转身从包里拿出准备好的笔记本和笔:“嗯,是这样。我们很快就要回国了,回去后我该怎么照顾他?需要注意什么?麻烦您——”
医生打断她的话,皱着眉头问:“回国?这是什么意思?”
陆筠一怔,也糊涂了,“嗯,他身体好得差不多了,现在只剩下恢复了,回去也一样可以慢慢恢复,我会照顾他。只要跟温小姐拿了护照……”
没想到医生听完脸色更难看了,陆筠心头一紧:“难道说他的身体还有问题?不能离开?”
医生恍若没听到她的问题,只说:“他在这边也很好,恢复得也很好。为什么你一来他就要跟你回去?”
陆筠很清楚自己的出现有股“剥夺温晓的胜利果实”的味道,这也是她没办法在温晓面前做到真正坦然的原因。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如果她是温晓,掐死这个忽然冒出来的陆筠的心情恐怕都是有的。
摸不清医生的意思,她隐约觉得不妙,郑重其事开口:“他是中国人,工作事业朋友同学都在中国。大家都很欢迎他回去。我们总是要回去的。”
医生怔了怔,仿佛才发现吴维以是中国人这个事实,眉毛凝在一起:“温小姐怎么说?”
此时吴维以和温晓已经离开了复健场,在阳台外靠窗的位子坐下。陆筠看了阳台,觉得自己的心态实在好得让她自己都佩服,于是就微微笑了,“维以会跟她谈的。”
其实吴维以根本不知道要跟温晓说什么。他想了一个早上,连腿疼的时候都在翻来覆去的思考怎么开口跟温晓解释陆筠的事情,依然苦无答案。吴维以自觉不是笨蛋,他的大脑或许可以宛如计算机自动算出偏微分方程,但却没有存储着解决目前尴尬情况的智慧。斟酌再三,最后叹口气,问:“你跟陆筠两个人,刚刚说了什么话?”
虽然是在问,声音里一点疑问都没有。
“你觉得我们说什么?”温晓疲惫的靠在长椅椅背上,太阳出来了,她微微眯起眼睛,但声音还是一样温柔。
一句话就把问题扔回来了,吴维以说:“不论她说什么,也都是我的想法。”
这话忽然有点刺耳,温晓冷淡地开口:“她昨天晚上来的?知道我对你狠不下心,你们俩就商量好了用这种怀柔政策对付我?”
“晓晓,我们没商量任何事情,又怎么会对付你?”吴维以反而惊讶了,昨晚上两个人说了半夜的话,然后他因为困倦就睡过去了,哪里有时间商量事情。实际上陆筠听了温晓的事情之后,在黑暗中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温晓满脸的困惑和茫然,呆了呆后轻声问:“维以,她哪里比我好?”
两个人第一次这么正面的谈起陆筠。“她不比你好,没有你能干,不过知识很扎实,奇奇怪怪的书看了很多,说话一串一串的。工作的时候倒是很认真,平时有时候性子也急得很,做事完全不瞻前顾后,毛毛躁躁,说起来——”吴维以猛然顿住了,没有说下去。
都这么熟的人了,温晓自然知道她后半句是什么,身体不自觉的有点发抖,明明想说的不是这句,还是问出来:“这么说,你是觉得我太能干了?我跟你的差距太大?”
“不是,我哪里会在乎那些,”吴维以摇摇头,眼神有些莫名的飘忽,仿佛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事情,“晓晓,只是我们确实没有缘分。苏兆仪才是适合你的那个人,你们会过得很好的,真的。我已经辜了你这么多年,不能再辜负了。”
一听这话温晓不知道想笑还是想哭,吴维以又在用他笨拙的办法安慰她,真是拙劣到让人想哭。她抑制住眼眶的酸涩,摇摇头,兀自苦笑:“大学的时候,同学说你根本不会爱人的,我一直用这句话自我安慰,还想着,既然你谁都不爱,跟你走得近一点已经是难得了。没想到我错了。”
“我自己也没想到。”吴维以笑了笑。他的确没料到,在活了二十八年之后才开始感受到爱情这种东西,并且来势汹汹,一下子就击倒了他,险些为此付出生命,现在想起来,却毫不后悔。
温晓揽住他的胳膊,往他身边靠过去,头慢慢枕在他的肩上;他心下恻然,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头,又侧头看她,外表看起来还非常年轻,眼角却有点湿润,那点薄薄的水汽有着玻璃般的颜色,在晨光中很快消散了。
时间瞬间定格。陆筠想,玻璃窗那边的两个背影偎依在一起,绝对是人见人爱的一对璧人。
“我过几天拿护照给你,你在医院住一段时间,我会定半个月后的机票,陆筠既然粗心大意,你自己就要记住,回去后别忘了复建,”温晓说,“你会记住我的,是不是?”
吴维以说:“我怎么可能忘记你?”
这就足够了,温晓抓着挎包站起来,穿过阳台的那扇门,从容离开房间,没有跟任何人招呼。
陆筠也已经跟医生谈得差不多了,重点都记了下来。
一丝不苟地收好纸笔,陆筠吸了口气,沿着温晓离开的脚印一步步地走向吴维以。
吴维以看她一眼,伸出手去。
陆筠抿嘴微笑,手指扣在他的手心,接着他手臂的力度,在他身边落座。
阳台上视野宽阔,陆筠看到苏兆仪和温晓并肩离开,有感而发,说:“我觉得他们挺配的。”
吴维以笑了笑:“嗯,很配。可惜温晓现在还不知道。”
陆筠想起几年前的事情,侧过头去盯着吴维以的脸很久,他的笑容从眼角溢出来,好像水一样沁润到,生动而悠远,带着洞澈一切的味道。陆筠舔了舔唇,谨慎地问:“你知道别人的姻缘?”
“差不多。”
陆筠眼睛里有莫名的光迸出:“什么叫差不多?”
她好奇的神色一点也不加掩饰,吴维以眉梢朝上微微一挑:“哦,你想这事多久了?”
“嗯,从漠寨回来后我就开始想,”陆筠也不再隐瞒,“吴雨隐晦地跟我说了一点,大概是什么密不外传的巫术法术之类,不肯告诉我太多的事情,还她说我不是漠族人,不能告诉外人……反正我不太懂,云里雾里的。我知道她说的是事实。”
吴维以说:“靠过来。”
陆筠听话贴在他的胳膊上,眼巴巴看着他;吴维以吻吻她的额角,这才慢慢的说:“你以前不是问过我寨子里是不是有巫师,我说没有,其实是有的。吴雨的爷爷是就是我们寨的巫师。他对我就像自己的孙子一样,我恰好有一点悟性,于是他就教给我一些,可以自保。”
“自保?”
“听起来玄妙,其实用处不大。对大局于事无补,只能做到简单的避祸趋吉而已。”
陆筠勾着头,安静思考了一会:“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你因为受了这么多折磨,我真是,我真是——”
吴维以摇头:“不怪你,是我自己的选择。其实,大学毕业后,工作之前吴雨的爷爷就告诉我,这一辈子不能再用此术。是我不听他的话,所以该有此一难。”
陆筠咬了咬唇,忽然盯着他:“那年,你就那你能知道出我跟你以后怎么样?嗯,有几个孩子?孩子怎么样?”
“算人者不自算啊,”吴维以认真地看着她,“你知道这句话的。”
“那我回去问吴爷爷好了。”
吴维以笑了笑,没有再搭话,眼睛里像是有满天繁星闪烁。
两个星期后,苏兆仪和温晓开车送他们去了机场。这个据说是世界上最美的城市,来的时候一无所知,离开的时候。
对这场早已知晓的离别,所有人很异常的镇定和从容。高大光洁高的大厅里,熙熙攘攘的人群已经淡化为背景,起起落落的飞机在空中划过若干白线。
温晓把机票和护照交到吴维以手里,说:“拿好。”
所有的思念和感情,都藏在了这本护照和两张薄薄的机票中。吴维以颔首,沉默地跟她握手。她的手心冰冷,寻不到一点暖意。抬起头对上温晓的视线,目光里都带着只有对方才能看懂的了然和情绪。
苏兆仪看向拖着行李的陆筠,“你知道我的电话,身体上有什么问题就随时找我。我过几天也要回国了。”
陆筠朝他深深鞠了一躬:“谢谢您,苏医生。”转身扶上轮椅的把手,推着吴维以走进海关。
没有再回头。
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温晓若干年前在火车站的那一次分别,那时候他们都还是二十岁出头风华正茂的少年,他从火车窗口从探身出来对她招手,少年风华正当时,奇Qisuu。сom书从此凭添一种牵挂;她随后想起小时候念过的诗,那首她以为自己已经忘却的诗: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
是什么,要我们离别。
飞机渐渐腾空,洁白的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