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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夫人的一时兴起,邀请了她们母女,也许她一辈子只能做一个半痴半呆的大福——可是却再也没有机会,秦夫人早逝,享年仅三十二岁。
若夫人携大福,静静地走回冷院。月亮很圆,夜色很美。大福吃得很饱很舒服,微有几分困意。走到半途,两个声音几乎是同时在远处响起。
“王爷回府!”
“有刺客!捉拿刺客!”
后面那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急躁。大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母亲紧紧地握着她的手,母亲的手湿漉漉的。一时间,刀剑交错声、人声此起彼伏。
“福儿,快,我们快找个地方躲起来!”若夫人很后悔,如果不应秦夫人之邀,这时候大福早就睡着了,更不会遭遇眼下的无妄之灾。
“哦!”大福随若夫人跑到花园里,躲在假山石后,“可是,娘……娘?”
若夫人知道她想问发生了什么,但是如何能向痴儿解释清楚?
“嘘!”若夫人将指头按在她的唇上,“不要说话,我们先躲在这里!”
大福乖巧地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前院的响声似乎小了。若夫人正犹豫着要不要回去,却听见轻微的响动。她惊吓地急转身,连带大福一起转身。
面前是个黑衣人,连面孔都用黑布蒙着,只露出一双精光闪烁的眼。
“啊!”若夫人未及呼救,她的喉咙已经一紧,什么话都呼不出口了。
大福只见黑衣人在母亲身上点了一下,母亲就呆住了。她摇晃母亲的手,母亲不理她,只是拿眼直勾勾地盯着那黑衣人,目光仿似哀求。
黑衣人冷冷道:“我解开你的穴道,你别大声喊人来就是了!”
若夫人的穴道解开后,她苦苦哀求道:“你放过我们吧,我们就当没看见你。”
黑衣人仔细地打量了若夫人片刻,忽然问道:“夫人如何称呼?”他单身行刺誉王爷,不想王府有高手在旁,不得手反被穷追猛打,出路被封后逃入王府,逃窜到花园正好遇到这两人。若夫人虽育有一女,但风姿过人,解开穴道后,言语惊慌却不失镇定,黑衣人便以为她是某位有身份的侧妃,打算以这两人为人质逃出王府。
若夫人并无江湖阅历,一愣后答他:“妾身字若,人称若夫人。”
黑衣人将目光转投大福,笑道:“原来你就是若夫人,那这位就是大福喽!”
若夫人立刻色变,景国上下都听信了誉王爷倍爱痴儿,不难想象眼前歹人意欲何为。
大福不明究竟地望着他们,只见那黑衣人笑,下意识地她也跟着笑了。黑衣人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大笑道:“大福在手,可生逃王府!”
大福被他抓得生疼,皱眉道:“疼……放!放手!”
黑衣人见女娃神情,更确信了她的身份,一把挟住她的腰,竟迈开大步,走出了花园。
“景申茂!你给我出来!”
“娘!”大福在他怀中向母亲伸出双手,无奈却离母亲越来越远。
“放开福儿啊!你拿我,别抓她啊……”若夫人追不上江湖人的轻身功夫,最后半句话消失在风中,“王爷并不待……”
人在半空,这是比“凤飞霞”更高、更临空而翔的滋味,但是却一点儿也不自由。大福被人牢牢地把持在手掌。她看到迅速围绕过来的王府侍卫们,看到他们手中的兵器,眼中警戒的神色。很快,她看到了她的父亲,誉王爷半带讥讽的眼神。
引章:十年一梦两茫茫(5)
“景申茂!你看看我手中的是谁?”
大福被高高举起,可是没有人看她。她也不看他们,她只想找她的母亲。
“不就是大福吗?”景申茂轻飘飘地说了一句,他身后的心腹侍从立刻端来一张太师椅,景申茂从容地坐下,“我劝你别痴心妄想拿她当挡箭牌,识相的束手就擒,还少受点儿苦楚。”
大福感到身子微微一落,随后被举得更高,“景申茂你休想骗我,我手上明明拿着你的心肝宝贝,你若不想让她伤一根汗毛,最好立刻撤了手下,送上快马,一个时辰后,我自然在城外放了你的大福!”
“呵呵!”景申茂轻轻地笑了笑。
大福的身子在抖。不是她在抖,是黑衣人在抖。
“嘿嘿!”景申茂眼中已充满嘲讽。
“啊!娘……娘!疼!”大福的半边身子剧痛,一条手臂仿佛离开了她的身体。
“福儿!福儿……”虽然离得很远,若夫人撕心裂肺的呼唤声还是传了过来,饶是无情人听了也为之动容,可誉王爷不但无动于衷,反而大笑起来,“哈哈哈!好笑好笑!真好笑!”
因为刺客被锁定在当场,确定安全无误后,很多人都来旁观热闹。誉王爷身后逐渐出现了几个花枝招展的女人。若夫人终于赶到,跪在誉王爷身前,不停地磕头,“求王爷大发慈悲,救下福儿吧!”
那清脆的磕头声不禁使大福流下泪来。
“娘!不要!”这次她没有结巴,只是不断重复着那句话,“娘!不要……”
黑衣人看到若夫人磕头的地上已有血迹,而景申茂依然面不改色,这才信了手中的大福并非他的“大福”!但他仍旧不甘心,愤愤地道:“虎毒不食子,大福难道不是你景申茂的种?”
景申茂悠悠道:“她是个痴儿!一个无用的废物!若不是本王怜悯,将她养这么大,她早就死了。本王能容忍她这样的痴儿活在眼皮子底下,已经是对她的仁慈了!现在也该她回报我了!就为本王死一次如何?”
“王爷!”若夫人突然抬起血迹斑斑的额头,“以往是若对不住您,如果您肯不计前嫌救下福儿,若必当死心塌地服侍您!”
景申茂却冷冷地道:“迟了,若儿!要是十年前你这样对本王,本王还不把你捧到天上去……”他身后的女人眼中闪过一丝歹毒,听到下半句却喜笑颜开。
“可是你也不照照镜子,就你现在这副德行,别说侍候本王,连当本王的下人都不配!去去,别在我眼前杵着,找个地儿好好洗干净去!”
若夫人一怔后,凄声道:“往日一缕情丝,今夜当断送。我负情、君负我,枕畔红绡凉。若不再求您!”她凛然站起,转身扑向自己的孩子。
景申茂听了若夫人的两句话后,仿佛陷入了回忆。侍卫们没有他的指令,依然在原地待命。只见那妇人跌跌撞撞地向孩子扑去,她原先磕头的地面上露出了一摊血迹。
景申茂瞧见了血,回神后冷酷地笑了笑,接着抬起手来,他的手一放下,场中三人就得去死了!刀剑早已出鞘,只等痛饮颈血!
“娘!福儿不疼了,娘也不疼了!”大福再次向若夫人伸出了小手。
远处,那只无情的手在空中停了停。
若夫人双手握住大福的手,黑衣人一跺脚,忽然再次扯住大福。大福的耳畔响起他狂暴的声音,“我就不信这个邪了!”
半边身子被牵动,阵阵剧痛传来,但比不上被迫脱开母亲的手她眼中的刺痛。大福尖叫了起来。
见黑衣人扑来,誉王爷的手果断地挥下。
“杀!”
“福儿!”若夫人如同绝命般尖叫,与此同时,大福眼前已是一片雪亮亮的光。
那是一场噩梦。明明睁着双眼却看不见,拼命呼喊却听不到。四周无边无际的苍白将她包围。她只觉得热乎乎的液体流淌在皮肤上,切断肢体般的疼痛在体内咆哮。可是,她不想死去,她想活下去。脑海中有什么在奔腾,思维从未有过的激越,却运转得那般清晰,仿佛一个陀螺在高速旋转,却显示出精致的纹路。
——我是谁?
——大福?景永福!
十年糊涂的脑瓜突然一朝清醒。是的,她是大福,因在娘胎里被人毒害命大不死却成痴儿的大福。她是大福,父亲不待见的、见死不救的女儿。她是大福,所有的人都将她当作痴儿任意取笑任意欺负的大福……
她为什么会活在这样的世上?负累,负累,负累,大福觉着她的身子沉重起来,她的眼皮沉重起来。反正睁眼也是一片虚无的空白,不如睡去。有点儿温暖又冰凉的液体围绕着她,非常舒服,很像在母亲怀里的感觉。不,她的母亲,娘啊——十年了,能回忆起的往事却如同一场噩梦,连痴儿都会自动忽略不堪的往事,可是,娘却从未放弃过她。娘总是那么和蔼地微笑,白天拉着她的小手跑在清冷的院子里,晚上柔声细语地念书给她听。是母亲啊……
以前她在梦中神志不清,可是现在她醒了。她想让母亲知道,你的孩子并不痴,不,她一点儿都不痴……母亲哪,她再也不愿看见母亲哭泣的脸,她只想让母亲快乐……
——即便世间如此冰冷。
大福的耳朵终于能捕捉到声音,这世上最温暖的人在喊她:福儿!福儿……
——她要活下去!
——是的,她要活下去,要和母亲一起快乐地活在这世上。
第一卷问卿何事轻离别
未觉秋来秋已深,啼鹃催去语声频。
虽无锦绣何妨写?纵有笙歌不废吟。
聚散莫言俗事苦,悲欢休恨烂红尘。
燮城虽好非故土,明月清风慰我心。
太医早就想摇头告诉那可怜的妇人,她的孩子不可能再苏醒,这时却发现原本重伤气若游丝的人,在长长的一记犹如叹息般的呼吸后,气息逐渐强了起来。
一探脉,太医的声音略显几分惊喜,“恭喜若夫人,这孩子真应了她的名,福大命大!她已经逃出生死关,接下来只要好生调养,不出半年,保准还你一个欢蹦乱跳的大福!”看着妇人破涕为笑的脸,太医心中不禁感慨:好了又如何?倒不如死了干净!一个痴儿一个痴母,若夫人难道不知道这样的孩子活着也是她的拖累?
景永福静静地在床上躺了半个月后,再次回到人世。如她所料,睁开眼看见的就是她亲爱的母亲。若夫人端着药碗的双手不停地颤抖,泪花在眼中打转。
问卿何事轻离别(1)
未觉秋来秋已深,啼鹃催去语声频。
虽无锦绣何妨写?纵有笙歌不废吟。
聚散莫言俗事苦,悲欢休恨烂红尘。
燮城虽好非故土,明月清风慰我心。
“福儿……”
景永福仔细地端详她,若夫人真的非常美丽,即便神色憔悴,也难掩风韵。面容典润,眼眉清雅,让人一见就觉得亲切。
不知互相凝望了多久,若夫人终于发现了异常。她的福儿什么地方不一样了。还是平常清秀的小脸、稀疏的眉、小巧玲珑的鼻……啊,是眼睛完全不同了。原本呆滞无光的眼,此刻神采奕奕,漆黑的瞳仁映出的虽是自己,但在漆黑的背后却是难以压制的气势,仿佛要将天地扭转。
“娘!”景永福顿了顿后道,“我想离开这里!”
药碗跌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夫人,怎么了?”门外传来丫头的声音。
景永福对母亲淡淡一笑,飞快地闭上眼。
“没什么,不小心摔了碗。你帮我收拾一下。”若夫人犹带几分慌张,目光一直不离床上的孩子。
“唉,夫人您别太累着自己。”丫环进来马马虎虎地收拾了一下,转头就走了。
听人远去,若夫人轻声唤:“福儿!”
景永福再次睁开眼,“娘……”
“福儿……你……终于醒了!”
“是啊,娘,我睡得太久了。”景永福微微一动手指头,若夫人就握住了她的手。母亲的手很暖和,很温柔。
“十年了,娘,福儿睡得实在太久了!不过现在福儿醒了,彻底地醒了。娘。”第一次说那么长的话,景永福说得很慢,但不再结巴。
若夫人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溅落到景永福手上。这是她有生以来最幸福的一刻。一个她含辛茹苦养育了十年的痴儿,现在平静地告诉她,“我不痴!而且,不会再痴!”
这一天过得飞快又格外漫长。若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