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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永福呆呆地望着,李菲软软垂于身旁的一只手,修长的指头上套着一双金镂甲。正是用它们,他抓伤了穆无名。以他的性格,她能猜想肯定是掷地有声的两字“回去”,然后就打上了穆无名的脸。
军医收拾完东西,出帐前对门口等候的副将道:“本来早一刻回来也不至于伤成这样,现在可有得要调养了。”
景永福的泪终究忍不住,一颗颗簌簌地落下。
炉火烧得极旺,景永福没有脱下外衣也不觉着热,倒是吴仙子悄悄入帐,为她解了外衣,道:“他死不了,倒是你一冷一热需要防着风寒。”见她不答理,吴仙子便悄无声息地走了。
景永福趴在李菲榻前不知过了多久,他静静地躺着,样子与当年躺在迪王府里并无两样,但容颜失常,胸前有伤另添一分令人窒息的美,仿佛昙花开错季节,倏忽一转就会凋零。她看得入痴,虽然李菲醒时言语会冷酷,神色会灼人眼目,但她不要他这样幽静地躺着,渲染出哀艳凄凉的美。她宁愿他斜长慑人的双眸射伤她的眼,凉薄的言辞刺破她的心。
泪光里,她搁在榻上的一只手被他触碰,那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抚上她的小指,接着顺着指头盖上了她的手背,闪光的金镂甲微微翘起,小心翼翼地不叫冰凉接近她的肌肤。
“李菲……”她低唤一声。他依然闭着眼,只是将手心完全覆上了她的手背。她迟疑了一下,转过手来,双手握住他的手。
李菲的胸微微起伏,呼吸犹似重了一分,但是只是片刻他又恢复了之前的沉静。
他睡着了。
景永福在他榻边趴了一宿。次日一早,伍大厨告诉她,张祈瑞军攻下天水郡,现景军主阵营已经前移到天水、楼氏两郡。
伍大厨在景永福耳边说话声极轻,但榻上的人却听见了。他慢慢地抽出手,景永福和伍大厨顿时停了言语,将目光锁到他身上。
忧来思君不敢忘(48)
过了许久,李菲终于道了一个字:“茶!”声音很轻,眼睛依然闭着。
伍大厨一愣,景永福道:“他要漱口。”她也算做过他的丫环,知道他的习惯。
可是清茶送来,景永福却尴尬了。他尚不能动,如何漱口?转眼求助于伍大厨,却见他带着侍卫轻手轻脚地出帐去了。景永福端着茶盅,放下不是,递也没人接。
她盯着李菲,却见他嘴角淡淡浮笑,于是她放下茶盅,茶盅搁到地上发出一声轻响。她站起身凑近他,看着他嘴角那抹笑慢慢绝美地消逝。一声叹息情不自禁地逸出她的唇齿,她俯下身,轻轻地吻上他的唇,刹那间,李菲浑身一颤,睁开双眼,流光霞蔚自那双丹凤长眼里迸射而出。
景永福守了他一夜,已想通她与他之间的情感。李菲抓住她的手,她也抓住他的手,但其实他们早就互相抓住了对方,而他要的本不是茶,所以她亲吻了他。眼前的人本就是她喜欢的,他索她一吻,她甘心予他,但不依他的想法。
李菲的唇很薄也很柔弱,景永福原想一触即离,可那唇瓣相贴的感觉是那么美好,令她不舍得离开。仿佛所有的喜欢就是为了那轻轻一触,触及的是柔弱,触及的更是隐藏在心底的眷恋。身体里无数道激流冲荡着她的胸腔,她在他唇上轻磨,下一刻,他咬住了她的唇,不是很重,却叫她轻易再离不开他的唇。一只手悄然按下她的头,略带苦涩的舌卷上她的,缠绵的,纠缠的,反复的。她闭上眼,身心仿佛一轻,如梦似幻,恍如儿时起舞凤飞霞。
他放开她的时候,她惊见他胸前的纱布上漾出一点儿血红,似白雪傲梅般鲜丽。“来人!”景永福起身喝道,伍大厨立刻走进来,片刻军医入帐重为李菲换药裹布。
景永福怔怔地望着李菲的伤口,他却懒懒地瞟了她一眼,过一会儿又瞟她一眼。伤口还未处理完,燮军的军士却在帐外报,“刘寄水射信询问归期。”
这下李菲的目光不再溜走,定定地望了她很久,而后闭上眼道:“你回吧!”
没听到景永福吭声,他又道:“我的师门之事已了,你不必担心再有下次。”
她锁眉沉默,过了一会儿李菲叹道:“你笨手笨脚的,留在我身边只叫我伤上加伤……听话,回去。”
吴仙子在帐外笑了一声。李菲忽然话音一变道:“我讨厌司马家。”然后再不说话,继续幽静地躺着,一动不动。
吴仙子背景永福回景的路上,终于还是忍不住道:“那小子对你不错。”
景永福默默无语,吴仙子又道:“就是心思多了些。”昨日吴仙子在顷谰江前看出李菲以伤重之躯勉力支撑,伍大厨和穆无名还有张祈瑞都看出来了,前两者因与李菲有主仆情分,自然十分紧张,而张祈瑞与李菲处在对立立场便无动于衷。唯独景永福看不出来。
吴仙子并没有说错,李菲的心思不比常人,景永福担忧他之余,也稍有疑心,只是这疑心当看见那盆红水便荡然无存。李菲没必要再设计她,正如她也没必要再疑心他。而追究起来,李菲真正算计过她,也只有一次,即很早以前将伍大厨放在她身边,可从头到尾,李菲都没有对她下手。也许他是想要她的心她的人,可她还没给,他就先失了自己。
景永福忽然领会到那句“我讨厌司马家”的意思,回忆夹杂着思绪席卷而来。
她初到王都,进了容易府后首先通过薛桐颐拜见李菲,他几乎立刻就答应了见她。迪王府秋属花园一见后,她转身去找了司马秋荻,次日就再没机会和司马秋荻轻松游玩,被李菲牢牢地抓在手里,每天带出带进。而她与司马秋荻那日的行踪被他记录得一清二楚,如果这还不能说明什么,那么如何解释她其实就是景国闻名的痴儿大福,誉帝之女景永福如此隐蔽的事情李菲会知晓?司马秋荻猜到是因为他的生母与若夫人乃闺中姐妹,可是以司马秋荻的口风,绝不会轻易泄露的。那只有一种可能,除了景申韫盯上了司马秋荻,李菲也早就盯上了他。司马秋荻前脚去查访阮蔚娘生平,后脚李菲就以他的智慧和敏锐觉察出了问题。可是李菲够狠,他不救司马秋荻,却一路尾随司马秋荻到毓流,最终令伍大厨找到了她。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忧来思君不敢忘(49)
“我讨厌司马家”,话音犹在耳畔,此刻景永福竟觉出了一丝甜意,甜中带点儿微酸。李菲不顾司马秋荻死活,却期望司马秋荻带他寻出她来,而以时间推算,他一得到她的下落,便立刻从燮国潜入景国……
吴仙子忽然停步于顷谰江前,伍大厨和穆无名随之停下了脚步。景永福停止了回想,抬头看见江的对岸,一袭素裳的庞龙。他盯着吴仙子,目光不定,但就连景永福都能觉出杀气笼罩在顷谰江两岸。
吴仙子忽然一个甩袖,景永福被掷到了地上。她轻巧落地后,穆无名拔出了宝剑。
对岸的庞龙顿时转了目光,缓缓道:“惠福公主,你看老夫的两个徒儿,哪个伤得更重些?”
景永福道:“怕是对庞先生来说一样重吧!”
庞龙笑了笑道:“所以公主切记,别再叫老夫的徒儿伤着了,一个沧水就当老夫送给公主的大礼。可是老夫没几个好徒儿,剩下的公主最好见了能避则避,能不见就不见。”
景永福眉一皱,却见他转身拂袖,素净的颜色于眼前凝固,转瞬消失,正如当日秋属花园中的李菲,只是他的身手更高明。李菲不过消失于花草之间,他却是消失于宽广的江边。
吴仙子脸色一沉,问景永福:“他是什么意思?”
她道:“因吴先生在,他无法确定一战必胜全身而退,所以他走了。”但是她也知道下次就不会这么走运了,庞龙势必会带足人手。
吴仙子还想问什么,景永福果断地道:“速回张祈瑞部!”
景永福没有在顷谰城停留,而是直接去了天水郡,但令她意外的是景申韫也在。喜王叫手下给抬到了天水城。主室无外人之时,张祈瑞对景永福道:“喜王甩都甩不掉,竟跟着末将一起打入天水。不过末将已将他的残军调往常林南城,加派人手照料着。”
景永福点头,向他追问天水一役。张祈瑞告诉她,佯攻天水城非常顺利地引出了梅岭郡契蛮,生擒千余落入陷阱的契蛮,剥了衣裳后装扮成木桑部,由宋楚叫门,入天水城后,景军精锐速克木桑本部,拿下木桑族长,契蛮投鼠忌器,战役告结。
“哦,这么说眼下木桑族长在这里喽?”
张祈瑞微笑道:“我军善待战俘,又因木桑占了天水只劫掠钱财,很少杀人放火,对这样的族长自然不能太刻薄。就是他被抓后,臭骂宋大人,宋大人也不躲一直听他骂着,好像两人以前就相识的。”
景永福立刻来了兴致,“带我一见。”
张祈瑞带她去了软禁木桑族长的房间,在门口听见里面一个粗豪的声音以契语骂道:“你奶奶的就光听老子骂,半天也不放个屁出来?宋楚,给老子说话,说你个脓包只会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全是契列萨语,就宋楚二字咬音准确,属景北口音。
景永福推门而入,宋楚在两名侍卫的护卫下,神情激动地望着那个人。木桑族长身材高大,一身泛着光泽的黑熊毛衣,脑袋上扎着契蛮独有的揪髻,两耳垂一双粗大的金环,过分沉重而使耳垂不堪负荷地耷拉着。
看到景永福进来,木桑族长吼了声,“算你小子不赖,还给老子找了个丫头伺候!”
宋楚向景永福一躬身,她以契列萨语吐字清晰地道:“契族八部,兄弟之情是越来越淡了,连木桑部族的族长都这样,其他人就更不用指望了。”
除了宋楚,在场所有人都是一怔。景永福无视背后张祈瑞探究的目光,继续道:“宋楚为公必须攻下天水郡,何况天水本就是景国的。为私他也没有对不起你,他一直惦记着你。前几日他还与我提及年幼时有个极要好的朋友,名叫虬木汗的,可惜虬木汗是个化名,后来失去联络就再也找不到了……”她跟宋楚学契语时,曾听他说起过这段往事,而今见到木桑族长,她几可确定,虬木汗正是此人。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忧来思君不敢忘(50)
果然木桑族长一呆,却又大声吼起来,“放屁!这臭小子开始就没怀好意,老是追着老子问东问西,老子被他烦死了,所以才不见他!”
景永福暗想,这难道就是张祈瑞眼中的血性吗?
景永福将宋楚编撰契史的事细细对木桑族长说了,他忽然没了声音,重重地坐回椅子上。景永福借机又道:“从契列萨有史以来发生的事都可看出,契族八部若能同心协力,几乎没有办不成的事。可你看,如今木桑有难,茴兰他们哪个出手?更早一步,楼氏郡被喜王所夺,难道不是他们的阴谋吗?”
木桑族长立刻道:“默德萨欺我!他说换……”忽然他住了口,但一个名字已经足够让景永福分析情况。默德萨正是茴兰的族长。
景永福从怀中取出匕首,扬手道:“你看,这是什么?”
木桑族长顿时盯着匕首,不可置信地道:“草原上的雄鹰!你怎么可能有他的匕首?”
宋楚也是一呆,张祈瑞听不明白两人的对话,但也看得出景永福手上持的是契蛮的利器。
景永福说得极慢,“我是蒲蒲儿的未婚妻,这是他父亲当年许下婚书给我的聘礼。蒲蒲儿前一阵告诉我,茴兰不是个好东西,当年密谋害了他婆罗一族,现在又看木桑强大不顺眼了。按理说,茴兰得的郡最多,他应该拿出一郡,为什么他不拿,偏偏要木桑拿呢?就木桑的族长笨,说换一郡就信了。”
木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