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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很大的花园,繁花盛开,一朵又一朵,花香迷人极了。天蓝得不可思议,白云一朵一朵地从天上掉下来,掉到我身上,让我全身都觉得痒酥酥的,如此好梦没料到居然被人扰醒,宿舍的门被人敲得震天响,我睡眼惺松地爬起来,发现是隔壁的一个女生,大声对我说:〃莫醒醒,楼下有人找!〃
我走出宿舍门,趴到阳台上看下去,居然看到了江爱笛生,他穿着牛仔配衬衣短夹克,还围一条围巾,背一个黑色的大包。像刚刚钓完鱼回来。
他怎么来了?讨债还是找骂?
他朝我招手,那姿势和感觉和江辛简直如出一辙。
我回到宿舍,强撑着换了衣服,到楼下的时候他已经候在大门边,对我说:〃有空吗?想跟你聊聊。〃
我正烧得发晕,绯红着一张脸答他:〃继续寻仇?〃
〃那天的事,很抱歉。〃他说,〃是我不好,闹了个不欢而散。〃
真不知道是撞了什么邪,难道是被江辛逼来的?那天后我跟江辛只通过一个电话,他告诉我往我卡上存了些钱,并说会在北京住一阵子,希望我有空能回家。
我当然没回去过,那是他跟他儿子江爱笛生的家,跟我没什么关系。
〃我是诚心的。〃他说,〃父亲都跟我谈过了,我了解了一切。〃
〃好吧,〃我说,〃你的道歉我接受,没事我就上去了。〃
〃等等。〃他拉住我,〃你怎么了,是不是在生病?〃
他伸出手自然地握住我的,摊开我的手心,放在他的额头上不到一秒,就惊呼:〃发这么高的烧!〃
我把没有知觉的手指从他额头上撤回,可没等我调头走开,他又上前一步把手背放到我额头上,摇摇头说:〃起码四十度,必须去医院。〃必须?!真是好笑,我自己的身体难道要他负责吗?他未免太操心了,和他爸爸一样。我挣脱他往转身往楼上走,他拉住我不放。我们正在拉扯,有人忽然从旁边闯出来,侠士一般大喝一声:〃放开她!〃
是那个送花的男生!
江爱笛生仍旧拉着我不放,那个男生干脆卷着袖子捏着拳头怒气冲冲的走了过来。
〃哈哈。〃江爱迪生一点跟他搏斗的意思都没有,终于在拳头落在他脸上之前放开了我,拍拍那个男生的肩膀说:〃勇士,打架之前请先把病人送去医院。〃
〃什么?〃男生瞪大眼睛看着他很久才如梦初醒地走到我身边说,〃莫醒醒,你生病了?!那我们赶紧去医院!〃说完,他背对着我,半蹲下去,手还对着我一招一招的,做出一幅要背我的样子。
我气得倒退一步,无话可说。在周围经过的女生眼里,一个穿着臃肿的红脸女生,一个半蹲着的男生和另一个抱臂站在一旁的男生,一定是发生了非常值得推敲的故事。
冷风把我本来就沉重的头吹得更加沉重,我实在受不了,转身又要走,没想到他也往前一步,于是我一下子撞在他身上,眼冒金星,脚下不由自主一滑。他趁机拉开我说:〃看来你不喜欢他,那就由我带你走。〃
说着,他出乎我意料地把我一把夹住,搂到他腋下,几乎是押解出了校门。
不得不承认,他的怀抱,在我身体不适的时候,还是有些温暖和妥帖的,而且,还让我有一些不想推开的可耻念头。不过,我最终还是推开了他。他不计较,取下他的围巾对我说:〃要不我拉着这头,你拉着那头?我怕你摔倒。〃刚刚心情有些平复的我又忽然生气了,甩掉他的围巾一个人大步走在前面。
我一直走到校门外,他追上来,用那条围巾紧紧勒住我,一直把我勒到他面前,恶狠狠地说:〃你还往哪里走?还不乖乖跟我去医院?〃
刚才的嘻皮风格转瞬即逝,又恢复恶人形象。
我凭什么要乖乖?他以为他解释了我就一定要原谅,他以为他在饭桌上自以为是的刻薄用一句〃抱歉〃就可以让没有亲人没有朋友,除却认〃贼〃作父别无他选的莫醒醒乖乖?
岂有此理!
仇人的儿子,要你来扮什么古道热肠?
我用我在冷风中几乎睁不开的血红的眼睛死死盯了他一眼,然后猛的推开他。他史料未及,往后倒退了好几步,手上的围巾也掉在了地上。
我踩着他一定无比昂贵的围巾,义无反顾地往前方跑去。
我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只觉得头脑无法再驱使双腿,手脚冰凉得没有知觉。我终于停在路边,喘了几口气后,我又不得不继续我的脚步。因为我分明看到,他就在几十米开外,和我隔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而且他看上去丝毫没有任何累的样子,见我停下,还用手里的围巾对我挥了挥。这个发现让我犹如坠入深海般绝望。记忆中的某个酷夏时节,阳光蒸发了天地间所有水分,除了疲软的树叶和倔强的我,只剩下身后那个一直坚定跟随的脚步。西落桥边,他终于走到我跟前,用冰红茶触碰我灼热的胳膊。他满头满身的汗,仍然笑着对我说:〃1小时47分,原来你是运动健将。〃我其实一直没法忘记,没法忘记他的微笑和眉眼,像没法忘记他喂我稀饭时轻轻嘱咐着说:〃小心烫。〃
小心烫,小心烫……
我眼前又恍然浮现起那年南京的冬夜,仿佛周遭又飘起幻觉般的鹅毛般大雪,他冲过来,将失去理智的我推出车海,他好像跟我说了句:〃醒醒,我把一切都还给你了。〃
还给你了,还给你了。
幻觉又来了,无法抵挡。耳畔依稀传来呼呼风声里江辛一声比一声严厉的怒吼:〃给我回到车上去!回到车上去!〃我摇晃着脑袋,好想把一切与爱恨有关的话语和面容都抹尽,挥散,让我忘了我是谁,让我忘了我来时纷乱的脚步。脑袋终于仿佛岩浆侵入般灼热,视线也晕晕糊糊地发胀,我好想就一头栽在路边的那棵树下面,死死睡过去……
莫醒醒(6)
我醒来时,发现自己在输液。
我的左手臂,被黑色的围巾紧紧缠着,几乎感觉不到冰凉液体的侵入。
头痛已经好了很多,我看了看身边,他不在。输液瓶中的液体已经滴尽。
我自然抬头寻找他的身影,才发觉他正带着护士来。
〃醒得很是时候。〃在护士帮我拔针时,他微笑着对我说。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的微笑……真正的。输液室里温度高,他自然地把衬衫的纽扣解开几个扣子,我渐渐复苏的嗅觉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薄荷味香水的味道。
他也喜欢薄荷?我有些惊讶和不敢相信,可又忍不住努力嗅了嗅。这一嗅不要紧,我的鼻涕不知道怎么回事流了出来,我非常尴尬,手还被护士握着,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他立刻发现了,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深灰色的手帕,轻声对我说:〃不要动。〃他用自己的手帕替我擦掉了和我的心情一样尴尬的我的鼻涕。
他用深灰色的手帕,是深灰色。
而且,那上面无可救药地有一股比空气中更加浓烈的薄荷味道。
他把手帕一卷,随意的放进自己的口袋里。
〃跟我回家。〃我仍然沉浸在那股恍惚的薄荷香里,他已经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这样说道,〃过完这个周末,我再送你回去。〃
在薄荷香气的指引下,我终于跟着江爱迪生回了家。
华灯初上的北京城里,除了喧闹的交通和永远有话说的电台节目主持人,一切都是最静默的。
包括出租车里的我。其实我仍然在回想刚才的暴走,为什么他不追上来直接把我打昏再扛走呢?这样他或许赢得更彻底些。
爱迪生倒是心情不错,与一样聒噪的司机谈论胡同的历史。
多多少少,我对这样的独处感到有些别扭。所以在他掏出钥匙打开房门的时候,我差一点就夺路而逃了。然而,就在他打开门亮起灯的那一刹那,我看到窗内一根细长仿佛晾衣绳的线上,用夹子夹起的照片。
那是我。
我情不自禁的走上前去,扬起头,凝视那些照片。
他配合地把日光灯灭了,亮起了暖黄色灯。
他在我的身后抱着臂,笑着用赞叹的口吻说:〃这是我回国后第一批力作,哈哈。〃
他看上去很自恋,我是从窗户的反光里看到他的表情的。但我没有回答他,也没有回头。
他没有多做停留,而是一边走向厨房一边大声说,〃意大利面如何?我会煮得烂烂的,加多多的咖喱,融化你的牙齿。〃
我伸出手,毫不犹豫地把那些照片统统摘下来,收好,紧紧地握在手里,然后飞奔到我的阁楼上去。
我仿佛盗窃胜利一般的喘着气,将照片藏在枕头下面,又忍不住把它们拿出来,就着天窗的月光,一张张仔仔细细看过去。照片有的被他做旧处理,有的是黑白,无论哪种光线特效下的我,都有一种说不清的,奇异的美。老实说,虽然他的着装风格古里古怪不成体统,但我却不得不承认他的摄影技术。可技术再好,他也是个不礼貌的艺术家,不值得尊敬。这样想着,我又心安理得地把照片塞进床头的小柜子里,整了整衣服,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似的,往楼下走去。
楼梯只走了一半,他就探头出来,说:〃你偷了我的照片?〃
我不置可否地转过头去,紧抿着嘴唇。他反而快活的笑了,真是一个十足的缺心眼。
我仍然站在台阶上,他已经端出了两盘色泽诱人的面条,已经几步走到我身边,大方地对我说:〃请坐。〃
我在台阶上坐下。
江爱迪生在我左后方坐下,把其中一盘面递给我,又分给我一根银叉,然后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在我背后披上一件他的大衣。
〃满天繁星,不欣赏实在太可惜。〃他抬起头,赞叹地说。
那件衣服上满满的薄荷味道,像一个隐形的圈套,把我牢牢锁在这片和露台相连接的台阶上。
我看向天空,果然,平日鲜见的密密匝匝的星星,大小不一,却都赶在今天,在这个北方工业城市的天空聚集。颗颗明亮,洁白的光芒仿佛来自切割优良的钻石。
很小时就听过传说,一颗星星陨落,一个人便死去。如果传说是现实,不知在这广袤天空里,代表我的那一颗星,在哪个方向?又能闪烁微弱光泽到何时呢?
唯一可确定的是,它的身边一定没有别的星星看护,它正孤独地看着我,正如我在苦苦寻找它。
莫醒醒(7)
我又陷入痴想,他不客气地把他的叉子伸进我的盘子里,叉起一块洋葱放进嘴里,闭上眼享受了片刻才睁开眼,用一种无与伦比赞叹的口吻说道:〃不愧是江爱迪生做的,实在是太棒了,快尝尝。〃
我叉起一块意大利面放进嘴里,味道差强人意,不知道是不是我失去知觉的味蕾在作祟,我远没有他吃得香甜。
倒是他身上,仍然挥之不去的薄荷香水味,让我略有些失神。不知道为什么,他看上去没有第一次那么嚣张和讨厌,除了一些痕迹太重的假幽默之外,没有特别叫人厌恶的地方,不过,谁知道这是不是另一场有预谋的暗算?无亲无故无人帮的我还是小心为妙。
〃你要多做运动。〃他说,〃这样才会健康。〃
〃哦。〃我说。
〃明天我就去川西采风。〃他说,〃听说那里的冬天别有风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