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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夫人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溅落到景永福手上。这是她有生以来最幸福的一刻。一个她含辛茹苦养育了十年的痴儿,现在平静地告诉她,“我不痴!而且,不会再痴!”
这一天过得飞快又格外漫长。若夫人告诉了景永福发生过的一切。
那个改变景永福命运的夜晚,她被黑衣人挟持,誉王爷下令格杀勿论,刀剑袭来的最后关头,谁也没料到,拯救景永福的居然是黑衣人。他以身体保护了景永福,以至于景永福没有当场身亡。而他一死,侍卫们自然不会上前动手。只是小命虽保,景永福还是身负重伤。这无疑是天大的讽刺,最后救景永福的不是她的至亲,而是原本想害她的人。也许最后一刻黑衣人良心发现,总归是死,就不拉着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白痴了。但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也只有阎王知道了。景永福的生父,誉王爷景申茂只是看了一眼半死不活的她,说:“还真是大福!痴儿福大!”他指派了太医后,就再没来看过景永福一眼。
景永福听完了,心里却没有半点儿愤怒,从誉王爷将她名传天下的那一刻开始,他就不再是她的父亲,而见死不救下令格杀勿论的时候,她就已经还了他们的父女情。
“娘,我没兴趣再听那些讨厌的事情。”景永福想了想后道,“现在的我,只想把十年的光阴追补回来!”人没有多少个十年,再过十年,她就是个大人了。
若夫人欣然而笑。不是痴儿,她早就发现她的孩子是个天才。她再次取来书籍,只念了书名,就听到景永福朗朗不绝的背诵声。
“娘,怎么了?”见若夫人神情异样,景永福停下来问。
若夫人紧紧地抱住她,“好孩子,娘早就知道你不是一般孩子!这些你早就会背了。”
“是啊……我听娘的声音很好听,我就全记住了。”景永福顿了顿道,“但是好多意思我还不明白,要娘给我解释。还有好多发音接近……”说了会儿话,景永福觉得头疼,一摸才发现脑袋后面还裹着布。 。 。。 想看书来
问卿何事轻离别(2)
若夫人见状道:“太医说你脑袋后面挨了一下,所以才会昏迷了那么久。”当下景永福隐约明白她为什么会“醒”来。很多年后,景国的太医首辅告诉景永福,她原本脑袋里的淤血封了灵窍,而被打破脑壳后,淤血流出,还了她清明。
接下来的两个月,无人打搅的时候,景永福就躺在床上安静地看书认字。其实书她都能倒背如流,认字就十分简单,有些难度的是理解个别字句的意思。若夫人不是专职的教书先生,很多书她也不明白,比如讲解天文的,推算数理的,这都需要景永福自己琢磨。十年啊,景永福心想她整整空白了十年,所以发狠地想学回来。
若夫人理解她,但怕她太累,夜深了,总要跟她一起入睡,让她好早点儿休息。景永福也知道她太急了,她的身体还未康复,很多必备的东西还未准备好,更有很多该学会掌握的还未上手。可是,多一天留在王府,她就多一天不自在。
“娘,我说过,我们要离开这里……”景永福喃喃而语,迷糊地睡着了。若夫人微笑着替她拉上被子。她的福儿正在飞速成长,没什么比这更令她快乐的。
四个月后,景申茂接到府内总管一个奇怪的禀告,说大福伤好大半能下地了,却莫名恋上了王府内醉荷湖的仆人打扫湖面的木船,时常拉着若夫人乘船玩耍。夫人起先不肯,毕竟那是仆人搭乘的小船,但无奈拗不过痴儿,又不放心她一人在水上玩耍,只好陪着去了。
总管在请示王爷,毕竟若夫人和大福再失宠也是主子,哪有主子上仆人的船玩耍的事情?但景申茂长久没有给他答复。
“王爷……”
景申茂想起那夜,大福被黑衣人举在空中,向若儿伸出手,若儿满头是血,毅然决然地奔向痴儿……最后黑衣人更是奇怪地将大福拢在怀中,挡下了大部分的刀剑。
“罢了罢了,不就是对痴母痴女嘛,随她们去了,别再来烦本王!”
后来总管自然没把更奇怪的事情上报。比如说,大福又莫名其妙地弄起木匠,做了几个古怪的小东西后,不过几天转而又玩起女工……因为大福本来就痴,做的东西也无法以常识辨认,所以没有人放在心上。而走近她,她就对人痴笑,若夫人在一旁哀怨地一瞥,下人们自然也就跑开了。
等到大福伤后第六个月的某天早晨,服侍若夫人母女的下人照例去请早膳的时候,这才发现冷院已人去楼空。同一时间,那艘只有夏季才派上用场的木船也不翼而飞。
景申茂伫立在王府北面的水闸前,铁锈斑驳的水闸门还吊在半空,可原本门下拦挡的木栏却被人撞破,留下好大一个窟窿,窟窿那边便是唐河,遥遥可见远处唐河河面宽广起来。
王府内几个有头脸的奴仆跪在景申茂身后,没人敢抬头。有人回报这个窟窿不是一天挖的,是逐渐挖烂了大部分木条,最后一撞而破。
良久,他们才听到王爷冷冷的声音,“一个晚上能跑多远?你们是木头吗?就让两个大活人逃了出去?还跪在这里做什么?”
众人作鸟兽散,只留下景申茂低低地叹息,“往日一缕情丝,今夜当断送。我负情、君负我,枕畔红绡凉……若儿。”
当日中午,王府书房,书桌上摊着几件奇怪的物品。三样是木制的,两样是布品,但模样怪异,辨识不出是何物。
景申茂一字字地问:“若夫人带走了一些细软,却留下这几样古怪玩意儿?”
问卿何事轻离别(3)
丫头跪在地上,提心吊胆地道:“回王爷,是的。”
“这些是什么?”景申茂手一拍桌面,古怪的物品弹起又落下。
丫头连忙答道:“这是大福小姐做的,奴婢也不知道是什么!”
“大福?”景申茂厌恶地说,“为一个痴儿,做娘的居然敢逃离了王府!来人!”
门外人应声而入,仔细记下景申茂的嘱咐。
“无论她们跑多远,都要给本王把她们娘俩带回来!”他不要的女人和孩子,不代表这个女人和孩子能主动弃他而去。
三天后,在唐河入海口找到了木船。王府引湖的水闸窟窿早已堵上,十几名侍卫将它扛回了王府,放在了宽敞的前厅院落。
景申茂仔细端详,这跟他记忆中的木船稍有不同。一对本该放在船内的木桨被固定在两边船壁上,延伸处还有转轴,而船内也多了几样他从未见过的装置。景申茂猛然想起丫头呈上的那几样古怪的木制品,那是——这船多出来的部分吧!他飞快地跑回书房,取了东西后回奔到船边,一比对,果然如此!
“给本王找个制船的奴才来!”
很快结论被制船人证实,这是改良的划桨装置。可以使力气小的妇人,用踏脚的方式驱动划桨!
“不知王爷可否允许小的制作这种划桨?”制船人不是王府奴才,不懂看王爷脸色,犹在那里唠叨不停,“据小的看,制作这划桨的人真是天才,以后划桨的渔人可省下大半力气,将此划桨推广开来……”
“滚!”
景申茂按了下太阳穴,居然有人夸大福为天才?鬼才信是那痴儿脑袋里想出来的,肯定是若儿!
景申茂又找来了制衣坊的能人,证实了那两样不成器的布品,拼在一起是半件男子衣裳,小号的,还没有袖管,算是件实验品。如此,景申茂也免了王府下人三天内没有找到人的罪。原本是找一对母女的,现在变成了一双男子,能找到才怪!
跌坐在太师椅上,景申茂低低地道:“若儿,本王小看你了!”
但是一个月后景申茂收到的消息更是深受打击,消息是由当事人带着物品一起回来禀告的。
还是在王府书房里,书桌上呈着一包首饰,多是大福三岁以前他赏给小孩的,那时景申茂对若夫人还眷恋着。
东晋城的当铺老板跪在地上,绘声绘色地讲述了一件让景申茂长久无法回神的事情。
“那日黄昏,小的准备打烊了。一个小丫头匆忙撞进了小的铺子。小的见她衣着光鲜,身上首饰也不像寻常人家的,就招呼了她。那丫头神秘兮兮地从怀中掏出一个艳红色绸缎小包,放在小的面前也不打开,却叫小的先支走旁人。小的以为是笔大买卖,自然把伙计们都支了下去。等人走干净了,门关了,小丫头才慢慢地揭开红色小包。不承想,红色小包里是个蓝色小包,她又仔细地解开,里面还有个明黄色绸缎包着。看着明黄色绸缎更不像寻常人家的,小的那颗心就被吊起来了……”
“少废话,拣要紧的说!”
“是是!她打开明黄色绸缎,里面是一堆女子首饰。以小的多年经验判断,那些可全是上等货色。小丫头开口就是八百两。我不肯。小丫头却说,这是她家主子吩咐下来的,没这个数不当。小的在商言商,她要死当,小的自要压价。小丫头便生气了,仔细包起小包,口上说,若不是急用,谁来当,还当这个价!
“小的知道这个价绝对划算,这些首饰四千两都不止。但她说急用,小的便吃定了她。当下任由她一层层地包上小包,开了个七百两。小丫头好似不会做生意,不知缠扯,包上小包,来了一句,你家不肯我找别家。小的当时心慌,嘴上还是不肯。那丫头竟摔门而去。小的看实在不行,这才叫了她回来。八百就八百吧,吃个小丫头的亏算我积德做善事了!没想到,还真吃了她大亏。”书包 网 。 。。 想看书来
问卿何事轻离别(4)
“继续!”景申茂忍耐着道。
“是是!小的银票本在怀里,当下取了八百两出来。她却跟护宝似的,把那艳红色小包抓得紧紧的。直到银票到手,这才不舍似的将小包给我。走之前还道一声,老板,谢谢你,你真是好人!直到我再次一层层打开那小包,才知道东西已经调了包!哪里是先前的好货色,她给的,也就值个八百两!”
当铺老板啰唆地说完,也不见王爷发话,只得跪在地上,直到跪得腿都麻了,才听上位者古怪地问了句:“那丫头看上去有多大年纪?”
“这个嘛,依小的看,也就十岁左右!”
景申茂心头一震,“可是眉毛疏散,笑起来有几分傻样?”
“眉毛倒是疏散,但那丫头笑起来甜甜的,半点儿不傻!小的就是看她笑得好看,这才没提防,想不到,她居然是个小骗子!”老板咬牙切齿地说,抬起头来,却见誉王爷脸色不对,连忙止住话头,等王爷发话。
景申茂此刻心中的震撼,难以言表。要他相信大福能骗过脚底下跪着的精明老板,还不如相信太阳打西边出来,但是事实摆在眼前,痴儿大福骗过了老江湖,难道太阳真从西边升起来了?不对,肯定是什么事情在他眼皮底下发生了,他却茫然不知。若儿,肯定隐瞒了他什么!
打发了当铺老板后,景申茂再次细细地查问了冷院的下人,越发觉得有异。他亲自去了冷院,看到书房里种类繁多的书,听到下人禀告,七年间,若夫人每晚念这些书给大福听。景申茂不由得自嘲,长年的冷落倒成全了若儿的博学苦读吗?想起昔日那个顾盼神飞、精通诗文的女子,景申茂更加确定,所有的一切都是若儿一手策划的!
景申茂搜索大福母女整整三年未果,不得已对外宣布,大福过世,其母悲痛欲绝一病不起,也一起去了。若夫人“死”后没有追封,到“死”依旧是誉王爷的卑贱妾室。
又过了一年,原先的景国太子被废,景申茂毫无悬念地继承大统,定年号仁德,史称誉帝。
仁德元年,夏末。出景国国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