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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她气定神闲地拿起面前一只酒杯,将杯中红酒倒入空的冰桶里,又取过桌子中央的白酒瓶,把杯子重新斟满,举起来,对着那红脸男子嫣然一笑:“作为姐姐,先替他们俩谢谢各位赏光,水酒一杯,我先干为敬。”她顿了顿,又轻轻说,“你随意。”
围观众人从看到她咕嘟咕嘟往红酒杯里倒白酒的时候就渐渐静了下来,直到见她把满满一杯酒托起来,眼睛不眨一口气干完,再把空杯子放下,依然笑意盈盈,所有人都惊住了。
下面的毛头小伙子哪见过这阵势,谁都看得出那杯酒没有半斤也有四两,少说也要三四十度,就这么被她干脆地敬下去,这让受得这杯酒的七尺男儿怎么随意的起来?
那闹得最凶的红脸男还没醉到糊涂,见风使舵转的快,看此情形,知道与其硬上扛不住丢人,不如主动服软找个台阶下,索性仗着年纪小耍起赖皮,堆着笑说:“姐姐姐姐,我错了,自罚一杯,自罚一杯……”说着取了一满杯红酒过去,皱着眉头干掉。
其他几个一看,纷纷上前一人一杯把一整排红酒分完,嘴上都姐姐姐姐的叫得一个比一个亲热。
要说这叫得最亲的,非新郎莫属,虽然他还是没搞清楚眼前这个小然姐是何许人也,但已经打心眼里觉得,太阳最红,小然姐最亲!
陶然脸上带着笑,又客气地敷衍了几句,全凭意志力撑着,心里清楚,自己得马上回座位坐下,至少要缓一刻钟才能起的来。
开玩笑么?她又不是姓李字太白,那么多白酒一口灌下去,她就算是个酒精炉也得烧上半天才能烧完呐。
为什么敢喝?
一介女子行走江湖,南来北往的酒席拼下来,早就明白,这种场合若想全身而退,没有酒量?肯定不行,没有酒胆?那是万万不行。
第十五章
夜深了。
外面起了风,窗棂呜呜作响。
陶然躺在枕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睡。白天的喧闹渐渐远去,酒意也散了大半,精神却越发的清醒。
数羊,未果。
习惯性地想去找几粒安眠药,又马上意识到这不是在自己家里。
虽然她曾在这座老房子里住了整整十年,熟悉这里的角角落落,却从没把它当作家。上海也不是,它们都只是房子,不是家。
什么才是家?她也说不大清。
只是有一次,毕业旅行去桂林,在夜晚的漓江上见到一座船屋,很简陋,就泊在江边。一个粗壮男人站在船头整理渔网,船尾竖着小小的铁皮炉,炉火旁坐着个女人,正在锅里翻炒着什么,有个小男孩蹲在她的脚边玩小鱼。过了一会,炉子上的烟渐渐淡了,他们弯腰进了船舱,一方小小的窗子亮起了光,淡淡的,昏黄的,在浓重的夜色中都不怎么起眼。
她却一直站在岸上,很羡慕很羡慕地看着,直到嫉妒。
如果说那就是家,那么她也曾有机会拥有。
其实林醉是向她求过婚的,不止一次。可她每次都说再等等,后来他说想要个孩子,她还是说再等等。
你到底要等什么?林醉发急。
等生活稳定,等事业有成,等公司走上正轨,等买了房,等存了款,等没有后顾之忧。……要等的事可真多。
你怎么不说等人类大同世界和平!有一次林醉真的动了气,连着好几日不理她。
你到底是在等什么?陶然也这么问自己。好吧,看看你现在又等来了什么?
不是没想过如果。
如果她答应他的求婚,如果她答应给他一个孩子,甚至如果她答应原谅他,那么,他是不是就不会走?
可又不得不去想另外的如果。
如果他们结了婚,如果他们有了孩子,如果他终归要走,那么又该如何?
……
天底下最没营养的两个字就是如果。
想了也白想。
窗外的风似乎更大了,吹得框沿咯嗒咯嗒的响。
陶然担心窗子没关好,起身去检查,转了一圈回来就更睡不着了,索性披了衣服起来,也不想开灯,只好百无聊赖地坐着。
眼睛渐渐适应了室内的阴暗,看看四周,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喜字,床头挂着一串卡通相框,里面有个漂亮女孩,微微扬着下巴,像个骄傲的小公主。
她的确是韦家的小公主。
这里是韦玲玲的闺房。
陶然原本在外面订好了酒店,可舅舅坚持让她住在家里,说玲玲这间反正也空着,还说这本来也是她的房间。
幸好玲玲不在,不然听了这话,不知会不会又要像小时候一样,跺着脚说,不是她的不是她的,是我的是我的。
玲玲比陶然小两岁,却性格要强,好胜,她们俩从小一起长大,凡是她喜欢的都要争,凡是陶然喜欢的就更是要争,于是陶然只好什么都不喜欢,可即便这样,仍然闹得势同水火。
每次她闹起来,陶然都要受到母亲的责骂,不问缘由,不听解释。惊动了舅舅,玲玲也免不了受罚,舅妈护着玲玲,就要和舅舅吵,这么一场车轮大战打起来,总是搅得家里好几日都不得安宁。
姥姥不吭声,只是不住地叹气,每当这时候,陶然都会像小大人一样安慰老人,说姥姥你别难过,等我长大了,就好了。
在别的女孩沉浸于花季的美丽和雨季的凄迷,忙着追星、早恋、玩叛逆的时候,她的整个青春期就在迫不及待地渴望长大中匆匆过去了。
可姥姥终究还是没能等到她长大。
那种遗憾,终生无法释然。
天亮的时候,风也停了,天被吹得瓦蓝瓦蓝的,一丝云都没有。
陶然特意买了晚上返程的机票,白天留出时间去看望姥姥。
墓园坐落在一个小山坡上,虽然天冷,陶然还是在墓碑前站了很久,絮絮地和姥姥说了好半天的话,说起昨天的婚礼,说起舅舅和母亲,又说了说她在上海的工作、生活和朋友,当然少不了琉璃,甚至还说到了陆浥尘。
想到他,是因为突然想起有一次,大家在一起神聊,陆浥尘很认真地说,每个人都应该为自己准备一段墓志铭,因为这是你死后唯一可以说话的机会,众人好奇,问,那你打算写什么?他说这得下半辈子慢慢想,琉璃糗他,说你不如写“如果天堂无美女,我就不去了”。浥尘抚掌大笑,连连说好,又问琉璃打算写什么,她不改财迷本色,说,当然要把墓碑做得大大的,上面写“上风上水上好广告位,租金面议”。又是一阵笑声。轮到陶然,她想了半天却答,无话可说。
是真的无话可说,因为她不知道要说给谁听。
如果是姥姥,又会留些什么话给她呢?应该是希望她过的好吧。
所以她绝口不提林醉。
回去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本想收拾行李去机场,舅舅却再三挽留。
“小然,你看一回来就忙忙乱乱的,一直没空和你好好说说话,不如多待一天,一家人好好吃顿饭,聊聊天。”
陶然为难,“舅舅……我后天约了一个很重要的客户,明天得回去准备一下。”
“你难得回来一次,跟老板说说,就多待一天嘛,明晚再回去。”
舅舅看着她,那目光令她不忍拒绝。无奈,陶然打了个电话回公司,让秘书把机票延期,再通知行政部改日接机。
舅舅很开心,亲自下厨做了一大桌的菜,拉着陶然问东问西。舅妈倒还是老样子,对她爱理不理的,不过陶然也无所谓,她已经不再是那个要时时看人脸色的小女孩了。
舅妈不喜欢她,这她一早知道。陶家母女闯入韦家的生活,一住就是十余年,真得是血脉至亲才能甘于付出与承担。外人做不到,谁也没权利责怪,所以陶然尽量忍耐,她不想让舅舅为难。
这个晚上很愉快,陶然和舅舅定好了,等他退休就到上海去住一阵,如果母亲身体好,还可以一起到周边转转,游游古迹,逛逛园林,享受一下悠闲生活。
也许是心情好,人也放松下来,晚上躺下不久就睡着了。
不知是什么时候,一道刺眼的光线把她从睡梦中扰醒,陶然睁开眼,看到桌上的台灯亮着,有个黑乎乎的身影在动。她险些惊叫,定睛一看,却是玲玲。
“玲玲?”她疑惑地叫她,“你怎么回来了?”
“嘘——”玲玲转身,冲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说,“轻一点,别把我爸妈吵醒了。”接着又埋头去抽屉里翻找。
陶然迅速穿好衣服,走过去低声问:“你找什么?”
“找我的记者证,忘记带到新房去了。”
陶然知道玲玲在A市的一家报社工作,在本地也算小有名气的美女记者,可今天是她结婚的第二天,按理应在休婚假,难道还有采访任务?
“怎么这么急?马上用吗?”
玲玲一边找一边飞快地说:“刚刚收到消息,市孤儿院发生火灾,消防队正在灭火呢,听说伤亡很大,市里领导已经过去了,这是大新闻,不能错过……啊,找到了!”她兴奋地叫了一下。
陶然看看墙上的挂钟,凌晨两点多,心想这丫头魔怔了,深更半夜的就把新婚老公扔在家里,自己跑出来抢新闻。
她问:“这么晚,你一个人去?”
“是啊,摄影记者联系不上,照片也得我自己拍。”玲玲揣好记者证,又从抽屉里翻出几节电池塞到相机闪光灯里,急急忙忙要走。
陶然抓起外套,“我陪你去。”
“你?”玲玲有些愕然,“你……接着睡吧。”
“太晚了,还是我陪你去。”陶然态度坚决,倒也不是真的怕晚,她是担心到了现场,依玲玲的性子,不管不顾的,一心抓拍镜头,万一有什么危险可不得了。她看玲玲犹豫,接着说:“你又要采访又要拍照,肯定忙不过来。我去了还能帮帮你,你知道我摄影水平不差。”
这倒说到了点子上,玲玲一甩头,说,那走吧。
两个人关好灯,蹑手蹑脚地出了门。
夜晚的街道没什么人,玲玲把车子开得飞快,陶然暗暗捏了把汗。
路上听玲玲把情况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这所孤儿院位于市郊,火情大概于凌晨1点钟左右被发现,起火原因不明,据现场拨打新闻热线的市民讲,火势不小,而且由于里面有很多儿童,给营救工作带来很大困难。
说话间就到了现场。两人虽说多少有些心理准备,但还是被现场的情况吓得不轻。
熊熊大火把夜空映得通红!救护车、消防车的红蓝警示灯闪成一片,警笛嘶鸣。由于车不够用,许多被抢救出来的伤者被临时放在地上,多是孩童,大火留下的灼伤惨不忍睹,很多孩子已经连哭都哭不出。
玲玲不敢看,把脸别过去,现场一片混乱,也根本做不成采访。陶然最先镇定下来,她抓住玲玲打颤的手使劲握了握,沉着有力地说:“把车开过来,救人要紧!”
玲玲定住神,扭头就往停车的地方跑。
趁人们七手八脚抬运伤童,陶然端起相机,飞快地拍了一些镜头。
在场的人无论认识不认识都主动帮手,只求以最快的速度把伤员送往医院。
事关生死,姐妹俩忙起来也顾不得害怕了。
一直到东方泛白,现场营救工作才全部结束。
把最后一批伤员送进救护室,陶然绷紧的神经放松下来,这才发觉自己整个后背都已汗湿,两腿发软,头一阵昏眩。她挤出人群,推开电梯旁边的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