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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攻城向来讲求实事求是,店里飘忽的气氛让他感到莫名的不自在。他只想赶快买完花,尽速离开。
“是的。”
长衫美女没有立刻照做,带笑的美眸滑过他一丝不苟的乌发,稳重的横条纹领带,保守的深色西装,很雅痞的小牛皮公事包,以及眉宇间那道严肃的凹线……笑意更加明显了。
如果以世俗的眼光来看,这位客人的条件还算不错。一七九的身高,身材劲瘦有型;五官虽然有点冷峻,却也俊雅悦目;黑发剪成服帖的样式,轻轻一拨就自然成型,不必花太多时间整理。手工缝制的西装及小牛皮鞋子显示他是某种程度的“成功人士”——总之,以城市人的观点来看,他属於那种白领阶级的都会新贵。
“会计师或精算师。”她忽然说,声音比他想像中的徐缓,很适合催眠人的那种。“总之是和数字有关的行业。”
夏攻城的眼睛只眨了一下。“花,谢谢。”
对他强硬的回应,美女老板不以为忤。
“先生想买什麽花?”
夏攻城立刻被问倒了。
说真的,他活到三十二岁,还真没有亲自上花店买过花。对他来说,所谓的“买花”就是按内线分机,然後把收花人的地址告诉秘书小姐,这样就算“买好了”。
仿佛看出他的困境,长衫美女主动开口,“你想要洛阳、金粟、子午、谪仙,还是傲霜枝?”
三道黑线从夏攻城的额角挂下来。
花不就是玫瑰、满天星这些东西吗?她讲的那些名字他听都没听过。
“任何可以拿来送人的花束都成。”
长衫美女横了他一眼,“我不杀生,这里只卖活的花。”
第一次听说把花剪下来也叫“杀生”。
“那就随便挑一盆花让我带走,只要上面开了花!”他已经浪费太多时间在这个小插曲上。
长衫美女款款走到一排花架旁,乾脆一一介绍给他听。
“这盆叫空谷兰,山魈最喜欢它的香味;这盆是水莽草,水精经常栽回家供养;这盆是狐纤枝,顾名思义是狐仙最偏爱的植物,还有……”
慢著,慢著,这是怎麽回事?什麽狐仙、水精、山魈?
“我只要一盆,可以在婚礼上送人,的花!”他的口气非常隐忍。
“喔!”长衫美女敛去眼底的顽皮笑意,学他摆出一副正正经经的模样。“那就雪百合吧!取它“纯白如雪,百年好合”的兆头。”
“好,多少钱?”他瞄了眼她指的那盆花。
“一千八百元。”她抱过盆栽,放入一只精巧的提篮里。
会完钞,接过花,夏攻城转身就走。
“且慢。”
他转过头,眉心纠结著。“那些都是真钞,我自己用伪钞灯检验过了。”
我不意外。长衫美女在心里想。
“你误会了,现在正值敝店的周年庆,凡消费超过一千五百元的客人,可以免费获赠一盆小花。”她柔柔含笑。
“不用了。”他立刻婉谢,转头又要走。
“慢著!”美女的口气更强硬了。
夏攻城很想不理她,直接走出去,可是脚步却仿佛有自己的意识,自动停了下来。
“我平时公事很忙,没有时间照顾盆栽,你送花给我,只是害它慢性自杀而已。”
“规矩就是规矩,不可任意违反。”美女拉长了脸,不悦地瞪著他。“你如果怕麻烦,我可以送你容易照顾的花种。”
她的说法,意外地“感动”了他。他自己就是一个处处讲求规则的人,难得看见人家和他同样执著,他反而不好意思拒绝了。
“好吧。”
“这个架子上的小盆栽都符合你的条件,请你自己选一株。”美女挥手向左边的花架示意,每盆花约莫是一个成人手掌的圆周,很适合摆在桌案或者室内的窗台前。
他对花的认知不多,几大排的花架上,连一种都没能认出来。多数的小盆栽都开得很艳丽,只有角落里的一盆青绿没有任何动静,反而吸引了他的注意。
“就那一盆吧。”他随手一指。
“你确定?换不换?”美女偏头看著他,眼中飞快闪过一抹灵黠的笑意,在他发现之前,已经恢复平静。
“不必了。”他没有耐心地瞄了眼手表,七分锺,比他预定的时间多耗两分钟了。
“好吧。”美女温顺地将盆栽捧到他面前。“我的花店在很多地方都有分店,台北也有。将来如果你有任何需要,可以找找看附近有没有我的店。如果有缘,我们会再见面的。”
这是搭讪吗?他兴趣缺缺地接过第二盆花,转身就走。
“谢谢。”
“对了,先生,那盆小花叫“翠昙”,三天浇一次水就行了,每天入了夜才会开花。”轻灵的嗓音追在他身後出门。
夏攻城点了点头,这次连话都不回,迅速离开花坊。
该不该让他知道,翠昙的花苞是“玉京子”最喜欢的零嘴呢?
想起方才他那副冷漠疏离的神情,以及巴不得立刻消失的身影,长衫美女的嘴角漾起顽皮的笑意。算了,让他自己去发现吧!
过程一定非常有趣!呵。
※※※
高雅的雕花木门被推开,走廊的黄芒洒进暗黑的室内。
颀长身影踏入屋子里,扭开大门旁的电灯开关,整间客厅立刻亮了起来,驱走奇QīsuU。сom书原本幽淡的月色。
钥匙往玄关柜子上面的小瓷盘一放,小牛皮鞋正正规规地收进鞋柜内,里面的每双鞋子摆出七公分的标准间距。西装外套脱下来,先抖一抖,抚平每丝皱摺,才挂进玄关的穿衣柜内,准备明天一早出门时顺便送洗。
男主人清俊的脸上写满疲惫的线条,却仍然一丝不苟,将每天回家来必做的事一一完成,才让自己慢条斯理地走进客厅里,瘫在皮沙发上。
午夜十二点零七分。
依照他的生活作息,这样晚归的情形并不多见。他最晚通常在十点半就会到家,十一点整准时上床睡觉。最近几天实在是被“恒毅”那本烂帐搞得焦头烂额。
这家公司是很典型的本土中小企业,盈利颇丰,帐目却做得杂乱无章,公司主事者有意在数年後将股票上柜,从今年起委托他的会计师事务所代为做帐,公司几个合夥人手上都有大CASE,腾不开身,而且家里也有妻有子,不像他孤家寡人的,加班的机动性比较高,他只好能者多劳,把“恒毅”这个CASE给揽下来。结果,折腾了一个多星期,他和两名助手也只整理出过去两年半的帐务而已,还有另外两年的乱帐待清。
像这种突发式的CASE,最让他避之唯恐不及。
他的应变能力从来就不好,也不喜欢任何“惊喜”或“意外”,所以数字才会变成他最忠实的朋友。
这个世界上,如果有任何东西可以称得上“纯粹”,大概就是阿拉伯数字了。
在数字的世界里,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五加四一定等於九,不会有其他含糊不清的答案。虽然数字里也有“近似值”、“无穷大”这种字眼,不过多半也有既定的公式可循。
而会计则是在单纯的数字加减之馀,多了一些乱中找序、左右平衡的趣味,很符合他一丝不苟的个性。
或许在多数人眼中,他这个人稍微拘谨乏味了一点,但是夏攻城很满意自己的生活。
有一份良好的事业,可观的收入,漂亮的公寓,略带点洁癖的性格,几个固定的女伴,以及规律的性生活。他想不出还有其他更适合自己的生活方式。
即使同事们发现他的行事历居然详细到以“几分钟”为单位,取笑过他好一阵子,他仍然不以为忤。
他喜欢这种独善其身的调调,只要顾好自己即可,不必对别人的生命负责。
只是,偶尔在这样安静的夜里,他才会感受到,一个单身汉独自住在四十坪的公寓里,确实冷清了点。
夏攻城揉了揉酸疲的後颈,洗澡去吧!明天早上七点三十分就该起床了。
才要踏上通往卧房的走道,眼角突然闪过一道白影。
他看向客厅,没看到什麽白影,倒是两个月前被强迫赠送的那盆翠昙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怎麽只有香味没有花?”他好奇地走上前打量。
原来翠昙还真是“翠”昙,花朵居然是浓绿色的,和叶子的颜色几乎一模一样,若不仔细看,还真会错过。
他一直以为昙花都是白色的,第一次看见深绿色的花瓣。话说回来,他对花花草草的东西也所知不多,或许这是新品种的昙花吧。
“味道倒是挺香的。”
花香里有一种清甜的气息,很像店家在卖的鲜花软糖。
这盆花大概开了四、五朵,每朵才两公分大小,算是迷你型的小可爱。他轻弹了花苞一下,忽然发现值士的表面覆盖了一些白色的东西。
“这是什麽?”他好奇地翻开叶子来看看。
蛋壳!?而且这只蛋壳的形状有点奇怪,拼起来之後比一般的鸡蛋更迷你。他捡起其中一个碎片,仔细观察起来。
看不出什麽。罢了!可能是钟点女佣带来替盆栽添加养分的。
夏攻城把蛋壳放回原位,没再放在心上,继续进浴室里梳洗。
凌晨十二点二十分,他洗完澡出来,直接上床。
凌晨十二点三十二分,结束每晚固定看十二分钟的睡前读物,他扭熄台灯,舒舒服服地沉进被窝里。
明天是星期五,他决定把“恒毅”的烂帐留到下个星期继续打拚,先放松一下步调;晚上去赴雅若的固定约会,吃完饭再按照老规矩去她那里耗一个半小时,上个床,应该可以正常在十点半以前回到家。
想到“正常”两字,他的心情大好,合上眼安然地睡去。
※※※
明月光光照窗台,一抹细长的白影子沿著墙壁往上爬,中途停下来喘两口气,再继续向上蠕动。
白影顶多十五公分长,一根成年男人的小指粗细,一公尺高的窗台对它娇小的身材而言,实在太高了一点。
好不容易攀上了目的地,来到小盆栽前面。白影仰高头,做出一个深呼吸的表情,隐约还可以听见一声满足的叹息。
好饿喔!今晚怎麽只开了五朵花?幸好它食量不大。
白影喀兹喀嚓、喀兹喀嚓,飞快吞掉四、五朵小昙花,呃!打了个隔,心满意足地在窗台上打了个滚。
吃饱了,接下来要进行它最喜欢的活动——探险。
前几天客厅和餐厅都逛遍了,今天轮到去晃晃那条长长的走道。
养足了精神之後,它的动作俐落许多,三两下就顺著墙壁溜下地,悠悠哉哉地往走廊深处游去。
好几道门都是关著的,它失去耐性了,挤挤挤挤——从第一扇门最下方的缝隙钻进去。
这个房间也是黑压压的,看不太清楚室内的摆设。房间中央有一张软软的床铺。
啊,床,这提醒了它,它也该睡觉了!天快亮了,待会儿探完险,记得要躲回藏身处去,免得被发现。
它才孵出来几天而已,灵肉都还很脆弱。虽然出生的时辰比预定早了二十年,但是壳既然已经破了,它也不可能再钻回去!在状况未摸清楚之前,还是谨慎一点比较好。
游遍了这间宽大的房间,好像没什麽特别有趣的东西,它不禁有点扫兴。
“唔……嗯……”暗夜里传来一阵模糊的咕哝。
咦?有人?
它好奇心大盛,窸窸窣窣往眠床上游去。
只见一道白细的影子从床尾钻上去,几乎无声的,一点一点往上游。
好痒。
夏攻城在被窝里,用左脚搔搔右脚的小腿肚,仍然睡得深沉。
“嗯……”现在轮到手痒了。
睡梦里,他翻了个身,继续安眠。
哇!哇哇哇!它被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