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我喝一口啤酒,冰凉的液体苦苦地滑过食道,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真圆,团圆的月亮。
就象三年级时的那个月亮。
那天下午我和陆鹏夏为春去郊外抓知了玩,郊外视线非常开阔,一望无际,农田错错落落,在交界的地方有一个略为浓密的林子,林子里的有些树已经很粗,我在树下面用网兜抓知了,陆鹏和夏为春就爬到一些较粗的树上去,他们站在高高的树桠间,大声叫,笑,还冲着开阔的远处大喊,非常的放肆无忌,我眼红得不得了,也不管自己只会爬矮树,偷偷放下网兜找了一棵看上去弯弯曲曲的老柳树往上爬,踩着粗凸的树皮,轻轻巧巧地爬上一个树桠又一个树桠,最后得意洋洋地站在一个高高的树桠间大喊:“我是罗一一……,哈哈哈哈……我比你们爬得高——,我最了不起!”陆鹏和夏为春回头看到,也哈哈大笑起来,叫我:“罗一一,了不起的罗一一!”
坐在那里看着远处的天地,风呼呼地吹过来,太阳丝丝缕缕经过柳树晒下来,非常开阔舒爽,我不肯下去,扯了柳叶吹柳哨,呜呜地响,陆鹏和夏为春却爬上爬下抓了很多知了,在树下用火来烤,烤好了,用大树叶捧了爬上来递给我吃,我双脚垂下树桠,得意地说:“我是哨岗,我帮你们找目标。”夏为春嗤之以鼻:“你还是乖乖坐着罢,别掉下来就谢天谢地。”我做个鬼脸:“我才不会。”
可是会的。我忽然发现下树比上树难多了,看着脚下那么高的树,我的腿忽然开始哆嗦,不晓得树桠和树桠间那么长的距离我是怎么爬下来的,又该怎么爬下去呢?我呆在树上,怎么也不肯下来,却硬着脖子说上面很舒服,我要多呆一会儿。他们俩也乐得多玩一会儿,反正夏为春父母不在家,我和陆鹏的奶奶知道我们在一起就不太管我们。
夜慢慢地黑了,远处的炊烟升起来了,很圆的月亮爬上来了,看了一会儿那个漂亮的圆月亮,知道再不回家就太晚了,我看着树和地之间的距离,终于露出害怕的样子,站在树上战战兢兢,陆鹏和夏为春怔了一会儿,于是就在树下哈哈大笑,夏为春笑得最开心,前仰后合。陆鹏伸出手:“一一,不要怕,慢慢下来,我们会拉住你的。”我仍然不敢。夏为春笑够了,也伸出手:“一一,别怕,大胆一点,抱住上面的树桠,脚使劲往下够。”我按着他教的法子,脚怎么也够不到地方,手也快抱不住了,又急又怕,眼泪直打转,在我就快要松手的时候,一只手抓住我的脚搁在一个踏脚的地方,我踩一踩,慢慢抱着树干滑下来,终于站在较低的树桠上,站稳了低头一看,夏为春站在下一级树桠上抬着头嘲笑地看着我,我忍不住的眼泪啪啪掉下去,嘴里却恼怒地说:“不要你帮,讨厌的夏为春!”
他快手快脚地爬到再下一级树桠,说:“不帮就不帮,你自己下来。”我咬着牙,按刚才的样子再往下爬,那只手又来了,抓着我的脚踝往下面的树桠上搁,我使劲儿踢,尖叫:“讨厌!不要你帮,我自己会下来!”象是踢中什么,陆鹏惊叫一声:“一一!”一个重物坠地的声音,我心里一慌,来不及朝下看,脚踩实了迅速滑下来,再下一级也不知道是什么下来的,等我糊里糊涂地爬到地上,看到夏为春躺在地上,一只脚的脚尖反向脚后跟方向,疼得满脸是汗,陆鹏蹲在地上看着他的脚,一脸的焦急。
我惊得呆住了,刚才因为害怕没有流尽的眼泪啪啪地掉在夏为春的手上,夏为春咬着牙骂我:“你这个笨蛋!不会爬树还要爬,丢脸!”我看着他的脚,吓得不敢再说什么,陆鹏对我说:“一一你在这里陪夏为春,我去找人。”
陆鹏往远处跑开了,我小小心心地看着夏为春的脸,伸出手要帮他擦汗,夏为春转开脸,恼怒地说:“你的手真脏。”我望了望自己的手,因为爬树已经脏得黑了,只好收回来,轻轻地问:“是不是很疼很疼啊?”夏为春不理我,继续咬着牙忍痛。我坐在地上,天已经很黑了,只有月亮又圆又亮,我的眼泪慢慢流下来,流了满脸。
过了好一会儿,夏为春忽然说:“你看月亮真圆。”
月亮真圆,整个小树林子被月色映得满是银亮的光泽,暗暗发着光似的,风吹过来,树叶子们悉悉索索地晃动,于是月光就象摇碎了的银子一样。透过树林子看到外面广阔的田野,月光大片大片铺在地上,象一面巨大的银镜子。
我转过头看着夏为春,他躺在那里,朝我笑了笑,轻声说:“现在不怎么疼了。”
我的眼泪又忍不住流出来。他好象有点慌,向我保证:“真的不怎么疼了。好啦,大不了我以后教你爬树。”
我哽哽咽咽地说:“对不起。”
那是我第一次对他说对不起,这之前我用圆规扎他、跳远时踢他、跳皮筋时用皮筋抽他、推他、撕他本子、和他吵嘴跟他作对,就算陆鹏责备我不对,我也永远不肯低头,下一回还是一样对付他。
这之后的之后很多年,我跟他说了无数对不起。
后来陆鹏带了几个农人来抬着夏为春进了医院。后来陆鹏被陆奶奶打了一顿,因为陆鹏比我们都大两岁,他没有带好我们。当然,夏为春说是他自己从树上掉下来的。
我呆呆地望着那轮月亮,陆鹏碰了碰我的手臂,低声说:“一一,在想夏为春?”
我苦笑:“你也是?”
陆鹏转过半个身子,温和地问:“一一,你和夏为春,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世界上,也只有陆鹏,会这么问这件事,也只有陆鹏,有资格问这件事。我看着陆鹏的眼睛,他的眼睛里有我亮晶晶的眼睛闪着湿润的光,我笑了笑,低声说:“我爱上了夏为春,可是,他并不爱我。”
第七章
第七章
在很多年后的今天,其实我还是有点困惑的,夏为春究竟是不是根本没爱过我,还是曾经也爱过?就算爱过,那种爱算是什么呢?我知道我永远也不会有机会清楚,就算清楚,也改变不了这似水流年。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予断井颓垣。
看着陆鹏怜惜的眼神,忽然间这许多年的岁月都化成无尽的悲凉唏嘘,我说:“如果你没有走,也许一切都不会是这样。”那会是怎么样呢?没有人知道。但我隐隐约约清楚,若有象陆鹏那五年来耐心的扶持,我也许不会是那样。可是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陆鹏也有他的生活,如果我一直牵附着他,也未必是一件好事。
陆鹏说:“一一,你在电话里总是那么开心,从来不讲这些。”他伸过胳膊轻轻搂着我的肩膀,清爽的烟草味道陌生却又似乎无限熟悉绕入鼻子,我低下头,忽然觉得非常疲倦非常吃力,累得再也不想动弹,只想他一直这么搂着我,放心地、安全地,残存的一点陌生烟消云散,陆鹏既是小时候的陆鹏,也是电话里亲昵无间的陆鹏,他现在在我身边,静静地在我身边,我是他百般依着护着的罗一一,就算犯了天大的错,他也会护着的罗一一。
我就这么慢慢地睡着,最后的模糊印象是清亮的月光静谧地照在我们身上,花香浮动。
过后的几天我一直带着怔忡的快乐。我跟程天恩说这些天都不会在家里做饭吃了,让她自便。陆鹏时不时地在下班时打电话说想吃什么,然后我到菜场买菜回到陆奶奶家做菜。其实陆鹏也会做一手不错的菜式,我们轮班,陆奶奶落了个闲,就坐在一旁一边看书一边看着我们笑,有时候眼睛会慢慢地湿着,我们装作看不见,盘来碗去十分热闹。
从那晚以后,我没怎么再提起夏为春和以前的事,但我知道陆鹏这几天陪着陆奶奶聊天,应该知道一些,他的目光一如既往地温和爱护,我根本不介意陆鹏知道,我的一切在陆鹏面前都没有必要隐瞒。而陆鹏,我知道,无论我做过什么事,他也不会离弃我。
我的一生,只有奶奶、罗见、陆鹏,是永远不会离弃我的。只有他们。
过了几天,叶华告诉我另一组人的公司移交给了我们,他们要去配合税务局工作。我无所谓地接过档案,在翻看中,清清楚楚看到一份档案上写着一个熟悉的名字。叶华看了看我,说:“以前你去过好几次了,记得。”我笑了笑:“是,以前我那个科室常常要去联络。”叶华一拍档案,笑嘻嘻:“那这次由你领队了,我终于可以轻松轻松。”我装作大模大样:“有机会领导未来的领导,简直是大快人心。”挤挤眼,作一个恶狠狠的鬼脸。他哈哈大笑,做出讨好的样子:“不止我一个,它下面几个分公司一起操作,我们要去五个人,怎么样?很过瘾吧?就你最熟哦。”
我看着他的眼睛,明明狡黠地写着:“山中无老虎……”本来想笑骂他,但到底觉得有点累,笑笑作罢。
是劳改农场的出口公司。
我打了电话联系,他们很热情地说要不要派车来接,忙说不用,在电话里笑着聊了一会儿,另外三个同事已经准备好,便一起下楼。一个同事说:“罗一一其实你要不是这么懒,大有前途。”叶华笑着说:“她懒,才让我拣了便宜,多谢多谢。”大家都大笑。我笑而不语,怎么可能,什么人是什么料子再清楚不过,我从来不善戴面具,偶尔为之尚算称职,若要天天戴着,我怕等我不耐烦发作起来会炸得粉身碎骨。这样自由最好不过。
和劳改农场熟悉,是因为以前的处长跟劳改农场总公司的负责人是战友,而以前的处长对我非常好,有什么饭局都带着我,所以同劳改农场以及某几个公司上上下下混得挺熟,人夹人缘,也算是交了几个年轻的朋友。
走进那个熟悉的大门,所有我们要的资料已经全部从下属公司取上来,堆得满坑满谷,但也次序分明,几句寒喧,马上投入工作。
一直到下午四点才算告一段落,负责人亲自赶来,坚持一定要请吃晚饭,并说其实是公司的内部餐厅,因为路远,也因为这里的饭菜虽简单但十分美味,所有的蔬菜肉食都是犯人种养,提供给内部餐厅的全是无污染的,大家都点头答应了。因为还早,就有人提出可不可以参观一下犯人工作和住宿吃饭的地方。
这个要求很快被批准。我笑了笑,两年前我作为联络人,也作为联谊组成员,早就参观过。虽然不想去,但也不能扫兴。
我见到了夏为春。
当时我们正从宿舍出来。对于宿舍每个人都被震住了。简单到极点的双层铁架床,一室十二人,简单的地砖,一床席子铺得整整齐齐,极薄的单色被子叠成你想像不出的极规则豆腐干四方形,没有枕头,没有鞋架,没有多余的一双鞋,没有柜子,没有衣服,什么都没有,连一颗灰尘也看不到,极冰冷寂凉,毫无人气。
我们安静地走到宿舍的另一个大门口,守在大门口的犯人弯下腰用木无表情的声音叫:“首长们好,首长们再见。”
一路进来我们已经习惯犯人们逢人便叫“首长”的惯例,刚开始他们还窃笑,现在只是笑了笑。我是一直都木木的,直到听到这一声“首长们好”。
这个声音,我永远永远都不能忘掉。
原来是那样张扬跋扈,那样肆无忌惮,那样旁若无人的声音,现在虽然木无表情,却仍然低沉磁性,还带着一股不易察觉的嘲笑气息。我霍然转头,定住脚步。
他弯毕腰便站直了拿扫帚,我紧紧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