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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对。瞧我这记性。”
皮皮的手机忽然大响,她按键正要接听,家麟的脸色却变了变,忽然退了一步,脚不知为什么没站稳,踉跄了一步:“对不起,我得坐下来。”
皮皮莫名其妙的看着他。
旁边正好有个凳子,他坐下来,忽然抱住头,吃力地喘气。
她从来没见过家麟这种样子,他像个垂死的病人那样勾着腰,手捂着胸口,脸上的肌肉痛苦地扭曲着。
“家麟!你怎么啦?家麟?家麟!”
她乱了分寸,拿起手机就要打急救。家麟的妈妈不知从哪里冲过来,从双肩包里抽出一个透明的氧气管,给他吸氧。
“关掉手机!”孟阿姨大声叫道:“请关掉手机!他身上关了心脏起博器,手机有电磁干扰。”
皮皮吓得赶紧抠掉电池。
他的样子看上去很可怕,脸白得跟一张纸似的。
皮皮叫来出租车,帮着孟阿姨把家麟送回了家。
皮皮已有很多年没去过家麟的家了。家麟出国后,听奶奶说,他家又搬了一次,住在离C大不远的静湖小区。近两百平米的复式楼,装修得很豪华。几年不见,皮皮觉得孟阿姨衰老得很快。她比皮皮妈妈还小两岁,看上去却显出蹒跚老相:皮肤干枯,眼圈发黑,不到五十岁,头发全白了,完全可以用鸡皮鹤发来形容。
她们一起将家麟送到卧室,给他服了药,他半躺着,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皮皮走到客厅,问道:“孟阿姨,家麟出了什么?”
事情一点一点地明晰。家麟去年在北美出了一次严重的车祸。肋骨断了六根,最下面一节胸椎压迫性骨折,瘫痪了三个月,留下了严重的胸部外伤综合证。孟阿姨说了一大堆专业名词,什么张力血胸,什么心包填塞加上二尖瓣撕裂,什么ARDS……总之,后来虽然救回来了,但心脏和肺受损严重,得了心力衰竭。他不能有任何剧烈运动,严重的时候,走路吃饭都喘得厉害。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办退学手续,回国休养。
“哦。”皮皮拿着孟阿姨倒的茶,手一直在发抖。她想了想,问道:“田欣呢?她没有一起回来吗?”
孟阿姨的脸变了变,说:“他们离婚了,就在家麟最困难的时候。当然,他和田欣的夫妻关系也不怎么好,国外学习压力大,两人都好强,常常吵架。开始田欣也没提出离婚,还照顾了他半个多月。后来她爸去了一趟加州,亲自和医生谈了话,知道从今往后家麟就等于是个废人,状态不会好转只会恶化,就逼着田欣和他了断。”
皮皮忍不住说:“这种时候,她怎么可以这样做?”
“是家麟主动提出来的,两个人都在读书,他不想耽误了她的前途。可是田欣……那女人忙不迭地答应了,生怕他反悔,第二天就让他签文件。文件一签完,立即办转学,逃了个无影无踪。现在我连她在哪个大学读书都不知道。家麟虽然口头上没说什么,内心一定很难受。”她低声说,“自杀过一次,幸亏我发现得快。”
皮皮默默地听着,心内欷觑,没有说话。
“哎……”孟阿姨长叹一声,眼泪滴出来,“皮皮,你和家麟从小就好。我知道你以前喜欢他。可惜我们家麟没福气,遇到田欣那无情无义的丫头。想当初她来我们家玩的时候嘴可甜了,阿姨前叔叔后的,一坐就是几个小时,还抢着帮我洗碗拖地。我们也是看走了眼……田欣也不想想,就凭她那个专业,当所若不是靠着家麟的全奖以家麟妻子的身份签证,能出国吗?”她握着皮皮的手,重泪:“皮皮,看在你和家麟从小一起长大的分上,阿姨能求你一件事吗?”
“阿姨,有什么事您尽管说,家麟病成这样,无论什么忙我都愿意帮的。”:皮皮认真地说。
“你有空能常来看看家麟吗就当是看看老朋友。他现在变了一个人似的,成天呆坐,一句话也不说,计算机不打开,电视不看,收音机也不听,就连我和他爸爸也不怎么理采。我今天是强行拖他出来走一走,想不到碰到了你。你看,他又说又笑一下子恢复了正常。皮皮,阿姨求求你,有空找他聊聊,开解开解他。他这病,医生说治好是没希望了。但让他过个舒坦日子,慢慢地养身子,这钱我们是足够的。我就这一个孩子……看他变成这样……生不如死的,真不知是造了什么孽。”
皮皮的心空落落的,只得安慰了孟阿姨几句。在家麟家坐了近一个小时,她去卧室看了看他,见他沉睡不醒便只得告辞了。
出门的时候孟阿姨问道:“皮皮,你还在报社工作吗?有男朋友了吧?”
她想到孟阿姨和自己的妈妈,奶奶都很熟,怕和贺兰静霆登记的事儿传了出去,便含糊地说:“我刚考上C大研究生,学业挺紧张的,暂时不想考虑个人的事情。”
“C大?C大就在我们隔壁啊。你家离这里远,我这儿有好几间空房子呢,要不上学后搬到我们这里来住吧?床是现成的,有保姆给做饭,有洗衣机有计算机,比寝室方便,学习也安静。”孟阿姨拉住皮皮的手,热情地说。
皮皮笑了笑,婉拒道:“谢谢您,不用了。寝室离图书馆近,我愿意住学校。阿姨您放心,我会常来看家麟的。”
皮皮的话,没有半分虚情假意。
第二天下午打工一结束她就去看了家麟。吸了一天的氧,家麟气色好多了。但他的神情仍然抑郁,说话总是保持着礼貌和节制。他带着皮皮参观了自己住的小区,告诉她去新闻系上课应当哪一路车,从哪个门下离大楼最近。
“你可能会住在西二区的12号楼,女研究生都住那里。”他指着远处的一排红顶高楼,“田欣以前住四楼412。有电梯,所以打开水不会累。”
她愣了愣,有点诧异地听到家麟提起田欣,居然没带半分怨气。
接着,他开始长篇大论地给她讲上学的注意事项:英语尽快过六极;专业课尽早修完;论文早点开始,以便在毕业那年有足够的时间找工作;暑假记得联系实习单位,简历上写一笔很管用;研究生院有哪些奖学金,竞争情况如何,等等。
“我不是新闻系的,专业课可能帮不上忙。不过如果你外语有困难,我可以辅导你。”
他兴致勃勃地向前走,但很快就累了,微微的有点喘气。皮皮不自觉地挽住了他的胳膊。他身子僵硬了一下,既而又松懈了。
“我没事。”他说,一张脸苍白得毫无血色。
“坐下来休息一下。”她拉着他在小区的木椅上坐下来,“要喝水吗?”
“不,谢谢。”他说,“我不能喝太多的水”
“哎……”皮皮突然说,“我们去看电影吧,我买了两张票,国产搞笑片。”
他扬起脸看她,有点诧异,犹豫了一下,欲言又止。
“怎么?以前我们不是还逃课看电影吗?你不记得了?《泰坦尼克号》,《飞鹰行动》,《碟中碟》。”
他微笑:“记得”
“每次都是你买票,仔细算来我还欠着你人情哪!”皮皮呵呵地笑,“走吧,去电影院。就当考完试陪我休息一下,娱乐娱乐。”
“皮皮,谢谢你来看我。我现在……需要回去休息了。”他礼貌地拒绝。
她以为他真的不舒服,可那话听起来却是他在有意推辞。不由得轻轻问道:“你……你不想去看电影吗?和我在一起不开心吗?”
“很开心,请你不要误会。”他说,“谢谢你,开学那天请记得通知我。我可以带你到学校仔细走一走,熟悉一下新环境。”
现在三月初,皮皮掐指一算,离开学还有半年时间。陶家麟这话的含义她明白,半年之内都不要来找他了。
“你……你一个人这么闷,不想我来陪陪你吗?反正我每天除了打工也没什么事儿。”皮皮一紧张,结巴了。
“嗯……我不闷,也不需要人陪我,你有你自己的生活”他凝视着她的脸,淡淡地说:“不要担心我,我会过得很好。”他几乎是强行将她送到车站,“看你,打工那么累下了班还转几趟公车来这里看我,以后不要来了。”
“那我明天再来。”她咬咬嘴唇,眼泪在眼圈里打转。
“不用,真的不用。”
“Shutup!”她骂了一句,抱住他,泪流满面:“少来这一套!你得好好地活着,听见没?陶家麟!”
有生以来,她第一次在他怀里低声呜咽。
他没有顺势也拥抱她,只是拍了拍了她的背,叹息:“皮皮你还是这样的,什么也没变,动不动就感情用事。”
“我以前一直很喜欢你。”她直直地说,这话她捂在心里好多年,硬把家麟给捂到了美国,现在再不说,家麟就没了。
他苦笑:“我知道”
“我要感谢你”
“感谢我?”他愣了愣,“为什么?”
“因为从小到大你一直让我感觉被爱,被尊重,被鼓励。”她看着他,认真地说:“虽然这只是友爱,不是爱情,但它是我自尊中很重要的一部分。如果没有你的爱,在高二七班那样郁闷的圈子里,我可能会变成一个看不起自己的人。”
他沉默。
“家麟。”皮皮鼓起勇气问了个在心底藏了很久的问题,:“那你以前究竟嗯……喜欢过我吗?”
“你是指那种意义上的喜欢吗?”他说
“对,对”
“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她哭笑不得,“你耽误我多少青春你知道吗?”
他看着她,也瞪了半天眼睛:“你又没来问我。”
“田欣来问过你了吗?”
“也没认真问,就给我写了几百首诗……”
皮皮翻了翻了白眼,差点昏过去。在心里捶胸顿足地号叫,我也写了啊!只是全给你封到箱子里了呀!啊……呜……
见她一脸沮丧,家麟只得慢慢开导:“不要紧,吃一堑长一智。下次你若爱上一个人,一定要早点告诉他,明明白白地让他知道。”
从那天起,皮皮每天过来看家麟。家麟不情愿,但她照样来报到。
皮皮的理由是,既然从上中学起他们就天天一起回家,现在这么做不过是延续了一个老习惯。
家麟的理由是,拒绝皮皮将会是个体力活儿,也就无可奈何了。
于是乎短短一个月,皮皮过上了大学时代梦mei以求地生活:家麟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属于过他。
一下班她就坐车去镜湖小区。陪家麟散步,陪他聊天,陪他看碟,看电影。若是发病不能出门,她就在床边给他读小说,或者讲故事。有时候家麟吃了药睡着了,她仍然静悄悄地坐在那里,在夜幕中陪着他,想着他可能不久于人世,不忍离去。
有时候皮皮问自己,这是不是爱情。
想了很久,答案是:不是。任何人在这种时候都不会抛弃一位曾经爱护过你的朋友,关皮皮更不是这种人。
但有一点也很清楚:她几乎忘记了贺兰静霆。
可是家麟的病并没有因为皮皮的到来而好转。他只是心情很好,也很愿意吃药,也配合控制饮食。但他仍然不时地要去医院,稍有不慎就心慌,气喘,全身浮肿,脚经常肿得连家里最大号的拖鞋都穿不进去。
每天离开的时候,皮皮总能在客厅的一角看见双眼通红的孟阿姨和因过度伤心而提早谢顶的陶叔叔。他们不顾皮皮的反对,亲自下厨给她熬汤做饭,然后赔着笑站在门口,目送皮皮下楼。皮皮知道家麟的身体每况愈下,不过是在挨日子。医生说他只有不到一年的时间,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走掉。
出了家麟家的大门,皮皮一定要到小卖部去喝瓶冰汽水。这个家的气氛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她需要很冷很冷的东西来冰镇一下自己。
卖汽水的是个十三岁的漂亮小女孩,女孩指了指她手腕上的红珠,笑问:“姐姐,你戴的这是什