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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之间没有默契。他到最后也没学会主动发问,我到最后也没学会低调质疑,在故事的最开始,我们以为对方是自己人生里的最不能错失的那个唯一,但到最后才颓丧的发现,你不是非我不娶,我不是非你不嫁,只是个太伤人的误会而已。
我想把这些话告诉张阿姨,我想告诉她,下一次恋爱,即使我拿不出她那腔调十足的正室范儿,也要在每一次作泼妇状前,先俯身听一听对方是否有能感动我的发言。
张阿姨睡的很安详,走廊一头,陈老师慢慢走了过来,坐在了我身边,整张脸皱成一团,眼睛罩上了一层雾,看起来比昨天苍老了许多,他悉悉索索的从上衣内侧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叠好的病历纸,递给了我。
“黄小姐,那天你要我写封信,我就一直在琢磨怎么写,正琢磨着,玉兰就开始昏迷了。医生下了病危通知书以后,我等在外边,就写下了这封信,你看看,写成这样,怕是用不了吧?”
我打开纸,几行劲道的钢笔字涂涂改改,字不多,但等到读完时,我的眼泪气势浩大的涌了上来,我拼命忍住,生怕它们掉在纸上,把那些字晕开了。
“玉兰:
50周年,我们和睦相处,情意深厚。平日里,工作、学习,按部就班,休假天带孩子去公园,愉快游玩。生活堪称幸福美满。
38个月,患得重病缠身,令人哀怜,前一段,输液、透析、尚能维持,到后来,四肢不动,饭菜、奶、水难咽。
生命之路,也许即将走完。
你若走了,也许是早日解脱,少受病痛之苦。到天堂好好休息,享受快活无限。我留下,可能会病体、悲伤,慢慢恢复正常。在人间,继续关照后辈事业进展。
书绅进言 ”
我隔着眼泪看着陈老师,陈老师的目光像个孩子,无助的,带着哀求,但其中又有老年人看透一切的绝望,他看着他不肯醒过来的玉兰,那一幕突然让我发现,原来爱情里也有战友般的情意。
我有些哽咽的说,“陈老师,您放心吧,这封信用不上的,您要写的肉麻一点才行。”
陈老师的儿女们赶来,已经是这一天的下午了,各个都是风尘仆仆的,每隔十几分钟,就有人要去楼梯间抽根烟或者打个电话。张阿姨还是没有醒,我告辞了陈老师,走出医院,外边天色一片阴霾,大片大片的乌云都镶着夕阳的金边,看起来又璀璨又不详。
坐在回家的公车上,我靠着窗户,看着雨水一点一点斜着打在了玻璃上,雨势来头不小,整个车厢里都能听见密集的噼啪的声音。车厢里空荡荡的,每个人脸上的表情跟天气一样,很潮湿,五官带着一股随时会化开的呆滞,冷气一股股的吹着我脖子,我学王小贱的样子,在座位上把自己缩成一个煤球,雨水打在车窗上的声音很催眠,过了没多久,我睡着了。
到醒来时,车厢里已经满满当当的了,车一动不动,天色半明半暗,车窗外是一片滂沱大雨,还有密密麻麻的车阵。
堵车了,每次一遇到阵势大一点儿的雨雪天气,北京就马上呈现出一个瘫痪状态,说是乱世都不夸张,站在路边想打车的人,最后都跑去自杀了;私家车里的人,会一路堵到人生观产生偏差恨不得马上出家;公共汽车上的陌生人,就那么站在一个闷不透风的铁皮罐子里,汗流浃背,痴痴等着不光明的前景,一直等到和身边本来陌生的人结婚了。
这就是北京大雨天里让人绝望的状态,本来每天坐地铁回家的我,就刚好赶上了。
车里的女孩们纷纷掏出手机,给男朋友或者老公打电话,通知堵车了,要晚一点回去。语气都是抱怨中透着一丝娇嗲。不打电话的,是比较高姿态的,有人会主动把电话打来,问他/她有没有被雨淋湿,现在是不是安然无恙。我也应景的把手机拿出来,但是端详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打给谁,告诉对方,下雨了,我得晚点回家。
但愣神的功夫里,还没来得及我伤感,手机居然响了。我看看号码,是陈老师。
我心里一惊,本来嘈杂的四周有那么一个片刻真的噤声了,我害怕听见坏消息,但又奢望那是个好消息。我大拇指有点儿发抖的按下了接听键。
“黄小姐呀,”张老师在那边喊,“玉兰醒了!你张阿姨醒啦!”
就好像有人在我耳边打了个响指,我浑身上下关于感恩的细胞立刻齐齐绽开了。我想要做个动作来表达我想要感谢天感谢地的心情,但因为过分的激动和紧张,我的身体反而比任何时候都僵硬,我只能傻笑着,一动不动的坐着。
陈老师的电话刚刚挂断没多久,王小贱的电话来了,一听到他的声音,我紧绷的神经彻底放松了下来,“你被雨淋了吗?”
“没有,我一直在车里,堵的那叫一个严实。”
“堵在哪儿了啊?”
“离咱们家还有五站吧。”
“那么近,你跑着就回来了啊。”
“您鼻子底下长的是嘴啊?我回头成了北京第一个被雨淋死的人,你想让电视台采访你还是怎么着?”
“……”五站,是建材城那边儿么?你坐的哪路公共汽车啊?”
“695,就堵在建材城门口了。我都快烦死了,你就别给我添火了,没事儿我挂了啊。”
“挂了吧。”王小贱一反常态,很干脆的说。
挂了电话,我看向窗外,雨已经小了很多,但庞大的车群还是纹丝不动。一串串尾灯在雨幕里亮着,没有棱角的洇成了一片。百无聊赖中,我观察起了窗外我身边停着的一辆红色小本田。
里面坐着一男一女,年纪都和我差不多大,开车的男孩一眼望过去,和他长的那么像,一样的小眼睛,侧脸看起来很严肃,嘴角在不高兴的时候,会微微向下延伸出一条线。
车里的两个人看起来都不开心,他身边的女孩一脸的不耐烦,像是一只濒临抓狂的猫,随时要跳起来弃车而逃,就好像曾经的我一样。
没后路,后路是一串红灯;没前途,前途是大雨茫茫。这样的外部条件能换回来什么样的好心态?只剩下身边的这个人能作伴,如果有心要一起打发时间,等待未知的光明前景,那这个闭塞的小空间就是大雨中最温馨的干燥小沙漠。可如果我们没有默契,我们总是在质疑对方肯定自我,那这个车厢就是一个微型的斗兽场,谁都别想携手等到雨过天晴彩虹出现在天际,一定有一个人,会打开车门,大踏步的提前离去。
你以为我是在分析路况,不,我是在说一个回忆,一段被人抛弃在感情困局里的失败回忆。
但下一次,我不会让这个人先走,即使再次失败,他还是提前离开了,我也要让他走的不那么理直气壮,我要让他双膝发软痛哭流涕的离去。
还在发呆的时候,车厢里的人骚动起来,我以为堵车要结束了,但没发现车阵有要移动的迹象。我往前望去,一片雨幕里,有个二百五骑着一辆老式二八车,逆着车流,定着大雨,向我们这边骑了过来,整个纹丝不动的天地里,只有他和那辆自行车是移动的。
自行车和二百五离我们的车越来越近,车里的人们嘻嘻哈哈的笑着,我心里莫名其妙的开始有点儿不安,慢慢的,车靠近了我们车厢,我看清了这个二百五的脸。
是王小贱。淋的像个落水狗,眯着双眼睛四处搜索。
我第一反应是赶紧蹲进座位下面,这么大手笔的丢人方式,我这辈子都不想体验,但我旁边坐了一个保守估计200斤左右的大妈,在她的挤压下,我连动一下都难|Qī…shū…ωǎng|,唯一的保命办法就是把脸埋进她的肚腩里。
靠近窗口的人们纷纷拿出手机,拍摄这个奇怪的景象。王小贱四处搜寻下,终于发现了窗口里脸涨成猪血色的我。他兴奋的下车,敲敲玻璃。
全车人的目光“唰”的一声聚集在我身上,前所未有的温暖感觉裹住了我全身,那一刻,我差点儿尿失禁。
王小贱做了一个让我把窗户打开的手势,我还没反应过来,身后就有人七嘴八舌的说了,“他让你开窗户……”
我把车窗打开,王小贱凑上来,喜眉笑眼的说,“下车呀。”
“为什么要下车?”
“回家啊。”
“雨这么大……”
王小贱指了指车后座,“给你带伞了。”
我头很涨,脑子有点儿乱,我到处找隐藏摄象头,怀疑这是不是有电视台在恶搞我。周围的人们被实实在在的娱乐了一番,各个乐不可支,我想拔腿就跑,但还是那个问题,我被身边的大妈挤着。
但大妈巨大的身体缓缓移动了,她一边往出挪,一边说,“多好的小伙子。”
我一脸讪笑的点头,“是是是。”
“就得嫁这样的。”大妈身后,一个中年妇女总结道。
“司机师傅,快帮这小姑娘开下车门呗,”还有人帮我提要求,“男朋友冒大雨来接啦。”
司机师傅把门打开了,我拔腿就跑,但还是听到了身后的笑声,和一句浑厚的话外音,“演偶像剧呢吧!”
我坐在王小贱身后,打着伞,惊魂未定,王小贱熟练的带着我,在各种车的缝隙间穿梭,溅起了一阵阵水花,不管走到哪儿,都有好奇的目光尾随我们。
“你丫演偶像剧哪!”我替群众问了王小贱这个问题。
“不识好歹啊你,不是怕你堵的心烦么?电视里说了,得堵两三个小时呢。”
“就是一堵车,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你这样也太夸张了。”
“你看你,本来就人老珠黄青春将逝了,对你来说,这堵的是车么?是你的生命。”
“不对,你绝对有问题,要不然你干不出来这种事,说,是不是有事求我。”
“求你?除了求你别烦我,还有什么事儿需要求你。”
“你是不是把我房间的什么东西给打碎了?”
“我轻易不进你房间,怨气太重。”
“你是不是没带钥匙?”
“……”
“是没带家门钥匙吧?”
“……是。”
“我就知道,闲着也是闲着,所以来找我了。车是哪儿借的?”
“门口看门的侯大爷。”
“哼,差点儿就欠你一人情。”
王小贱转过身看我一眼,“黄小仙儿,我本来是可以和侯大爷一起下围棋的,但现在千里迢迢的来接你,你都不感动么?你那些负责感动的细胞是不是被你排泄出去了?”
我当然很感动,坐在王小贱身后,我心里带着无以伦比的妥帖,四周的茫茫夜色,水雾中的红色尾灯,和那些一动不动喷吐着尾气的车,这一刻都显得那么让人感动,我知道,我狭路逢生了。王小贱一定也知道,我此刻到底有多么感动,他一定知道。
雨渐渐停了,车流开始缓缓移动。
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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