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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的性格是有了很大的变化。如果是以前的我,一定会马上吊儿朗当和盘托出再恶意讽剌,看着他们下不了台,然后冷冷地笑几声,带着幸灾乐祸。
程天恩把她哥哥送走后我已经坐在家里沏了茶在喝,酒意已经有点消散,顶讨厌的应酬仍然不能避免,真是哪一行都有哪一行的烦恼。
但是。我禁止自己抱怨,能得到今天的生活,不能再抱怨了,就算我是差点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可是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我是应该感谢上天给我机会,虽然这机会也并不是太过光明。
想起叶华时不时会问我怎么认识何真知的,不禁苦笑,我的回答是瞪着眼睛说:“男孩子不要太八卦。”他嗤之以鼻:“干吗跟踩了尾巴似的。”我说:“我只有尾骨,没有尾巴。”
怎么认识何真知的?何真知见到我最悲愤的一幕。
那个时候,我被逼到了尽头,在医院院长办公室里,代院长冷冷说:“庙小菩萨大,这个医院看来还真容不下你这尊大菩萨。”我颤抖着声音:“你这是什么意思?”他不屑地笑,把手边的单子扔到桌上,用公事公办的口吻说:“这是你两个月来弄错的单子和结算错误报告,医院决定给你处分,损失的钱从你工资里扣。如果你再这么粗心不负责,我也没有办法了。”嘴角微挑,带着冷冷的讥诮。我浑身发抖,睁大眼看着那些单子和报告,那都是些什么?我在这里做了三年,三年来从来没出过一分钱的差错,三个月前说是工作协调把我调到门诊部,这两个月的结算和医院单子就莫名其妙地一再出错,可是我当时核对再三,根本就没有错!
我辩解:“不对的,我根本就没有弄错过。”他不语,只闭着嘴冷漠地看着我,然后说:“你可以出去了。”我僵立着,定定看着他,他走过来开门,站在门边等我出去,我慢慢走过他身边,他忽然低声笑了笑,淡淡道:“要替天行道,也要看看自己配不配。罗一一,你别以为没有人知道你的底细。”
我霍然回头,他笃定地看着我,意态悠然。如灵光一闪,一下子全部明白了。管食堂帐的同事产假。让我兼管食堂帐。帐面上的大笔不明进出。医院正建的新大楼。正副院长被拘留。我被调离办公室。
他们,他们以为是我!我的底细?当初放心让我兼管食堂帐也是因为知道我的底细,知道我本不是个正人君子,不会有专业操守,黑白对我没有意义吧?
我倒是真的没有去理会这些,关我什么事?能有几个地方是清白的,我管这种闲事做什么。
可是我真糊涂,我也真荣幸,居然会被当作是替天行道的人。我象吗?我从头到脚看自己,没有一个角落象。
他仍然讥诮地看我,眼中全部是戏弄。我忽然笑了,真有趣。我笑得弯下腰,真是太有趣了。我该怎么说,怎么做呢?毕恭毕敬地说:“是,我以后会仔细。”有用吗?我会“一直错下去,失职下去”,直至院方忍无可忍,我毫无背景,他们也不必再忍。
我一直笑,一直笑,走到办公桌前抓起那堆单子看着笑,走到他的面前,盯着他的眼睛笑,然后狠狠撕碎,一把摔在他的脸上,纸片飞舞,我笑着说:“这真象墓碑上的纸钱是不是?不知道是我的还是你的?我看我一定比你活得长,这把纸钱就奉送给你了,好好享用。”然后我逼近他,仍然笑嘻嘻地低声说:“不是知道我的底细吗,还敢耍我?信不信我让我的哥们毁了你?或者,毁了你儿子?”他看着我,呆住了,脸色大变。
我仍然笑着,笑声冰冷,大声说:“别以为穿了白衣服自己就是天使,你这种人脏到七窍心脏流的都是黑血!你没有办法?不用谦虚,你太有办法了。不过没关系,老子不干了,你?你给老子当心点!”我恶狠狠盯着他看,然后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我扬长而去,临走前看到一个女子诧异地站在门边。那一番话估计她全部听见。
她就是何真知。
我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忽然脑子冒出一句荒唐的话:“我不做流氓很多年。”悲愤到极点的心里也忍不住一懈,禁不住自嘲:瞧,为什么不当流氓,当流氓还能做院长心腹呢,至不济,他们是金镶玉,我是烂缸瓦,怎么也得忌着我不是?
可是,可是我要听话啊。奶奶已经被我气死了,那个世界上最疼自己的人已经被我气死啦,她临终前说:一一,你要听话啊。
我怔怔看着路口车水马龙,仿佛看到小小自己蹒跚学步,小小自己小步小步走着,仰起头:“奶奶,奶奶,我要吃棒棒糖。”我也曾是那样的玉雪孩儿,是奶奶怀中的瑰宝。
车喇叭响起来,我一惊,看到一个小小孩童指着这边小店叫着什么,已经走到街当中,正有车子疾驰过来,对街有人惊呼,我脑子一空,身子已经冲出去,右手拦腰抱起孩子,一个打滚,车子擦身而过,只觉左臂一阵剧痛。
接着是一阵忙乱,孩子被一个老妇接走,惊痛失色,随即一迭连声问我:“小姐你怎么样?手怎么样?”司机下车一边解释一边连连道歉,旁观者越来越多,七嘴八舌不晓得说些什么,而我的手臂被擦破一大块皮,大颗血珠从发白的皮下一颗颗渗出来,很快连成大片滴在地上,有人叫:“快去医院,医院就在边上。”我下意识活动一下手和脚,根据以往的经验,没伤着骨头,忽然笑了笑,只是皮外伤,不过可能破相。这时一张有点熟悉的女子的脸伸过来,手扶住我:“罗一一,我陪你去医院。”
我百忙中看了她一眼,倒马上认出就是院长门外的女子,我干脆地说:“不去,我怕他们下毒。”她一怔,脸上现出笑容,对司机说:“麻烦你,我们马上去另一家医院。”司机张口结舌,倒是迅速启动车子。那女子撕下裙幅熟练地扎住我的手臂,笑着说:“这下可以走了罢?”
是那样认识的何真知。从此成为朋友。
第五章
第五章
门咯的一响,程天恩笑嘻嘻地进来。我回过神,低头喝茶,她探头说:“怎么不开电视啊?”我笑了笑:“刚坐下喝点浓茶。”她跑过去打开冰箱拿了杯果汁,说:“一一姐,晚上喝浓茶会睡不着的。”我说:“没有办法,刚刚喝了点酒,挺上头的,喝点浓茶解一下。”她跑过来:“我看到有醒酒茶卖的,那个比较好哦。”我倒笑起来:“不用啦,我又不会天天喝酒,弄得跟酒鬼似的多夸张。”
程天恩伸了伸舌头,不好意思地笑笑:“那倒是。一一姐,你说我哥帅不帅?”这小妮子转话题倒是挺快。和她相处久了,觉得这小女孩单纯可爱,比同龄的女孩子多几分娇憨,却也多几分懂事,不禁暗暗庆幸找到这样一个好同伴,便也经常说说笑笑,说实话比之从前习惯的清冷来真有点温暖的感觉。
我侧头看着她:“很帅。而且跟你很象。”
程天恩拍手笑起来:“是啊是啊,我们俩长得可象了。小时候人家都以为我哥是我姐姐,冬天的时候戴上帽子就十足十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大家都逗他,叫他小姑娘。后来呀,他死活都不肯戴帽子,还故意把头发剃成板寸。那时候我最爱捉弄他的就是偷偷从后面给他戴上帽子,把他气得要命。”
我看着她得意洋洋的样子,想想也忍不住笑起来。程天恩做个鬼脸:“有一次我生病,病得挺厉害,大家都急得很,我就借机非要哥哥戴帽子给我看,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好自己乖乖戴上帽子,坐在我床面前,愁眉苦脸的,好笑得要命。”
“再后来,他长大啦,眉毛越长越粗,嘴也越长越大,脸也越来越方,戴上帽子也不象姑娘了。现在就是‘帅’!”她眉飞色舞地形容。
我笑盈盈看着她漂亮的眉目飞扬着,舞动着,最后下一个结论:“我觉得所有的明星都不如我哥长得帅!”
我扑一声呛了一嗓子茶水,又笑又咳。程天恩冲过来把我手上的茶杯拿开,替我拍背,一边说:“一一姐你不相信我也不用这么不给面子嘛。”我越发笑不可抑,咳得不得了,一把推开她:“远点,让我咳好了再说话。”
半晌我才停住咳,看着她挤眉弄眼地喝果汁,忍不住又笑:“我发现了,你夸你哥小时候长得漂亮,又说你们俩长得象,敢情是绕着弯子夸自己漂亮呢是吧?”她哈一声,凑过脸来:“一一姐觉得我不漂亮么?”
这张眉黑睫长、唇红齿白清丽的脸,谁能说它不漂亮?我轻轻打一下她的头:“谁都知道你长得漂亮,可这得归功你父母,你还能有什么成就不成?”程天恩嘻嘻一笑:“就是啊。可我爸妈也得归功于他们爸妈不是?那多麻烦,干脆就归功给自己得了。瞧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可我也保存得多好哇。”她揉揉自己的脸,拍拍自己的胳膊,还拉拉自己的头发,转一个身:“这质量多好啊。”
我揶揄:“有没有通过ISO2002质量认证体系?”她睁大眼:“是ISO3002才对。”
两人笑成一堆。
被她一通搅,原本因着白天的事和酒意激起的低沉情绪恢复如常。我在OE上写:“同住的女孩十分可人,惜乎自己从来没有过这样的青春时光。但是后悔不能挽回的事多想无益,现在我总算已经学会告诉自己平淡些,再平淡些,然后平静。”
我长长吁出一口气,平躺在床上,看着窗外圆月清明,对自己笑了笑,闭目睡去。
似有梦境依稀仿佛,我太累了,迷迷糊糊听到有轻轻歌声自耳畔绕来,皱皱眉,对自己说,做梦呢,好好睡罢。身子有些冷,裹紧了被子,歌声仍然轻轻盘旋,却看不清一切。
第二天上班频频打呵欠,叶华好笑地看着我:“又没睡好?女人要保养啊——”在我扔出笔之前躲得远远:“你也太霸道了吧?什么话都只能你自己说,别人提也提不得,这么凶的女人,真过份!”我恶狠狠:“昨天你要是帮我代掉那几杯酒,我就不会睡不好了。”他简直要叫撞天屈:“小姐,我好象记得那几杯酒是你自己要喝的。”我说:“你就不能挡住我吗?”他气得说不出话,作势抖着手指着我:“你你你,你这个恶女!”
我看也不看他:“今天什么时候出发去另一家?”叶华说:“今天我们去税务局帮忙找补充资料。”我一怔:“什么?”叶华扮一个鬼脸:“我们属于流动人工,无偿借用。”神经病,我翻翻白眼:“那也是指的我,叶华你指日飞升,哪敢用流动人工亵渎你。”他大笑:“对对,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放心,我说过罩着你。”我终于成功把一支钢笔扔到他身上,笑嘻嘻道:“我可没说你得道,只不过说你飞升,也即是升天罢了。”轻轻哼唱:“左手一只鸡,右手一个娃,背后还跟着一只大黄狗呀,噫呀噫得儿喂。”叶华脸上有点哭笑不得,随即叹口气:“罗一一,上班时间不要这么活泼可爱随时随地唱情歌行不行?”
我哈哈大笑,马上又板起脸:“我就知道黄毛小儿说话不算数,还没飞升呢,就摆起官架子来了。”叶华老大一个白眼送过来:“是,罗奶奶。我们该出发了。”
取补充资料的活并不象想像中这么简单,走进票证库房的时候我们有点发怔,偌大的库房里已经有五六个人在一大堆的票证帐册中查找,地上堆得满坑满谷,阳光从窗外铺满半间屋子,翻找时带动的细尘在阳光下飞舞不息,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